其实师父数百年前一句话就说清了,道不同不相为谋。

    *****

    殷璧越和洛明川全力赶路,不出三日便来到中陆云阳城。魔修尚在渡海,四处已是乱世将倾的景象。

    城里的世家大族很早得到消息,举家往濂涧迁,有能力渡海的,便坐船往北陆去,船价也涨的天高。他们知道中陆地势一马平川,魔修若是长驱直入,不日便可直取云阳城。

    横断山上惊世一战,学府里的那位先生受了很重的伤。消息早已在修行界悄悄传开。

    普通百姓想不到这些,只是闻风而动,变卖家产,仓皇出城。

    殷璧越与洛明川逆人流大势而行,又气度不凡,因此很是显眼。

    街上到处散落着来不及带走的杂物,两边商铺茶楼门户大开,空荡荡的什么也不剩。

    殷璧越听见妇人怀里的孩子问,“我们为什么不留下打魔修呢”

    孩子父亲背着大包袱,呵止道,“别胡说,魔修吃人的。”

    妇人也面露忧色,“去濂涧就安全了么”

    “……总会好些吧,学府多是些读书人,哪会打仗啊。”

    很多人都是这么想的。如果不是没办法,谁愿意背井离乡。

    殷璧越本以为学府已停课了,各方学子大多开始自谋出路。府中应该正乱,因此带着洛明川走了偏僻小巷的后门,“这是师父带我来过的,直通掌院先生的院子。”

    先生果然知道他们来了,不等敲门,门便开了。两人站在门外行礼,举步走进去。

    昔日繁茂的槐叶落尽,院中是清冷的枯枝与残败的花藤。

    两鬓斑白的掌院先生靠在藤椅上,似是在听院墙外传来的琅琅读书声。

    殷璧越很快发现,学府的日子与平时没什么不同。

    学生的书还照样念,教习先生的课也还在上。唯一不同的,大抵是有些仆役出府了,书生们便开始自己动手,洒扫庭院,生火做饭。

    兵荒马乱的城,不动如山的学府。

    “来了,坐吧。我们似乎还未曾聊过。”

    先生的声音听不出疲惫,神色也很平静,教人看不出伤势如何。

    后半句是对洛明川说的。

    洛明川与殷璧越行礼入坐,开口道,“承蒙先生横断山上出手相助。”

    先生不答,直直打量着他。

    对于洛明川,李土根的心情很复杂。曾想他死,又想他活。算不清纠葛命数,也不知如今这境况是福是祸。

    殷璧越道,“据我与师兄估算,容濯的魔军最快两日后抵达东陆。”

    先生点头,却没顺势说起这个迫在眉睫的大事,反倒笑起来,“你们两个,看上去很要好。”

    被长辈打趣与被同门师兄弟调侃完全不同,殷璧越有些不好意思。

    洛明川答道,

    “师弟要与我共度此生。”

    殷璧越默默点头。

    “你可知道,‘双星现世,生死同门’,本是说的你们两人。”

    “我猜到了。”

    “你定要与天相争么?”

    先生问洛明川。殷璧越也想听师兄的回答。

    师兄会怎么说呢?

    洛明川也笑了,温润中还有些无奈,

    “我跟师弟过安稳日子,如果可以,谁愿意跟上天过不去。但它容不下我们,我免不了要争一争的。‘活其一’是不行了,我得争个双阙同归,生死相随。”

    没什么呵天骂地的豪情,也没有发誓赌咒的宏愿。

    分明是最平俗语言,却听得殷璧越眼睛险些酸了。

    这是他的师兄。只有他的师兄才会这么说。

    先生沉默了。院中良久无话。

    寒风凛冽,天色不觉间暗下来,学府的藏书楼里点起灯火。

    “我没想到竟会这样。”

    本该是气运相克,有你无我的两人,竟然在不知什么时候,就将命运悄然改变。走向了完全不同的结局。

    李土根突然觉得很有挫败感。

    这辈子读过万千典籍,却不相信真情。算过千机万机,也没算清人心。

    然后他笑起来,“等卫惊风回来,我要告诉他,他是对的。”

    殷璧越觉得,掌院先生精神一振,眼角的细纹都舒展开,好似初见时那个峨冠博带的儒士。

    谈笑风生,别有一番风姿卓然,

    “打赢打输,都是血流千里,生灵涂炭。天地的生死平衡被打破,陨星渊的戾气只会愈发壮大。第二次天劫降下也未可知。”

    “你们不该来东陆抵御魔修,你们该去陨星渊。那里才能终结祸根,提前结束这一切。”

    “学府的修行者不过百人,但我与学府,可撑七日。”

    “濂涧与青麓剑派可撑九日。如果无妄的皆空寺入世,你们最多有十天时间。”

    “这十天交给你们,去决定世界的未来吧。”

    “如果你们做不到,那也没人能做到了。”

    第92章 师父真是气运独厚,逆天开挂啊!

    殷璧越差点觉得先生疯了。

    他下意识的就想摇头,“这不可能……”

    即使来到此方世界修行,他的心境早与做龙套反派时有云泥之别,也有要打一场恶战的准备,但被如此正式的寄予救世厚望,还是一时间难以接受。

    掌院先生淡淡笑着,“你们做过很多不可能的事。”

    如果说在折花会越境而战,是殷璧越和洛明川在年轻一辈的修行者中初露峥嵘。

    那么兴善寺里与大乘境的净海净云两人交手,破开佛印金光大阵,更与诸圣时代的圣人了观一决生死,则是前无古人,往后也很难有来者的成就。

    遑论横断山上,参与到亚圣之间的对决,殷璧越的剑锋刺破容濯皮肤,洛明川以迦兰瞳术铸造陨星渊底的虚幻境。

    “你们修行的速度,突破了有历史记载以来的极限。”

    殷璧越仔细想了想,好像……他们一直干着越级推boss的事?

    一旦接受了这个设定,似乎也挺带感的……个毛啊!

    了观的禅定境里,他并不知道师兄是如何绝境反杀;横断山上,自己剑势能成,也是因为有师兄。

    殷璧越看了眼面如沉湖的洛明川。他对师兄很有信心,甚至隐隐觉得,如果有谁能终结这场乱世倾轧,就该是师兄。

    他只是对自己没信心。

    掌院先生对殷璧越道,“没什么不可能的。卫惊风在你这个年纪,修为尚不入你……”

    殷璧越讶然,师父背影高山仰止,他从未想过与之相提并论。毕竟他曾见过师父上一刻在春袖楼里喝酒,下一刻就乘奔御风三万里,动一根手指就将余世击落山崖。

    却抑制不住的好奇,“那师父的容貌?”

    他原以为师父渡劫成圣极早,容貌便是少年。但听先生所言,似乎并非如此。

    “卫惊风像你这般大的年纪,误食了一株百万年前的碧流光,根骨灵脉被再度重塑,达到不可思议的强度,连同容貌……也停留在那时候。成圣之后,也无法改变。”

    殷璧越点头,他在重明山上吃过明湖千叶莲,净化拓宽了灵脉,修行速度因此提升。而碧流光这种汲天地灵气所生的植物,俗名‘成仙草’,按理说百万年前就绝迹了。

    师父真是气运独厚,逆天开挂啊!

    掌院先生笑意渐深,“你们俩知道就好,日后切勿当面提起。卫惊风生平,最恼别人说他容貌。”

    殷璧越为自己的好奇心无语凝噎。他想起先生真名叫‘李土根’这件秘闻,也是师父说的。

    你们俩这样互相拆台揭短真的没问题么?!

    说好的至交好友呢?!

    听完了圣人的八卦,正事还是要说,“我未至大乘境,战力再提升,也会受境界所限。何况我尚未练过凌霄剑诀,临渊剑拿在我手里,威力不存十之一二……”

    掌院先生问道,“凌霄剑的剑招难么?”

    殷璧越一怔,“不难。”

    事实上,何止不难,根本是简单至极。以他如今的境界,只要肢体协调,真元充沛,任何一套剑诀的剑招都能顺畅使出。

    但这并不代表他真的会那些剑法。因为没有长年累月的练习,只得其形,不得真意,依然无用。

    每种剑法,难的都是剑意。

    殷璧越以为,凌霄剑这种真仙传承,没有几十年,日复一日的钻研领悟,如何能初窥门径?

    而掌院先生只问剑招,是什么道理?

    “别忘了你师父是怎么说的。”

    “师父说是临渊选了我。”

    殷璧越答完沉默,他想起与师父同行的日子。略阳城的花街,月色辉煌的横断山,危机四伏的东陆荒原……

    师父还说,他是天上地下,独一无二的殷璧越。

    一直没说话的洛明川拍拍他的肩膀。

    殷璧越神思沉静下来。

    他想师父做了那么多事,为他们争得时间,现在掌院先生以及很多人,都在为他们争得时间,那么自己的踌躇犹豫又算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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