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点日光滑过,落在他眼中时,疏影横斜,像是将时光凝结成了琥珀。
    “从明日起,寅时三刻便来我屋子里吧。”
    “到底,”他抻了抻衣袖,补充道,“我还是你师父。”
    沈玥目光恍惚:“寅时三刻?”
    她从前起的是早,但从来没起过这么早。
    “学宫的课我不想去,也懒得去,刚好你可以去听一听,就说我在休息,要你来帮我记些重点回去。”
    “天门这么好的课,不蹭可惜了。”说罢,他转身,先离开了。
    沈玥闷着头往住所走,一路上,久久回不过神来,脑海里出现无数她走火入魔的画面。
    当初拜师的时候,她以为谢长钧是个摸鱼的主,前车之鉴告诉她,师父这种东西,没必要有多大的能力,好看就够了。
    但此时她才意识到,她错了。
    这位狠起来,估计比她之前那位师父还要过分。
    狠不狠的无所谓,重点是,他的伤也不过刚刚恢复而已,真的有什么方法能帮她直接元神吗?
    或许是因为想的太过出神,她没有注意到脚下的一根小树枝,差点被绊了一跤,抬起头时才发现,面前竟然有一个小破庙一样的建筑。
    这小庙上地朱漆已经剥落,半个泥墙几乎坍塌,屋顶上杂草丛生,摇摇欲坠的木头门上,挂着一个随时可能寿终正寝的锈迹斑斑的铁锁。
    沈玥愣了半晌。
    天门学宫巍峨壮丽,廊腰缦回,内殿垂锦幔,绕刻飞仙,没有一处不透着奢华。
    竟然还有如此寒酸的地方?
    她走近一步,才看清,原来这破庙周围竟然还围了一圈白线,好像是因为文物专门被圈起来的,再仔细看,左边立着一块极矮的几乎快风化不见得石碑,上面写着,承天元年。
    承天元年?
    她在脑中快速地过了一遍之前学过的六界史,承天元年早在五百年前,是天门建立门派的纪年。
    看来这破庙应该是门派建立初期留下的建筑,现如今派不上什么实际用途,又不忍心把承天元年的遗迹破坏,也不知道哪位掌门情怀大发,干脆象征性地围起来当作遗址。
    沈玥眯着眼睛看向透过窗户的雕花小缝,只见里面立着一个金猊香炉,几柱残香歪七扭八地插着,香灰溢满,像是很久没有人清理的样子。
    屋内光线昏暗,再多的就看不清了,沈玥正准备离开,耳边却传来一个凌厉的声音:“什么人?”
    她吓了一跳,连忙退开白线两米之外。
    说话的是天门巡卫队的弟子,腰上挂着巡卫队的腰牌,黑底秀金的字体在夕光下熠熠发光。那弟子走近了,看到是一个小女孩,语气终于缓和了不少,“这地方不顺路,你来这里干什么?”
    沈玥连忙解释:“我昨日才到的学宫,有些不熟悉路,所以走到这里了。”
    那人看她说得真诚,耐心解释:“我是在这边值班的巡卫弟子徐演,这是开派时留下的古建筑,年久失修,有些危险,你走的时候离远些,别被砸了。”
    沈玥立刻点头,“我见里面的香炉精致,因此多留了两步,给您添麻烦了。”
    徐演顺着沈玥的目光往里看:“你说那个香炉吗?按照旧俗每年春分和冬至的时候都会派弟子来点香,算是祭奠。”
    沈玥了然:“原来是这样……”
    说完她挽唇,朝着徐演小心翼翼地笑了一下。
    小姑娘笑得时候,眼底像是淬了光,亮的不像话。
    徐演看到这目光,忽而恍神,愣了一下。
    天门弟子也是优中选优,平日的修炼极严苛,磨炼的人性格也都冷了起来,他都不记得自己多久没有看到过这样甜的笑了。
    “没事,你快回去吧。”等到回过神来,徐演道。
    沈玥点头,提着裙子走远了。
    她这身素白色的道袍是从仓库里翻出来的,不太合身,穿在她身上却显得她更加娇小可爱,尤其裙摆的地方有些长,每次上下坡时,她总要提那么一截距离。
    少女的指尖白皙而长,提起裙边往前走的时候,远看就像一朵盛开的海棠花瓣。
    看着小姑娘渐渐远去的背影,徐演后悔地不行,恨不得打破自己那榆木脑袋。
    回去什么回去。
    早知道就该拖着她再说几句话了。
    ……
    一路上,沈玥算了一下,从此刻到寅时三刻,不剩几个时辰了,正准备好好休息时,才发现屋子里已经等着一个人了。
    是长仙门的小师妹宿雪。
    宿雪看到沈玥进来,立刻站起身来,冲沈玥笑了一下,柔声喊了一句:“师姐。”
    沈玥没想到她会来,虽然内心翻江倒海,却依然表维持着表面的平静:“是你。”
    宿雪似乎早都料到了沈玥这样不冷不热的情绪,她也不恼,开门见山道:“阿玥师姐,沁兰师姐的性格你也知道,早上的事情是她太着急了,宿雪在这里替师姐赔个不是,这是我的一点心意,希望你不要怪师姐。”
    说完,她从手边的食盒里端出一盘糕点,放在了身边的桌子上。
    “这是师姐最喜欢的海棠酥,用的是我暮春时存下来的灵花,灵气充沛,比一般的灵草要好很多。”
    说罢,她不自觉地往沈玥屋子的角落里看了看,那里还堆着沈玥之前捡的那堆破烂,上面扔着的几根干枯的灵草尤为瞩目。
    她说这些话时,沈玥全程一言不发,只静静地听着,最后目送宿雪离开。
    至于放在桌子上的那盘海棠酥,沈玥本来想倒掉的,但是端起来又觉得自己何必要和灵气过不去,虽然不知道她这一通操作的意义是什么,但是她知道,以宿雪这样深的心机和手段,还不至于低端到在一盘糕点里面做手脚。
    一般这样有灵气的糕点可以存放许久不变质,沈玥找了个柜子存放起来,放完以后她坐下来,原本平静的心情却突然翻涌起来。
    本以为宿雪出去了这么久她已经没事了,但没想到她只不过和她说了一句话,轻飘飘地看了她一眼,那种生理反应还是来了。
    她坐在床榻边,捂着小腹,好像一把利刃再次剖开了她的灵府,碎骨之痛传遍她的七筋八脉。
    闭眼上好像就能看到,审讯台上她那鲜血染红的衣袍被风吹的招摇作响,长凌那如神祇般高贵的面容高高在上地注视着她。
    为了让宿雪少受一点伤害,他几乎是不加犹豫地将从沈玥灵府中剖出来的灵丹渡给了宿雪,又起身将宿雪抱了回去,独留她一个人,昏倒在满是血泊的冰冷石台之上。
    原来有些记忆,一旦刻入骨髓,便生生世世再难从其中剥离出来。
    沈玥平复了一下心情,努力把自己的注意力转移到其他事情上。
    她想起路过的那个小破庙。
    虽然那个叫徐演的弟子说的没毛病,但她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一个只需要冬至和春分去祭祀的古建筑,需要巡卫队的弟子长期轮守吗?
    长仙门的值守弟子为了偷懒,对于一些无关紧要的地方通常也是能溜就溜,天门是三门之一,虽然比长仙门土豪了那么一点,但也不至于严苛至此。
    冬至……
    春分……
    这两个日子又有什么不同?
    这样想着,她给手上的伤口和膝盖上的乌青擦了点药,闭目休息了一会。
    寅时一刻她睁开眼睛,见窗外月光皎洁,星辉淡淡的,在冬日里枯败的草木上撒上了一层淡淡的光。
    收拾完到达谢长钧住处的时候不过寅时二刻,沈玥本来想在门外再等一会,没想到他屋子里烛火通明,像是彻夜未眠。
    沈玥怕经醒周围房间休息的弟子,只敢轻轻敲了敲门。
    没人应。
    她又敲了三下。
    还是无人回应。
    沈玥正准备小声喊一句“师父”,这时候才发现,原本门留着一条小缝,像是专门为她开着一样。
    她只好推门进去,这时候才发现,原来谢长钧不在屋子里。
    屋子里一盏烛火恣意摇曳,跳动的火光映在白墙上,静的让人心猿意马。
    屋内没有燃香,却有一种淡淡的冷香萦绕四周,让人莫名的心安。
    沈玥坐在里面等了一下,月影钟对准寅时三刻时,门吱呀一声打开,一股冷气裹挟着风而入,屋内那阵冷香,似乎更重了。
    是谢长钧回来了。
    他看了沈玥一眼,眸色比这夜色还要浓。
    他没有问沈玥是什么时候来的,也没有解释自己去了何处,只是解下身上的玄色披风,淡淡道:“我们开始吧。”
    第7章 端水。
    听到这,沈玥立刻打坐做好,一副要入定突破的样子。
    谢长钧愣了一下,他不是飞升入仙,对下界修道的事情了解不深,不太明白沈玥想要做什么。
    沈玥是在修道界规则最为严苛的长仙门出来的,什么阶段什么时间该做什么样的事,就像一把刻度尺,在她的脑海里明明白白地标记出来。
    既然谢长钧说跳过灵丹期,那她就当做自己已经有了灵丹,继续按下一阶段的要求来就是了。
    至于怎么来,那是谢长钧需要告诉她并且指导她的。
    两人相顾无言了一阵子,终于谢长钧开口了:“你是准备入定聚灵力?”
    沈玥有些奇怪:“不应该这样做吗?”
    谢长钧:“谁告诉你这样做的?”
    沈玥小声回答:“我看那些准备由灵丹期过渡到元神期的弟子都是这样做的……”
    谢长钧凉飕飕道:“都是这样便是对的吗?”
    来之前沈玥猜测谢长钧帮她的方法,得出的唯一结论是,或许他有什么极好的丹药,可以直接填补他的灵丹。
    但此刻看到他的表情她才觉得自己想多了。
    他大概要比自己还穷。
    哪来的灵石买什么灵丹。
    沈玥眨了眨眼,终于开口问他:“那我该怎么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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