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死时,他悲痛欲绝,太子是自杀而亡,可他死前所言却句句锥心,直指东方长青的心窝,太子所说一点不差,他为了追求长生,不就是贪图手握江山的感觉,他如今这般容颜,这般强健身体,如何舍得这大好的万里河山?如何心甘情愿退居幕后拱手将山河相让?

    太子自杀,是无望自杀,一直支撑他的希望和等待落空,让他再无支持下去的理由,再加上逼宫失败,本就是死罪,就算东方长青退位,也轮不到他来继承大统。最终以自杀收场。

    那时候东方长青的眼泪是真的眼泪,他亲自养大的孩子,一点一滴教出来的学识,可最终竟然是因为他死了。

    太子厚葬,他无心其他,若不是那位仙尊来问,可要用太子余生为他续命,他自然是想不到这个的。

    那是他的亲子,他如何舍得利用?

    可刚好那时候所剩药丸有限,验看就要断药,他便有些心急。

    再加上他觉得仙尊所言不假,既然太子已经亡故,未尽一分孝道,太子若能用余生替他续命,也算是他替太子活了下来。更何况,命数这东西,捉不住抓不到,并未影响到任何人。

    是以,他最终同意用太子来续命。

    太子所炼的药物效果奇佳,他自己都觉察出较之之前更是大有不同,之后公主落井而亡的药效,自然也就顺理成章。

    可现在,东方长青细及之后,心中却愈发恐惧,若是太子和公主所炼制的药服完了,又该如何?

    他是为人父者,总不能为了长生杀了自己的儿子!

    所以他才对仙尊提问,若是停了药会如何。

    东方长青果真停了药。

    一日两日停药的效果并不明显,可待第七日的时候,他便发现面容有了些许变化。

    这些便会或许旁人看不出来,又或者是上朝的时候看不出来,可最为关注的终究还是东方长青自己,他自己硬是觉察到细枝末节的便会,比如眼角的细纹开始出现,皮肤再不如之前的光滑,又或者他突然发现头上出现了一根白发。

    他强忍着这种落差。

    若是他没能亲眼见到自己驻颜后的模样,或许他不会有过大的反应,可再他发现自己让人瞩目的面容逐渐小事,取而代之的是之前老态的时候,他压抑的情绪便有了隐隐崩溃的前兆。

    等到了第十日,他起床以后,准备替他更衣的太监宫女在看到他后脸上一片惊讶,随即个个低头不敢言语,东方长青觉察异样,走到铜镜前一看,顿时伸手砸了铜镜,掀翻了眼前所有的东西。

    不过十日,不过停服十日,他服了这么久的药效便慢慢失效,二十岁的容颜,十日后变成三十岁的模样,若是再这样下去,岂不是就要恢复他四十岁的模样?

    东方长青伸手捂住自己的脸,背对着门,道:“来人,把这几个不知死活不懂规矩的东西拖下去,乱棍打死!”

    他们没错,错就错在看到了他恢复苍老的面容。

    这一日,东方长青称病,罢朝一日,继而召见仙尊,重新服药。

    相卿临窗而坐,脸上带着讥讽的笑,贪婪又愚蠢的人,这是所经历的必然过程,只不过,东方长青还算有些良知,有挣扎和犹豫,甚至还提出要停药。

    可惜,他的良知也就只剩那么一点了,所以挣扎犹豫中看到自己停药的模样后,良知也不要了。

    相卿在等,在等着这个帝王的药引子要怎么才能继续源源不断的提供。

    迄今为止,遇到的唯一一个宁肯死也不愿服用故去女儿的命制成药的人,唯有那位腾王一人而已。

    而其他的人呢?痛苦挣扎犹豫过后,最终还是选择了维持青春的药物,若是能得永生,何惧没有子嗣呢?

    相卿嗤笑一声,笑出了声来。

    身后小童上前:“仙尊,药材准备好了,还缺了药引。”

    相卿慢慢回头,道:“等着,该来的,自然会来。”

    小童应了,转身退了出去。

    相卿的手轻轻摩挲着,离开陛下那么久,哪怕是得了她的旨意,可到如今,依旧是万分想念,真不知他那位狠心又薄情的陛下,可有念及到他一分,可有担心过他一分……

    他的眉头微微动了动,似乎有什么东西被打开了一个突破口,他的脑子便一直围绕着她的脸在打转,有什么东西蜂拥而至,占满了他所有的思绪。

    他知道,那是比之想念还要深刻的情绪。

    他迫切的想要看到她,把她拥入怀中,用尽他知道所有方式与她共存。

    相卿的手握住杯柄,紧紧的,却一动不动,半响,他开口:“去收拾一下,带几件路上用的的东西,本尊要回金州见陛下。”

    ☆、第294章 断药多时了

    他低着头,手握着两个圆球,缓缓的来回摩擦,算不得什么本事,不过是个习惯的事。

    那两个白磨的油光滑亮的玉质圆球,还是当年魏西溏所送,他倒是把玩至今。

    那位世外仙尊站在台阶下,面色一片淡然,似乎没有看到东方长青的脸色。

    “仙尊的意思,非要仙尊亲自回去才行?”东方长青“呵呵”笑了两声,“什么样的要事非要仙尊亲自回去?如今仙尊久居燕州,想必天禹女帝早已知晓,若是仙尊炼药缺什么药材,让下人去取便是,如何还要仙尊亲自前往?”

    他到现在求的是什么?不惜和天禹打起来,求的就是眼前这人留在燕州替他炼药。

    西溏为了这人宁肯开战,可见她是极为看中此人的,若是他回了金州,如何肯回来?就算他愿意回来,西溏如何肯放他回来?

    想都不用想的事,东方长青根本不会松口。

    相卿低着头,脸上带了笑:“在下自然知道陛下的心思,只是陛下可曾想过,若是缺了那味药,就算留在燕州,也炼不出那陛下想要的丹药。更何况天禹如今关卡重重,下人进的天禹境地都是极难的事,谁去了又能取回药材?”他抬眸看向东方长青,道:“再者,现在所说要事乃人命关天之事,容不得耽搁,若非如此,在下也必不会对陛下开口求陛下开恩。”

    东方长青看着他,“你既然知道朕心中所虑,就该知朕绝不会放你离开,你缺了什么药,朕命人去寻便是。你有何重要之事,朕让人替你去做便是,无论如何都轮不到你亲自前往。朕要你炼丹,甚至不惜……”东方长青顿了下,到底没把后话说出口,“事到如今,朕绝不能放你离开,还望仙尊见谅。”

    相卿依旧还是那副表情,唇角挂了丝薄凉的笑:“陛下可曾想过,在下虽要求返回金州,在下也是危机重重?在下如今在天禹女帝陛下的眼中,不过是一介逃臣,犯的是叛国之罪,陛下以为,在下此去便会被留金州?那位的心性可是睚眦必报,能顺利逃脱便是侥幸之事。”

    “既然如此,仙尊为何还要纠缠于此,要回天禹金州?”东方长青直接甩袖:“此事万万不可,朕绝不答应!”

    相卿站着不懂,突然开口问道:“陛下为何不问,现在求返金州所为何事?”

    东方长青听了,倒是问了句:“为何?”

    相卿低头一笑,道:“想必陛下有所耳闻,现在与天禹的那位有些情意……”

    话还没说完,东方长青手中转着的玉球便是一顿,他慢慢的转身,明黄的帝王龙袍裹身,衬的他面若冠玉俊逸非凡,他抬眼,死死的盯着相卿,然后笑了下:“不知仙尊所言是真是假?朕对流言一向无感。”

    相卿道:“自然是真的。陛下乃女帝之尊,乃女中豪杰,天下男子无不向往,算上在下一个也不为过。”

    东方长青猛的握紧手中玉球,“哦?莫非仙尊此番回去,便是要相会佳人?”

    “陛下严重,相会佳人不过在下一厢情愿罢了,那位陛下痴情她亡故的王夫,旁人倒是入不得她的眼,对在下也不过敷衍了事,更别说相会一事。”相卿眼中含了笑,道:“虽说如此,在下对那位陛下到底有些不同,此番回金州,确实为了陛下。”

    东方长青手上的青筋早已攥的爆出,他冷笑一声:“想不到仙尊还是痴情种。既然明知那女帝对你无意,你回去又能如何?”

    相卿叹息一声,道:“那位陛下对在下无意不假,可在下却不能对她无情。不瞒陛下,那位陛下身有隐疾,若不能没能调理一次,只怕命不久矣。”

    这一次,东方长青手中的球直接掉在地上,他猛的冲动相卿面前,厉声问道:“你说什么?怎么可能?”

    “要不然,那位陛下为何不惜开战,也要让在下回金州?”相卿冷冷的站着,道:“那位陛下利用的,不过也是在下对她的几分情意。在下来自世外,此生未曾尝过男女之情,却见不得那位皱一下眉头。原本想着若能留在燕州断了念想倒也罢了,只可惜……”

    相卿伸手,在指节上掐了几下,道:“那位的到了调理的日子,在下便无心他事,只管念着她的事……”

    东方长青打断,红着眼追问:“是何隐疾?为何未曾听到半点风声?”

    “后天而成,陛下幼时曾有一次坠马经历,醒来之后便有了这样隐疾之痛,”相卿叹口气,道:“她乃帝王之身,又是女帝登基,如何能透出风声?否则,在下岂会金州待上这么多年?”

    东方长青低着头,看着地面,身侧的手慢慢紧握成拳,一时之间,竟然陷入两难之地。

    他的丹药,她的命,不管真假,东方长青不敢和相卿赌这一把。

    他替自己找了那般多的借口,师出有名,就是为了能配得上她如今的年岁,若她真是重病在身,他若强留仙尊,便是又一次让她折损于自己手中。

    他已负了她一次,如何再负第二次?

    东方长青直挺挺的站着,可他知道自己的身体都在颤抖。

    相卿看了他一眼,道:“在下不过是过不了自己心中那道关卡,跟随那位多年,又是仰慕之人,若不然,在下也开不得这口。只是,在下也知陛下心中作难,既然陛下不愿在下返回金州,在下自不会逆陛下心意而行,权当让在下彻底绝了年头罢了。”他微微一笑,道:“原本埋在心中,翻来覆去的想着,如今有机会对陛下一吐为快,反倒觉得并非什么不得了的事。”

    他对东方长青施了一礼,道:“在下告退。”

    说完便转身,朝着殿门外缓缓走去。

    东方长青依旧待在原地,一直一来,他痛苦多年,却在半年前才有所好转,他知道,千言万语都抵不过一句她活着的消息,那沉重的负罪感,那无处不在的愧疚感,她临时前绝望的眼神,犹如刻在他心中一般,如今刚刚有所好转,却因刚刚那仙尊一句话,让他变的再次不堪一击。

    心中一道防线犹如被人割开一般,血淋淋的,让他无所适从却又不得不面对。

    他要拿她如何?

    东方长青不知道,他跄踉的退了一步,抬眸就看到仙尊已经走到了殿门口,他突然出声:“慢着!”

    相卿停住脚,背对东方长青的脸上,挂着丝讥讽的笑,然后,他慢慢转身:“陛下有何吩咐?”

    “朕体谅仙尊一片痴心,许你回金州一趟,不过,如何走如何回,朕自会替你安排,仙尊不必心急,不知仙尊意下如何?”东方长青长出一口气,毕竟眼前的人是要替他炼药的,自然开罪不起,若是他有二心,什么手脚不敢动?什么时候不能动?撕破脸皮终于不如以礼相待来的让人放心。

    相卿微微屈身:“陛下,在下刚刚断了……”

    东方长青打断道:“医者救人乃天职,难得仙尊有次心意,朕不能挡仙尊救人之心,更何况,仙尊与天禹女帝又有君臣之情。朕虽不愿,一是担心仙尊安危,二是担心炼药之事,如今朕倒是有了妥帖打算,仙尊只管放心候着便是。”

    相卿笑了笑,“陛下圣明,现在回去等着便是。”

    东方长青命人拟诏,送往天禹,信中这次没再谈什么面谈之事,倒是解释了把天禹左相留在燕州的原因,说是因为大豫前朝皇族的纯阳公主重病,需得高人医治,无意中得知天禹左相有方外医术,便请了过去,医治之后倒是有了起色,虽要定期医治,如今却是勉强能起身行走云云。

    纯阳公主是被打入冷宫的魏婉皇贵妃的姑母,算是魏氏外戚里面最年长的一位。

    魏西溏一眼把信扫了下去,发现原是为了铺垫左相归来的。

    纯阳公主魏西溏倒是有印象,只是是死是活她并不能确认,当年东方长青必然是把京中所有皇族都杀的干净了,纯阳公主封号她是记得,不过是外戚,当时是连着其他皇室宗亲一起封的,时隔多年,她唯记得这个封号,对人却没什么印象了。

    东方长青这样说,似乎有故意让她警醒作用,否则,特地提什么前朝皇族?

    魏西溏仔细一想,突然想到一个可能,东方长青多番提出要面谈,如今又让人送了这样一封信来,为什么?想来想去,魏西溏不确定的认为,东方长青是不是知道了她的身份?

    这个点一破,魏西溏便愈发觉得有可能,否则,他无缘无故非要面什么谈?无缘无故跟她说什么前朝的纯阳公主?跟她又有什么关系?除非东方长青知道她是谁,所以才故意提及前朝,用以牵制相卿的行动。

    毕竟,同宗血脉的皇族,她不可能完全当着陌生人,若是她留住相卿,东方长青便少了替他炼药的人,那么东方长青便会以纯阳公主相要挟,杀之而后快罢了。

    想想这个可能性实在是大的很。

    魏西溏皱了皱眉头,突然觉得厌恶的要命,东方长青知道她的身份,所以才多番要求面谈?就他那张老脸?谈又能谈出个什么动静来?难不成,他还以为她对他念念不忘至今?

    这也太过自以为是了些,可笑!

    不过,到底还是考虑到了同宗皇室血脉的缘故,魏西溏的回复没有多强硬,不管死活,若是真有魏氏皇族活着,那也是好的,何况相卿那就是个老妖怪,魏西溏根本不会担心他的死活。

    一个活了那么多年,几十年容颜不变的妖道,有什么好担心的。

    相卿返回金州,却没几个人知道。

    算是魏西溏有意隐瞒,也算是考虑考到了纯阳公主,毕竟一旦他身份公开,若是再返回便没道理了,其他朝臣也会觉得对大豫开战的意义少了些。

    相卿只带了两个小童返程,其余小童留在燕州皇宫的炼丹房内,也算是间接按东方长青的心思,虽说下人的命不值钱,不过形式还是要的。

    返京的行程几乎日夜兼程风雨无阻,力求在最短的时间内赶往金州。

    终在极力缩短行程后赶在日落之前进入金州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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