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拥挤的十字路口,和那辆军绿色牧马人在双行道交错,擦身而过。
    但宋黎坐在车里,半阖着眼,没看窗外。
    助理将车开到悦莱酒店,领宋黎进去。
    悦莱是南宜市最高端的酒店集团,恢弘的欧式宫廷风,水晶吊灯层层繁复,金碧辉煌,也是靳母预约订婚宴的地方。
    四楼,宋黎到来时,靳时闻正和盛氏负责人有说有笑。
    除开侍应生,百来平的雅间,一张十五人位的大圆桌,奢侈得只两人落座,都是西装革履,抬着高脚杯在两端遥遥相对。
    靳时闻介绍说,她是自己的未婚妻。
    很奇怪,男人在名利场上都不太爱用“女朋友”这词,似乎是觉得不上台面。
    “这么肤白貌美的未婚妻,论享受,还是靳总会啊!”陈庚假模假样地调笑,端着酒站起来:“初来乍到,敬宋小姐一杯?”
    他天庭饱满,看得出已是不惑年,有着领导人普遍的啤酒肚,西装内的白衬衫被撑得往外稍稍鼓起,头发偏疏,油光锃亮,梳得很标准。
    说起话来也是油腔滑调,又不露声色地,用他那双小眼睛将宋黎从头瞄到脚。
    宋黎一阵反感,默默往靳时闻身后躲了下。
    “她酒量浅,”靳时闻笑说:“怕是只能敬陈总监一杯果汁了。”
    那人难以接受的表情:“这像什么话,那半杯,半杯总行了?”
    再三推脱也没意思,靳时闻看向宋黎,眼神温温柔柔地:“那稍微喝点儿?”
    这迁就她的语气,让宋黎不得不顾忌靳时闻的颜面,轻“嗯”一声,接过他递来的酒。
    陈庚开怀一笑,隔空抬高酒杯:“宋小姐,我干了,你随意。”
    宋黎皱着眉,喝掉了那半杯红酒。
    “时闻……”
    喉咙被红酒刺激得疼,宋黎发出低涩的声,想问他还要多久能收场,却被靳时闻先握了握肩膀。
    “其他事先放放,听话。”他的声音压在她耳边。
    宋黎本就没温度了的心,再凉半截。
    她还什么都没说。
    但宋黎一个字都不想再说了,也不想参与任何话题,只安静迟缓地吃着面前的菜。
    要如何,都等他结束。
    商务饭局是个局,不是交心的朋友,都是见鬼说鬼话的人,各有城府,利益共同就是盟军。
    比如现在,二院经营摇摇欲坠,陈庚代表盛严霄邀请靳氏,合资收购,双方洽谈和谐。
    宋黎是在这一刻才突然有了反应,她怀疑自己的耳朵,手里的银筷慢慢落下:“你要和盛氏合伙,收购二院?为什么?”
    改制对南宜人的影响有多大,靳时闻不可能不知道。宋黎一直认为,靳氏是有道德的企业,不是逐利的剥削者。
    可现在,他贪婪又自私地,想要做这种吃人不吐骨头的生意。
    宋黎忽然觉得,自己从没真正认识过他。
    “准确来说并非盛氏,是和盛总名下的药企合作。”陈庚那副奸商的嘴脸全不掖着:“今天也不是无故请宋小姐来,听说二院的医护不是很配合,希望宋小姐能多劝劝,等我们拿到管理权,你在医院想要什么职务都好说。”
    “不需要,医生都是执证上岗,没人会这样想当然。”宋黎的情绪压抑在一句平淡里。
    “黎黎。”靳时闻捏捏桌下她的手。
    陈庚耐人寻味一笑:“靳总,你这小未婚妻还挺有个性的。”
    圈里沉浮久了,明话暗话都听得出来,背后的意思不就是,你不行,女人都管不住。
    靳时闻有着绝不允许自己占下风的傲骨,他唇边扬起一抹笑:“她就是闲着玩玩而已,腻了就辞职,我总不能委屈自己未婚妻,在医院当个小小员工。”
    “靳时闻。”宋黎脱口叫了他的全名。
    靳时闻回头,见她这回像是真有了脾气,望着她的眼睛,耐心说:“好了,别跟我生气了,你也看到了,今天走不开,改天一定陪你,好不好?”
    宋黎感到周身的空气冷下好几度。
    这个人,连哄她都是永远敷衍。
    “到底是年纪小,不知软饭香啊!”陈庚拎着杯子和醒酒瓶,走到宋黎身边,又给她倒满了酒:“小美女,有捷径不走是傻瓜,趁着年轻,一条走不通还是可以尝试另一条的嘛……”
    他哈哈长笑,眼神奕奕的,意味深长的。
    那猥琐的语气都用不着翻译,是摆明面儿上在给她某些龌龊的暗示。
    紧接着,陈庚便举杯,要和宋黎再碰一杯。
    他的目光像是一双手,在宋黎身上抚摸游移,让她空腹饮酒的胃里一阵犯恶。
    宋黎难以忍受,抬手拂开他递到眼前的酒杯,拒绝了。可没想到的是,这狡猾之徒趁机将那杯酒全都泼到了她身上。
    装得还真像失手那么回事。
    宋黎惊呼,蓦地站起,忙抽出餐布擦。
    冰凉的酒液从方领灌入,沿着胸口往下渗,身前里里外外湿成一片,幸亏是黑色的金丝绒,不容易吸水印出轮廓的风光。
    靳时闻眼疾手快给宋黎披上了自己的外套,沉下声:“陈总监,你醉了。”
    见没得逞,陈庚佯作惭愧:“唉哟唉哟,宋小姐抱歉,快擦擦快擦擦……”
    宋黎克制住浑身的颤抖,艰难喘息着,仿佛心脏最后一口氧气都被抽尽。
    她有些忍无可忍了。
    这个陈总监是故意的,宋黎不相信靳时闻看不出,可他什么都没做。
    “去洗手间处理一下,我叫人送套干净的衣服给你……”
    “我只是你权衡利弊后的选择吗?”宋黎没来由地淡淡一句,骤然打断了靳时闻的话。
    靳时闻怔了一怔:“什么?”
    沉默顷刻,宋黎敛了眉眼,语气出奇地冷静:“你继续喝吧,我自己去洗手间。”
    话落,宋黎眼睛泛红,捂着胸口头也不回地走掉了。
    “黎黎——”
    高跟鞋在瓷砖上踩出愤而凌乱的声响。
    宋黎还没逃出这个房间,一道疏冷的嗓音响起,低音炮,沉沉的。
    “好玩儿么?”
    宋黎刹步,雅间内所有动静戛然而止。
    男士皮鞋稳稳踏过砖面,一下,一下,每一步都不慌不忙,能清晰感受到一股离经叛道的气势。
    这是一个熟悉的声音,宋黎愕然片刻后,和他们一样,抬望过去。
    在看见盛牧辞的那个瞬间,宋黎惊愣住了。
    盛牧辞站在宋黎迎面几步远,他左手插兜,右胳膊吊在身前,外套只能随意披着,全身上下都是禁欲的黑,分明是正装,偏就是不穿规整。
    黑色衬衫自领口敞开三颗纽扣,隐露凌厉的肌理线,一条细细的银色衬衫链垂下来,贵气中交融着痞坏。
    宋黎从没见过一个男人,能把一套西装穿得这么嚣张,或者说,再绅士的服装,都不可能压制住他狂妄和野蛮的气质。
    不过必须要承认,他这样是勾人的。
    吊灯俯射下颀长的身影,和那张深邃的浓颜,都是让人无法忽略的焦点。
    盛牧辞当时也在看她。
    看她攥着衣领,把眼泪强忍在眼眶里,明艳的妆容下,是一副假坚强的脸。
    四目交汇,宋黎不尴不尬停了会儿,眼一垂,低头越过他,快步往外走出。
    她只想立刻离开这里。
    要问盛牧辞那时是怎样的心情,恐怕他自己也说不上来,只是她经过,那阵原本不该属于她的酒香,拂入他鼻息,好似在倾诉着委屈。
    盛牧辞眸色暗了暗,睨向不远处的陈庚。
    他的空降,像万里晴空突临一场风雪,袭得陈庚瞬息色变,尽数谋划全乱了套。
    陈庚慌慌张张迎上前,顶着一张恭维的笑脸:“小盛爷,您怎么过来了?”
    闻此言,靳时闻才恍然意识到,来者是谁。
    靳时闻不蠢,察言观色后,他便失陪离开,前去追宋黎。
    靳时闻前脚刚走,许延后脚就迈了进来。
    “三哥,宋医生怎么哭了啊?”
    盛牧辞置若罔闻,那双黑瞳冷淡得似块冰,慢悠悠走向陈庚:“好玩儿么?”
    懂他脾气的都知道,他出口的话不说第二遍,眼下他的重复,吓得陈庚生生打了个寒颤。
    “误会,您误会了!”陈庚笑得像只哈巴狗,和前先自负的领导姿态仿佛不是一人:“这不听说您还在医院养伤,才没敢请您呐……”
    陈庚当时只以为,是自己暗地里约靳氏谈合作的事惹怒了他。他连声请盛牧辞坐,又是招呼侍应生添酒加菜,一通忙活。
    盛牧辞脑袋往后仰,坐在那儿盛气凌人,若不是右胳膊缚着康复带,压根瞧不出一丝受伤的迹象。
    这让陈庚越发恐惧。
    “在商榷二院的事儿不是?”盛牧辞搭起一条长腿,后靠椅背:“说说,谈得怎么样了。”
    陈庚被他架得下不来:“小盛爷,我今天到南宜,那是盛总的意思……”
    “我大哥的话,在我这儿不顶用,懂了吗?”盛牧辞捏起一杯新酒,慢慢地晃着。
    陈庚心惊胆战:“懂,懂……”
    盛牧辞仰起线条分明的下颔,手里的酒一口饮尽。
    后一秒,他狠狠往下一砸。
    乍然一声爆裂脆响,高脚杯摔地裂成了无数的玻璃碎碴。
    陈庚猛得一个哆嗦,大气不敢再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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