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院那张正对着门的长椅上,男人大开着腿坐在那儿,双肘搭膝,一只手随意垂着,指尖夹着一支烟,另一只手举手机到耳边。
    院里有几盏过路灯,半明半暗的夜色间,青白色烟雾袅袅四散,他在朦胧中抬起脸,望过来时,唇角扬起一抹笑弧。
    宋黎生生怔住,手还握在门把上,人定在那里,她很难不怀疑自己在做梦。
    十四跃出门奔了过去,盛牧辞磕掉烟头一截灰,咬到嘴里,摸了它一把后,提起搁在长椅上的几只购物袋,走到宋黎面前。
    “我回来你就这表情?见鬼了?”
    事情发生得太突然,宋黎实在缓不过神,一脸茫然,讷讷道:“你怎么……回了?”
    盛牧辞他叼着烟,勾着坏坏的笑:“这不是在追你,不得趁虚而入陪你过个年?”
    说着,盛牧辞端详她两眼,见她穿着一身暖绒睡衣,两边长发乱散着,那张脸本来就小,这会儿又遮住半张,更小了,但眼睛大大的,亮盈盈。
    那双眼睛一瞬不瞬盯着他,不可思议。
    盛牧辞慢慢悠悠一叹:“紧赶慢赶地回,也没见你笑一下。”
    “不是,就……”
    宋黎声音被哭腔卡住,眼前有水光,却也拂过一瞬浅笑。
    只是想等他的短信,居然等到他的人,这感觉难以言喻,类似于……喜不自禁。
    开心的。
    宋黎在心里说。
    “汤圆吃完了?”盛牧辞懒懒倚到门边。
    宋黎摇摇脑袋:“还没。”
    盛牧辞笑,将手里的袋子递给她,歪了下头,说:“去换衣服,带你到外面吃。”
    那几只袋子沉沉的,宋黎提过来,惊讶地发现,他竟然给她准备了新衣服。
    情绪有时起起伏伏,都只是一眨眼的事情。
    几分钟前,她还孤单地吃着一碗汤圆,死死憋着眼泪。
    几分钟后,他就出现了。
    绝望过后的反转,最是令人欣喜若狂。
    不得不说盛牧辞的眼光很好,他给宋黎买的是一件红色外套,内搭白毛衣裙,配一双直筒长靴,衬得人很温柔清纯。
    宋黎还化了个淡妆,取下纯银耳针,戴上那对改后的粉钻耳环。
    盛牧辞将车开到门口,坐在车里等。
    她出门小跑过来时,盛牧辞不由多看了几眼。
    其实腰细腿长,肤白貌美的姑娘很多,但宋黎身上有一种很纯的风情,明明是清恬的,却说不出地勾人。
    宋黎坐进车里,关上副驾驶的车门。
    眼睛直视着前方,没看他,宋黎低咳一声,看似无意地撩开左边的长发,掖到耳后,露出耳朵。
    耳垂白里透红,坠着那只小小的粉钻。
    盛牧辞回眸到一半,余光似有一点莹亮闪过,他侧目,又凝过去。
    盯着她耳朵愣很久,盛牧辞嗓音放得轻哑,问她:“什么时候打的耳洞?”
    宋黎涂过口红的双唇抿着浅笑,不回答,只眨着卷翘的睫毛,望着他埋怨:“可疼了……”
    四目对望。
    盛牧辞忽地笑了:“现在哄哄你,晚不晚?”
    第37章 .  独享你   听你话。
    树枝乘着月光, 在车前窗留下影子。
    夜色融融,宋黎坐在车子里,静静望着盛牧辞。
    养耳洞的疼痛不足以哭哭啼啼, 她没那么娇气, 说疼是口不应心。总不能直白讲, 这耳洞是为他打的。
    可他一句哄哄你, 其中的温情叫人窝心,尤其是在这个本该孤寂的夜, 让她舍不得闪躲。
    宋黎眼里漾出笑意, 看着他说:“那你准备怎么哄我呢?”
    她下巴微微抵着毛衣的高领,毛衣白, 她的脸也莹白, 被衬得很小。以往空空的耳朵一点缀上耳环, 人立马就褪去三分稚气, 从小女孩到小女人,有了轻熟感。
    盛牧辞在她的笑里静默一瞬,突然就想,幸好他在什么狗屁家宴上甩了脸色, 没和那群老东西周旋, 坐私机回来陪她了。
    他指腹摸到她耳垂,薄薄的, 散着暖意, 盛牧辞缓缓摩挲,宋黎痒得略一瑟缩, 但没躲。
    “教你弹钢琴?”过片刻,盛牧辞才开口,没端两秒又笑得吊儿郎当:“手把手的那种?”
    其实从回来到现在, 他没表露出任何异样的情绪,消沉和怠倦都藏在细枝末节里。
    但有几个不经意的瞬间,宋黎还是感觉到了,要不然他也不会坐门口抽了好一会儿烟才给她打电话。
    “盛牧辞。”宋黎叫他一声,猜想他前段时间在京市并不不如意。
    “嗯?”他应。
    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捏着她软软的耳朵,吊坠的粉钻轻轻晃动着。
    宋黎随他的手作乱,只轻声问:“春节不留在京市没关系吗?你们家应该有很多长辈吧?”
    盛牧辞不易察觉地一顿。
    确实有很多,都是公司所谓德高望重的股东,自私重利,和盛严霄蛇鼠一窝。
    他们手里多多少少持控着盛氏的股份,这节骨眼上和他们起冲突,其实并不明智,但盛牧辞还是那么做了。
    有位中立派的老辈在宴会上提及,盛牧辞早已到婚配的年纪,暗示盛牧辞如果答应和他世交的杜氏联姻,那自己愿意明确立场,在和盛严霄之间选择拥护他。
    杜氏千金杜悦童,就是曾经岑馥相中,却被盛牧辞拉黑电话的人。
    起初盛牧辞还乐意敷衍,但前提是他们够安分,而不是自以为是地,想用威逼利诱这招算计他。
    当时盛牧辞在酒桌上的态度很冲,哪怕是面对长辈也不敛轻狂:“呵,您在公司那点儿股份多新鲜啊?问问自己值这面子么?没那本事别想着往老子头上踩。”
    说完他就走了,任岑馥如何劝阻都没用。
    这话一出,宴上众人蓦地噤若寒蝉,属那位老辈脸色最难看。
    倒是主位的盛奕始终平静,动作优雅地吃着盘里的白松露。
    走出宴厅,看到宋黎给他发的那条“除夕快乐”的短信,盛牧辞倏地顿足,神色放霁,一身暴戾在瞬息间消散。
    做出决定也就是在之后的几秒钟,他当即离开酒店,到南宜找她。
    盛牧辞本想付之一笑,但看到她眼中纯粹因他而生的担忧,他忽然又不想了。
    “有关系啊,”盛牧辞叹着气,倾身过去抱住她,脑袋枕到她的颈窝,惨兮兮地说:“被骂死了,怎么办?”
    彼此突然挨近,宋黎先是一僵,肩背被他揽在臂弯里,闻着他身上真实存在的气息,她又慢慢松懈下来。
    宋黎偏过脸,男人短发微刺,扫过她颊侧:“盛牧辞,你该不会是在……撒娇吧?”
    盛牧辞脸压着她肩,轻笑:“嗯,哄我。”
    他声音闷闷的,往她颈侧蹭了蹭,忽地后悔给她买的毛衣是高领,颈部全遮严实了。
    宋黎奇怪地想,刚不还是在哄她?
    而且他的难过一看就是装的,宋黎可一点都不信有谁敢骂他。
    可那都不重要,就算他是故意,宋黎心早在他出现时就融成了一潭温泉。
    于是宋黎陪着他演,哄小孩儿一般摸摸他头,温柔地说:“那你乖,我请你吃饭。”
    盛牧辞低低笑出两声,极为配合地说,好。
    除夕夜大部分酒店一周前就被预订一空,不过有盛牧辞在,这些都不是问题。
    宋黎很认真地在请他吃饭,为合他口味,还特意选了一家京菜馆。
    从装修到菜品,这家应该是南宜最地道的京菜馆了,高悬红底金字的门匾,门是京味很足的双扇门扉,大堂里摆着四仙桌,楠木交椅。
    盛牧辞让宋黎点菜,也是年夜饭有人陪着开心,宋黎一点就点了很多,烤鸭,清汤燕窝,冰糖肘子,黄焖鱼翅……满满一列。
    最后犹豫着,又添了份小八件。
    服务员下单后,宋黎后知后觉地问对面的人:“盛牧辞,我是不是点得有些多了?”
    盛牧辞笑着翻过一只瓷杯,提起茶壶倒上半满,推到她面前:“我当你饿了好几天。”
    “……你也不说喜欢吃什么,我只能把听过的几道谭家菜全点了。”
    何况宋黎虽在京市念了八年书,但她几乎不去外面逛,每天除了听课就在学校食堂和宿舍来回,对正宗京菜也是真的不了解。
    “这有什么,你慢慢吃,我陪着。”
    盛牧辞搁下茶壶,想起来又坏心眼地逗她一嘴:“今晚我的时间都归你,人也可以归你。”
    身后的背景是一扇红木雕花立地屏,他从酒宴抽身,还穿着出席时的西服,冷棕色,系有领带,比平日里的要正。
    人斜着坐,往后懒懒靠着椅子,翘着腿,薄唇挑着笑,特别有民国时期公子哥的味道,花言巧语,风流浪荡。
    这样的情景,让宋黎尘封的记忆突然翻涌了下,她不说话了,低头喝口暖茶,放回去,双手托着腮静下来。
    “怎么了,这壶花茶不满意?”盛牧辞调整了个舒服的坐姿,方桌四周围着一圈雕木,腿太长,曲着能挡到膝盖,他往前伸展,皮鞋抵了抵她的靴子。
    宋黎感觉到桌下他抵过来的鞋尖,顿了下,没动:“不是的,想起些事情。”
    菜馆外已经响起阵阵焰火声,喜庆的气氛让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
    前一秒还触景伤神,转瞬宋黎又在下一个思绪里想,如果她现在学电视剧里勾引人的小妖精那样,抬脚去蹭他的腿,他会有什么反应?
    当然了,她只是想想。
    那是宋黎活到今天最特别的一顿年夜饭,因为第一次单独和一个并非亲故的男人,却是迄今最愉快的。
    或许那晚满满一桌的京菜算不上很正宗,但鞭炮声中,盛牧辞全程为她夹菜,吃到某道谭家菜名肴他都会耐心地和她讲解菜的历史,宋黎吃得很开心,听得也很开心。
    那时宋黎深刻意识到,年味浓淡无关身边有多少人,只在于和谁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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