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钧煜一怔,眸底微沉,他方才弄混了现实与梦境。
    梦里,沈筠曦是他的妻,她嗔他,同他闹别扭,他会拉住她,将她揽在怀中温声安慰。
    沈筠曦一对罥烟眉似蹙非蹙,两弯含情目似怒非怒,樱唇微嘟睨着萧钧煜。
    萧钧煜被她眸子里的不耐烦看得又是心口一滞,抿唇,转身同萧和泽道:
    “孤有话同沈姑娘道,还请皇弟稍稍避让。”
    沈筠曦蛾眉高高隆起,黑白分明的含情美目明晃晃昭示心绪,睇了一眼萧钧煜,俏生生道:“我同太子殿下无什么话可说。”
    她想压着性子,奈何萧钧煜非要在众人面前表现得同她扯不清。
    以前,她倾慕萧钧煜,追在萧钧煜身后,萧钧煜却清清冷冷若皑皑高山积雪,冷肃轩举:“男女有别,沈姑娘自重。”
    现在,她决心与萧钧煜再无干系,萧钧煜却在人前说似是而非的话。
    沈筠曦神色不虞,睇萧钧煜的眸子更是疏冷,仿佛三月犹带冰凌的泉水。
    萧钧煜指尖一颤,心口闷闷得痛。
    食指无意识敲在中指指背,唇角微抿:“还请皇弟稍稍避让。”
    萧和泽拧眉,犹豫一瞬,朝沈筠曦微微颔首,抬步朝前面的甬道走去。
    两侧的宫女、太监、婢女也垂头极快得退去。
    没了外人,沈筠曦态度闲适几分,不客气得单刀直入:“殿下有话快说,男女有别,还请殿下自重。”
    反正以往钦慕、追求萧钧煜时,她便不是什么端庄的大家闺秀,她向来性子直爽、随性张扬,萧钧煜也从不与她计较礼节规矩。
    “男女有别,请自重”以往从他口中觉得理所应当的词,如今变得尤为刺耳。
    萧钧煜凤眸微沉,若有所思。
    是不是以往他对沈筠曦的态度太过疏冷?
    沈筠曦见萧钧煜沉着眸子看她,眸光幽邃复杂,眸中似乎隐隐有情意。
    沈筠曦心头一跳,鼻子发酸,眼眸潮热,她忙扭开眼,不去看萧钧煜令她心悸的昳丽容颜。
    “殿下若是没事,容民女先行告退。”沈筠曦压抑着鼻子的酸热,瓮声瓮气道。
    萧钧煜听她声音不对,又见她扭头不看他,思忖一瞬,启唇问出了昨夜他想了许久的话:
    “沈姑娘对孤的态度,前后迥异。敢问,可是孤哪里得罪了沈姑娘?”
    说罢,萧钧煜紧盯着沈筠曦,凤眸不移开一分一毫,他生怕错过了什么。
    却只见,沈筠曦眼眸里滑过浓浓一抹厌弃,猛得抬眸凝睇他,黑白分明、乌溜溜的杏瞳晶亮晶亮,眼眶中漾着一层水雾。
    萧钧煜心口又是一滞,许是昨日的梦影响了他,他竟不假思索,抬手想为沈筠曦拭去泪珠。
    沈筠曦身姿灵巧退,避开了萧钧煜的手,又朝后退了一步。
    她站在萧钧煜两步开外之处,直视萧钧煜,缓缓开口,声若清泉激石:“殿下没有得罪民女。”
    “民女只是认清了与殿下的云泥之别,殿下高高在上娇若云间月,民女却是世俗红尘的人家富贵花。”
    沈筠曦咬字清晰,流畅的下巴线条凌厉,纤长莹白的秀颈高高扬起,宛若盈着一汪清泉的锁骨窝处一起一伏,一字一顿:
    “此后,民女与殿下桥归桥,路归路,再无关系。”
    说罢,她不待萧钧煜开口,向着萧钧煜端正福了一礼,抬步离开。
    萧钧煜一怔,一盆凉水迎头泼下,铺天盖地的凉意渗入骨髓,冷得他一颤。
    这一刻,不知为何,心口刺痛,如一把尖刀直直插入。
    萧钧煜愣愣摸着自己的心口,恍惚以为,隆福寺那日心口的利刃尤未拔出。
    他愣了好久,好久。
    倏后,萧钧煜后回身时,怔怔看着,沈筠曦同萧和泽并肩行走,他们两人的背影相距约莫一尺,翩飞的袖角偶尔会擦在一起。
    萧和泽歪头同沈筠曦说着什么,沈筠曦抬了抬手,似乎是笑了。
    萧钧煜慢吞吞眨了眨眼睛,他觉得眼睛有些痛,就像被强光刺入的痛,痛得眼角发涩。
    第20章 赐婚   太子眸底沉不见底,晕着痛楚……
    马车里,沈筠曦靠在厢壁上,闭着眼睛。
    她右手捂在腹部,眉心紧蹙,脑海里走马观花略过前世,又反复闪过萧钧煜刚才凝视她的目光。
    那目光晦涩复杂,似乎隐隐带着情意。
    沈筠曦苦笑一声,明眸漫上一层薄薄的水雾,水雾晕着无尽的哀伤、绝望和冷嘲。
    她不会再自作多情。
    云巧听见细细微微的啜泣声,察觉不对时,抬眼望去便见沈筠曦两行清泪,面色痛楚。
    “姑娘,您怎么?”云巧凑到沈筠曦身边小声问道,见沈筠曦掌心一直贴在腹部,神色痛楚:
    “姑娘,可是腹痛?”
    沈筠曦慢慢撩起眼帘,睇了一眼云巧,吸了吸鼻子,慢慢坐直身子,冲云巧摇头:“无事,就是有些饿了。”
    她贴在小腹手轻轻颤抖,前世她若是伤心了,便会不自觉手贴在腹部。
    她的孩子未出世就很乖巧,会用小手、小脚还有小脑袋轻轻蹭她的手心,安抚她。
    现在,孩子没了,她同萧钧煜之间也终于断得干干净净。
    重来一世,她也已想清楚,绝对不会再与萧钧煜交缠。
    沈府的马车阔绰豪华,厢内设美人榻、小几,云巧忙从厢格里拿出今日一早新买的玫瑰鲜花饼、云片糕、蛋黄酥,又从一旁温着的小炉中倒出一盅枸杞银耳羹。
    “姑娘,吃些热羹。”
    沈筠曦接过白瓷小盅,用汤匙舀了一小口银耳羹放在唇边。
    还未启唇,一颗泪珠顺着面颊坠入汤羹里。
    沈筠曦看了一眼白瓷小盅里莹润饱满的红枣,眨了眨眼睛,红枣润红红,红得刺目,和大红的双囍字一样红。
    “不饿了。”刚不过寻了一个借口,这会儿更是没有一点胃口。
    沈筠曦将白瓷小盅放在小几上,闭上眼睛,斜斜靠在厢壁上,周身弥晕着悲伤的气息。
    云巧小心翼翼将东西收了,看着沈筠曦秀眉高高蹙拢,贝齿紧咬着丹唇,唇瓣隐隐带着血珠。
    云巧心里一疼,咬唇犹豫半响,小声问道:“姑娘与太子殿下可是闹了矛盾?”
    明明一早沈筠曦心情还可以,与二皇子殿下交谈亦算侃侃而谈,倒是见了以前钦慕心喜的太子殿下情绪骤然低沉。
    沈筠曦没有睁眼,摇了摇头,双手交叠放在小腹,一字一顿道:“我同太子殿下没有矛盾。”
    她又一次说了刚同萧钧煜说的类似的话:
    “我只是认清了,以后与他,该桥归桥,路归路,再无关系。”
    她声音平淡,面上云淡风轻,云巧心里却生疼生疼。
    沈筠曦曾多喜欢太子殿下,云巧都知道。
    沈筠曦性子明媚,喜动不喜静,不喜女红,却愿意每日静坐五六个时辰,只为给太子殿下绣荷包、绣帕子、缝制锦袍。
    沈筠曦不擅文墨,却连连数日去兄长沈筠晔的书房查典籍,又逛了近百家的笔墨纸砚铺子,就是为了寻一块色泽细润、品质上乘的鹦哥绿洮河石砚送太子殿下。
    云巧想了想,压低声音:“姑娘,可是怕隆福寺的事儿被太子殿下知晓了?”
    “我朝开明,二嫁、改嫁的都有,太子殿下若是心里有姑娘,也定不会介意这些。”
    云巧正要再劝,却见沈筠曦慢慢撩开眼帘,打断了她。
    “别说了。”沈筠曦面上没了刚才的凄苦哀伤,她眸子疏冷,水泠泠似含着冰凌:“以后休要再提太子,也休要提及那事。”
    “奴婢省的。”云巧郑重道点了点头。
    沈筠曦复又闭上了眼睛,背后垫了两个软枕,靠在厢壁上,半仰着脸,微微启唇:
    “我不想再和太子殿下有任何纠葛。”
    ……
    午后,东宫,书房。
    萧钧煜坐在大红酸枝透雕五福祥纹圈椅上,身姿挺拔如青松,手边摊开了一封折子,他垂眸,目不转睛看折子。
    福明探头探脑看了一眼,无声得叹了一口:太子殿下坐下近两个时辰,一道折子还没看完。
    窗外海棠树枝突然朝下弯了弯,一只色彩明艳的五彩-金刚鹦鹉落在枝头。
    “太子殿下,我喜欢你。”声色婉转,又娇又甜。
    萧钧煜猛得抬眸去望。
    海棠树植在支摘窗外,正对着萧钧煜的书案,鹦鹉隐在水粉的海棠花中,一对小眼盯着萧钧煜,俏生生叫道:“喜欢你。”
    萧钧煜怔看着鹦鹉,突然想到了一个词。
    物是人非。
    明明上月,沈筠曦进宫还拦着他笑眯眯问:“太子殿下,今日你可有喜欢我?”
    今日却决绝同他道:“再无关系。”
    不足十日的时间,他同往日并无不同,为什么沈筠曦的态度发生了天翻覆地的变化。
    萧钧煜紧锁眉头,百思不得其解。
    他目光锁在枝头羽翼明艳夺目的五彩`金刚鹦鹉上,鹦鹉懂人性,被盯得唰得一下羽翼炸开,尖鸣一声飞走了。
    恰此时,福明躬身进来:“殿下,皇上传您一同用膳。”
    萧钧煜收回目光,淡淡点了点头。
    ……
    暮色四合,盛朝皇帝寝居的谨身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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