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似。
    可若仅因为此,并不能解释沈筠曦今日对他态度的截然迥异。
    萧钧煜握紧手心,沈筠曦看她的目光似乎隔了血海深仇,她是真得怨他,真得恨他。
    再次回忆那个眼神,萧钧煜心脏一刺一刺得痛,如被蚂蚁啃噬,刺痛中带着酸楚。
    萧钧煜眉心蹙起深深的沟壑,狭长的凤眸微微眯起,幽邃的眸子愈发黑沉,眸中浮现浓浓的深思。
    ……
    玉兰苑,沈筠曦青丝未绾,如瀑青丝散在脑后,半阖着眼睛靠在榻上。
    “姑娘,太子殿下送了一个锦盒,还说明日再来看您。”南晴从小碎步手里,手里拿了一个檀木雕花锦盒。
    沈筠曦听了萧钧煜便眉心一蹙,眼帘抬也未抬,声音有些冷:“扔了。”
    南晴愣了一瞬,看着沈筠曦小声问:“姑娘不看看?”
    南晴性子活波,心里存不住事,因此沈筠曦去宫里时只带了云巧,有些体己话也没和她说。
    南晴虽知沈筠曦前几日便对太子殿下不假辞色,可心中仍觉得许是沈筠曦与太子殿下置气。
    毕竟,沈筠曦喜欢太子殿下喜欢了整整一年多,几百个日夜,蜷着自己的性子给太子殿下绣帕子、做袍子,诵诗书,苦心研究太子殿下的喜好,绞尽脑汁、不辞辛苦去寻太子殿下可能喜欢的东西。
    南晴作为她的贴身丫鬟,将她的喜欢和浮出尽数看在眼中,往日那些全心全意的深情与爱慕怎么可能蓦然说没就没了。
    南晴凑到沈筠曦跟前,给她递了一个新的热水婆子:
    “姑娘,今日李院首也是太子殿下遣来的,估摸着时辰,许是李院首刚去东宫禀了事,太子殿下便来探望姑娘。”
    沈筠曦鼻子有些发酸,眼眸也有些酸胀,她双手贴在自己的小腹上,她情不自禁抚了抚小腹,却是平平,没有隆起,手心相贴没有任何生命的跃动。
    沈筠曦鼻翼翕动,仰头忍住了眼角的热泪,喉间咽下了一股潮热。
    听南晴还有再劝的意思,沈筠曦半撩眼皮,看了一眼南晴,眸色有些冷:“扔了。”
    说罢,她不看南晴,心口微微起伏,鼻息有些重。
    南晴见沈筠曦呼吸不顺,忙扔了手里的锦盒,抬手给沈筠曦心口顺气,急得鼻子有些酸。
    “姑娘别气,您别吓奴婢,奴婢这就让小厮扔得远远的。”
    她皙白的手一下一下顺着沈筠曦的心口,半响,沈筠曦才呼吸均匀,眼睛却有些红,眼眸里雾煞煞:
    “以后莫提那人,我与他再无关系。”
    “是,是,奴婢错了,以后奴婢再不提。”南晴急得亦是眼睛都红了,今日云巧回来和她说沈筠曦昏倒了,她便当时就哭了出来,此时又呜咽着。
    “好了,南晴你别在姑娘床头哭,惹得姑娘心情不虞。”
    云巧缓步走来,她手里端着一个托盘,托盘上放着一个天青色的茶盏:“姑娘,老爷交代让您喝碗八宝茶再睡。”
    枸杞八宝茶,是沈父专门请人给沈筠曦配置的滋补调理身子的茶饮。
    八宝茶,选用人参、枸杞、重瓣小玫瑰、红枣、桂圆、银耳、山楂、南酸枣八样元气好食材,滋补肝肾,茶水清甜可口。
    沈筠曦本不想喝茶,可想着不让沈父担心,接过天青色的茶盏。
    缓缓拨开茶盖,氤氲的热气腾空而上,沈筠曦垂眸,轻轻嗅了嗅,馥郁的芳香迎面扑来。
    茶汤清澈清润,暖橙色晶莹剔透,沈筠曦小口抿了一口,清甜暖润的茶汤顺着唇齿而下,浸润肺腑,赶走身上寒凉、心头郁气。
    即便没有了……宝宝,她还有父亲,还有兄长,还有很多关心爱护她的人,重来一世,她还要新的人生。
    沈筠曦双手捧着茶盏,熨帖的温度从相贴的掌心慢慢蔓延,她又缓又慢眨了眨眼睛,深吸一口气,一口将盏中茶饮尽。
    “等会儿给爹爹与哥哥院中,传个信,说我没事了,让他们且安睡。”沈筠曦叮嘱一边束手束脚站着的南晴。
    南晴轻轻应了声:“奴婢这去传话。”
    南晴走了两步,想了想,又倒回两步将小几上的檀木锦盒拿上。
    出了卧房,见门口站着一个垂眉搭目老实的小厮,南晴将手里的锦盒随手扔给小厮:
    “姑娘不喜,说扔了。”
    小厮乖顺接过锦盒,点头应是。
    却在南晴走了后,小厮忠厚老实的脸上露出一个稍显滑头的笑,挑了挑眉梢,啧啧一声:“又有赚头。”
    他手摸了摸锦盒上的雕花纹刻,不着痕迹托了托锦盒,眼珠滴溜溜转,无声啧舌:他可是见刚才前头小七拿了一个类似锦盒,说是太子殿下送的。
    他正要将锦盒塞到自己怀里,突听见身后一个女声,吓得他忙转头恭敬应道:“云巧姑娘有什么吩咐?”
    云巧瞥了眼他手里的锦盒,又看了眼南晴的背影,摇了摇头,抬声叮嘱道:“你快去门房将锦盒交给石伯。”
    小厮低低应了声,却在云巧转身进屋后,瞥了瞥嘴低声骂道:“晦气,白站了一天。”
    ……
    阳春三月,万物复苏,暖风融融。
    萧钧煜站在绿莹莹的半山腰,看着前面一整片的姹紫嫣红,一时怔神。
    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又娇又软的嗓音:“太子殿下。”
    萧钧煜回眸,便见沈筠曦身着一袭淡蕊香红蹙金繁花纹绣云锦裙,发间带着累丝嵌红宝石团簇牡丹纹珍珠流苏步摇,立在芍药花海畔。
    簇锦繁花、花容绰约的“花仙”芍药,衬得她本就桃羞杏让的小脸愈发明媚。
    见他望来,沈筠曦丹唇逐笑分,两颊梨涡隐现,顾盼生辉,杏瞳弯成浅浅的月牙:“太子殿下,好巧。”
    “沈姑娘。”萧钧煜掩住眼底的惊艳,淡淡出声。
    沈筠曦提着裙角慢慢过走来,耳畔的流苏轻轻荡漾,一步一莲,婀娜袅袅,站在他面前又冲他盈盈一笑。
    萧钧煜突然想到一句古诗:“远而望之,皎若太阳升朝霞;迫而察之,灼若芙蕖出绿波。”
    “太子殿下,今日上巳节。”沈筠曦一对姣好的杏瞳凝视他,俏生生开口。
    今日自是上巳节,举国踏春寻乐,皇子与庶民汇于西山之脚。
    萧钧煜点了点头,抬眸有些怔然凝视沈筠曦,一时不知她说此话何意。
    “太子殿下,今日是上巳节。”
    沈筠曦又轻轻道了声,如翠羽的蛾眉似蹙非蹙,莹润饱满的唇珠微微嘟起,声音带着娇嗔。
    萧钧煜看到了沈筠曦杏瞳中的款款深情,乌黑的眉睫轻颤一下,背在身后的手不自觉蜷起。
    “殿下有没有什么要送我?”
    沈筠曦又朝前半步,立在萧钧煜跟前,一对水泠泠潋滟秋波的眸子凝睇着萧钧煜。
    萧钧煜看着她靡颜腻理、国色天香的娇颜,心中一颤。
    他刚不经意间看到了沈筠曦隐在身后的火红花瓣,层层叠叠,那是芍药花。
    萧钧煜手指微微蜷起,唇角微抿,看着沈筠曦的目光晕着自己都为察觉的情意。
    没有出声。
    沈筠曦轻哼一声,娇艳欲滴的樱唇不由得微微撅起,却看着眼前郎艳独绝的萧钧煜不由得又低低叹了一声,眸光有些无奈。
    谁让自己死心眼看上了清清淡淡皎若云间月的太子殿下。
    沈筠曦蹙了下眉,又睇了眼萧钧煜,萧钧煜不自觉脊背挺直。
    沈筠曦倏尔勾唇笑开,一对美目波光潋滟,娇靥灿如春花,她将藏在身后许久的东西举至萧钧煜眼前。
    “太子殿下,送你芍药花。”
    上巳节,赠之以芍药。
    沈筠曦真得很美,尤其她明媚热烈,如同花开动京都的牡丹花一般盛放,嫣然一笑盛星华:
    “殿下,火红的芍药就如同我钦慕殿下的赤诚之心。”
    萧钧煜不得不承认这点,现在胸腔内怦怦怦乱跳的心脏明晃晃昭示着他的心动。
    可是……萧钧煜想到了十日前,隆福寺,他已经对一人许了承诺。
    萧钧煜垂眸,凤眸浓稠的黑色化开,眼里划过极快掠过一抹忧伤。
    他握拳,压下耳边怦怦得跳动,唇角抿直,慢慢抬眸,眸中清冽如潭,声音有些低沉喑哑:“对不起。”
    沈筠曦唇上的笑意一时僵住,怔怔望着萧钧煜。
    萧钧煜指尖一颤,他猛得双手握拳,敛住从内心漫上的刺痛,像一根针戳了一下,细细微微的刺痛。
    当断不断,反受其乱,这是三年戎马征战给他的经验。
    萧钧煜抿唇,他下巴微抬,轮廓分明的下颌线显得异常凌厉,他面色清冷,声色清冽:
    “多谢沈姑娘抬爱,可,孤与沈姑娘无缘,愿沈姑娘早日觅得佳婿。”
    沈筠曦鼻子有些酸,执拗得凝睇萧钧煜,一字一顿道:
    “我与太子殿下时不时相见,怎能说无缘?”
    萧钧煜不语,面色清清润润,眸光淡淡落在沈筠曦身上,似无一丝一毫的情意。
    沈筠曦被父兄千娇万宠长大,自小被捧在手心里如珠似玉养着,何时受过这种委屈,何时又如此难堪。
    沈筠曦眼睛陡然红了,琼鼻一蹙,一对翦水明眸倏得盈上一层水雾 ,雾煞煞嗔瞪萧钧煜,抬手将手中火红的芍药掷在地上:
    “无缘就无缘,谁稀罕。”
    芍药束落在萧钧煜脚边,萧钧煜绛色的裙摆微微颤动。
    沈筠曦又瞪了萧钧煜一眼,见萧钧煜清冷如雪,眼眸里水雾更盛,她瞪了一眼萧钧煜:
    “我以后再也不搭理你了。”
    说罢,她提着裙角转身离去。
    萧钧煜一直站在原地,从后面,远远,他能看到沈筠曦不住得抬起右手,似是擦拭眼角。
    萧钧煜眨了眨眼睛,不知为何眼角有些涩。
    心房漫上一种刺刺辣辣的触感,就像许多只小蚂蚁在咬噬心脏,又酸又涨还有些痛。
    萧钧煜垂眸看到了脚边的芍药花,他凤眸闪了闪,举目看了眼沈筠曦不见的身影,蹲下身将脚边的芍药束捡起。
    许是沈筠曦刚才真得动了气,萧钧煜一将花束拿起,大朵大朵盛开的芍药花瓣与花心分离,火红的花瓣簌簌而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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