骇厉的话在喉间翻滚,最终咽了下去。
    “回了。”他转过身,轻轻捏住陆芍的下巴:“芍芍很关心他?”
    陆芍因他这句没由来的话愣住,追问的主动权又交在了靳濯元的手里。
    她自然不会关心李耽,却又害怕厂督当真误会二人的关系。
    否认之后,就开始进暮食,再也不敢去提李耽。
    *
    女医官的药很见成效,临近启程,陆芍的腰上的淤青已褪去大半,只余下一圈扩散的青黄,拿指腹去压,也不觉得疼痛。
    二人坐上马车,陆芍抑制不住心里的雀跃,还未出城,就时不时地打帘外望。
    她确实没想到,有朝一日,还能回余州去。也不知余州的邻里还记不记得她?
    十二月底的天气冷热已不再反复,这几日,更是急遽降温,每日醒来,地上总积着一层薄霜。
    所幸二人的车马早早被陆芍布置妥当,光是轿帘就多增了两层。
    马车上没有碳盆,但是身下垫着鹅绒软垫,腿上又压着绒毯,手不离暖炉,小几上还有热茶和暖香,非但不觉冷,还隐隐生出股热意。
    从汴州到余州,至少也得耗上半月。半月登山陟岭,鞍马劳顿便也算了,最怕碰上甚么意外。
    陆芍放下轿帘,记起那日在往丰乐街窜逃的耳目,欢喜的脸上沾了点愁容,她望向闭目养神的靳濯元,小手抻了抻他的衣袖:“厂督,我们此回出行,会不会有人一路尾随?”
    靳濯元并未透露具体的去向,这样一来,朝中那些心虚气冷的人,自然会坐立不安,想方设法打探他的动向。
    太后也不例外。
    陆芍一朝不在府中,太后迟早知道她与靳濯元一并出城的消息。时间一长,递给春晴姑姑的话是真是假,也就变得耐人寻味。
    她一直惧怕靳濯元,也摸不清他的秉性,不敢在明面上招惹他,却差些忘了得罪太后会是怎样的下场。
    且不说那座绣坊的契字如今被王氏呈递给了太后,握在太后手中,最要紧的仍然国公府上下都蒙受太后一族的荫庇,无法倒戈抗衡。
    陆芍知道,国公府与她而言,不过是寄居一年的府邸,里头的人待她都算不上亲厚。
    可是陆齐华终究是她连着血脉的生父,她独身一人在提督府,如果失去母家依靠,摆在她眼前的更是穷途末路。
    马车粼粼驶过坊市,热闹的街景齐齐后退,就快到城门口。
    靳濯元缓缓掀眼,侧首去瞧身边词钝意怯的小姑娘。
    “芍芍怕谁尾随?太后的人?”
    心里所想毫不留情地被他揭露出来,陆芍心虚地缩了缩手:“那日在丰乐街,不是有打探消息的探子吗?我是怕这一路都不安稳,搅了厂督的兴致。”
    “兴致?”
    他今日不同往常,褪下一身正红张扬的曳撒,只穿了一身月白色的锦衣,锦衣外搭着银色锦锻制成的白狐斗篷,虽是凛冬,他修长的手里仍是握着一柄并未打开的折扇。
    整个人清贵华然,恍若初晴时,勾在云朵儿边缘的金光。
    瞧着衣冠楚楚的人,说的话却让陆芍瞠目结舌。
    他拿长指叩了叩棋枰:“陪咱家手谈。咱家若是兴致好,兴许能帮芍芍挡去太后的眼线。”
    太后着春晴窃取消息,有一回,便有第二回 、第三回。头一回在汴州城内,她尚好敷衍,可现在坐上了去余州的马车,倘或与春晴在半道遇上,实在无法自圆其说。
    厂督手里既有东厂的番子,又有锦衣卫的人暗中护卫,他肯从中周旋,确实能掩人耳目,帮她省去不少麻烦。
    陆芍点点头,捧出棋篓,很快应下。
    二人对坐在两侧,纵横交错的棋枰上摆着黑白两色的棋子。
    陆芍以为的兴致,便是故意输棋,毕竟身居高位的人习惯运筹帷幄,大抵见不得自己落人下乘。
    这倒是简单。
    她本身就棋艺不精,输棋一事于她而言,习若自然,无需刻意让步,就能轻而易举地输于对坐之人。
    一局棋落,正当陆芍洋洋得意于自己的臭棋,却见靳濯元捻着白玉子,敲了敲棋枰:“一局棋,一件衣裳。”
    他抬了抬手,像是在讨赌注:“芍芍先解哪件?”
    第31章 声音又娇又软,如勾魂夺……
    小几上摆一只三足德宣炉, 细质的香灰压得平整,香印的首端燃着白烟,横亘在二人面前, 给暖和的车厢徒添了一丝香热。
    陆芍尚未从他的话里反应过来,她睁着乌溜杏眸:“甚...甚么?”
    靳濯元掀开轿帘,佯装向外瞧了一眼:“啧。这还没出城,便有人坐不住了。倘或春晴发觉你同她递了假消息...”
    陆芍手里的黑子冷不防地砸在棋枰上,她颤颤巍巍地去解比甲上的玉扣。
    果真甚么都逃不开他的眼。
    饺子宴上, 她不过同春晴交涉了几句, 竟就被提督府的人一一呈秉。
    怪不得那夜, 他事无巨细地询问饺子宴上的琐事,陆芍甚么都交代了,厂督仍是不许她身上有衣物遮挂, 连着心衣也被他丢弃在地上。
    当初就觉得奇怪, 总觉得厂督浑身酝着怒气。现在想来,应当是早早知道她与春晴互通消息, 还故意欺瞒, 不愿揭穿, 才借着难以启齿的手段惩罚她。
    清脆的解扣声淹没在车轱辘声中, 她咬着下唇, 樱红的唇瓣被她咬得愈发水润饱满。
    每解一颗,面色就红上一分。
    解开比甲后,露出一件藕粉色的小袄。
    靳濯元抬手一拂,将白子归拢:“继续。”
    陆芍猛地抬首,眼底逐渐浮上一层薄雾。照这输棋的速度,她恐怕过不了多久,就要未着寸缕地坐在马车内。
    她揪着自己的衣袖, 软软地开口:“芍芍棋艺不精,厂督让我两子可好?”
    让一子相当于十目左右的差距,依次后推,二子便是二十至三十目。
    原以为厂督会驳回她的话,谁料他只是抬了抬眉,示意她执棋落子。
    有了前车之鉴,陆芍再不敢敷衍了事。她以手托着小脸,仔细盯着错综复杂的棋面。
    靳濯元很是沉得住气,他抚盖抿了口茶,静静等着陆芍盘算。
    白嫩的指尖捻着黑子,黑子沾上棋枰正要落下,转而又收回,往别处去下。
    这样来回两三次,靳濯元只觉得她棋品差极,却还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问道:“确定落在这儿?”
    被他这么一问,陆芍心底没底,指尖微蜷,一双手僵在半空,大有落子生悔的意思。
    靳濯元合上折扇,以扇柄压下她的手背,抬了抬她尖润的下巴:“又输了。”
    说着,扇柄顺着她的脖颈下滑,偏右,勾起右腋系带。
    左襟松开,露出一截贴身的寝衣,他的折扇滑至左腋,停下动作,盯着陆芍几欲滴血的小脸,也不着急去解。
    “这还没出城呢,芍芍便要输得一件不剩了?”
    陆芍眼皮一跳,出城势必有人盘查,无论是她穿着寝衣坐在马车,还是赤身坐在车上,都足以教她羞怯欲死。
    “厂督...”她软下语气,眼底圈着水汽,带着哀求的眼神望向他:“可不可以...”
    “不脱”二字尚未说出口,左腋的系带也被靳濯元挑散。
    那件小袄到底还是落在他的手中。
    “咱家说过,既承认是咱家的人,便不能生二心。”
    他给过陆芍两次机会,今日是第三次。纵使她并未向春晴透露半点消息,可他仍旧见不得一星半点的欺瞒。
    陆芍坐在他对面,被迫直视他的眼神。车内衣裳堆了一地,本该充斥着香-艳旖旎的气息,可他的目色极冷,像是还未开刃的利剑,等着舔舐第一口鲜血。
    “若是忘了,咱家不介意帮芍芍长长记性。”
    陆芍很快吓红了眼,一如初来提督府的那段时日。
    这几日的日子太过舒坦,几乎没有不称心的时候,不过几回温存,她便一时忘形,差些忘了自己仍旧身处狼窝虎穴,枕边是大梁位高权重的东厂提督,是外人眼里闻风丧胆的阎王修罗。
    陆芍正想着如何回话,马车轱辘声渐渐轻了,直至完全停下,有人叩了叩车壁。
    “爷,到城门了。守城的侍卫要盘查往来车辆。”
    说话的是诚顺,打他们一行人准备去余州起,靳濯元便着人伪造了户籍文书,今日出城,底下的口径统一,皆将他当作游历天下的富商,不再以掌印相称。
    只是陆芍一时忘了改口,才一而再地唤他“厂督”。
    靳濯元正要打起轿帘,陆芍却一把抓住他的手腕,红着脸几近哀求道:“不要。”
    她面薄,眼下只穿着寝衣,说甚么也不愿意以这幅模样在人前露脸。
    “爷?”
    叩车壁的声音复又响起。
    陆芍心口狂跳,骤然起身时,撞着撞着脑袋,疼得她身形一晃,直接跌落到靳濯元得身上。
    靳濯元却以为她是故意的,冷声问道:“做甚么?”
    陆芍吃痛地捂着脑袋,耳畔守城将士甲胄碰撞的声音步步逼近。她坐在靳濯元的腿上,双眼一阖,索性将自己蜷缩起来,不断往靳濯元的怀里钻。
    末了,还将他银缎白狐斗篷覆在自己背脊上。
    靳濯元被她撞得紧贴车壁,一腔怒气无处可泄,正掐着她的腰暗暗送力,白狐绒毛处却露出一个毛茸茸的小脑袋。
    陆芍双颊柔软,贴着靳濯元的脖颈蹭了蹭,又埋在他的颈窝,浅浅吐息:“厂督~”
    声音又娇又软,如勾魂夺命。
    心里的怒气才缓缓压制下去,他咬牙冲她笑了笑,足以令人毛骨悚然。双手却不自觉地拢起斗篷,将她圈在自己怀里。
    独占欲念强如骤雨,靳濯元这样的人,哪里肯让怀里的人儿被别人瞧去。
    他侧身递去文书,递完后又背对小窗而坐。
    守城的将士不过走个过场,一瞧见文书上的字样,也不敢横加阻拦。只是通过轿帘匆匆扫了一眼马车,便着人放行。
    马车再次行驶,城外道路宽敞,没有人潮拥挤,速度自然比先前要快些。
    高垒的城墙逐渐远退,靳濯元伸手拍了拍她的臋,陆芍才仰起小脸,从斗篷里钻出来。
    她正想起身,一双强劲的手却摁着她的腰肢,将她带回到自己腿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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