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芍坐直身子,眨了眨眼,不明白他话里头的意思。她只记得,回回有事求厂督,厂督总要对她说‘咱家又不是开善堂的’,久而久之,她便以为,厂督不作赔本的买卖,要从他手里得些好处,自己也该还给他些甚么。
    靳濯元一笑,她便觉得有些羞恼,正欲拉过褥子侧身躺下,靠在引枕上的人突然直起身子。
    陆芍警惕地后挪:“做甚么?”
    靳濯元瞥了她一眼,扯出被她压在身下的褥子,将她露在外边的身子严严实实的裹住。
    “盖好。”
    陆芍被他团成密不透风的卷儿,不该露的地方一点儿也没露,险要闷出一身热汗。她不太舒坦地转了转脖颈,下一瞬,小脸被人扳回,带着凉意的吻落在她唇上。
    她想伸手去推,双手被卷在褥子里,压根动弹不得,只好断断续续地唤着‘厂督’。
    “嗯。我在。”
    靳濯元在她唇上轻啄了一下,极尽温柔。他并未加深这个吻,只是简单地触碰厮磨,感受陆芍双唇的清甜柔软。
    雪中春信的香气迷绕在鼻尖,陆芍浑身裹着褥子,浑身蒸腾着热意,眸底渐渐含笼烟雾,她下意识地张嘴,去回应他的吻。然而她才伸出舌尖,触及他的薄唇,靳濯元便缓缓松开手,从她唇上撤离。
    陆芍睁着迷蒙的眸子,盯着靳濯元唇上沾着的香津,腾然一下红了脸。
    靳濯元很是满意地看着她的反应,抬手去抚她乌缎似的长发,然后一把扣住她的脑袋,吻了上去。
    陆芍心里颤悠,因着羞恼挣扎了片刻,而靳濯元手劲了得,不容许她偏开分毫。
    炽热的吻紧紧压迫着她,撬开齿关,一寸寸加深,逼她松开最后一道防线。
    靳濯元不讲甚么技法,却懂甚么叫以退为进。
    陆芍招架不住他的撩拨,又已背靠墙面,退无可退,便只好放低姿态连连告饶。
    他会停下动作听陆芍说话,故意等她喘息,然后回回不待她说完话,便又将话堵了回去。破碎的求饶堵在唇间,只偶尔跃出几声。
    如此反复几回,陆芍疲累地倚在他的身上,已没了说话的力气。
    靳濯元下榻替她斟了一盏热茶。
    她捧着茶盏,一口气喝完。喝完后仍觉得口干舌燥,便又伸手要了一回。
    靳濯元盯着她抻直细长的脖颈,记起她初来提督府时,若不是自己重病在榻,伤在臂膀提不起手,她这细腻的脖颈恐怕早就折在他手中了。
    “芍芍,你有没有一点点喜欢我?”
    他盯着陆芍喝水时不断起伏的脖颈,伸手尚未触及,陆芍那厢就因他突如其来的问话,吓得被水呛着,连着咳了好几声。
    靳濯元眸底暗色涌动,在她一声声的咳嗽中愈发浓厚。
    陆芍触及他的目色,心虚躲闪了一下,她垂首摆弄手里的茶盏,指腹摩挲着杯沿,转了个圈:“厂督怎么问这话?”
    她当下只想着收集罪证,压根没有多余的心思去想这些事,且‘喜欢’当是怎么样的,她也不知道。
    靳濯元见她眼神躲闪,便消了追问的念头。他夺过茶盏,搁在香几上,剪了油灯,又替陆芍放下床幔:“早些睡。明日嘱咐流夏收拾收拾,回余州去。”
    陆芍顿时喜上眉梢,乖乖地睡下。
    雪落了一日,刺骨的冷风吹得门窗齐响,一片萧瑟。翌日清晨,天光破云而出,铺在莹白的雪地上,反照着整个屋子,从门窗的缝隙中缕缕钻入。
    流夏怕耽搁喝药的时辰,不敢让陆芍多睡。差不多待天亮透,便和云竹端着晨时叩门入内。
    落雪天不见有多冷,雪化的日子却好似要将周身的暖意都抽走,陆芍生了场病,身子有些畏寒,流夏不敢懈怠,将衣裳一件件烘烤暖和了,才敢往她身上穿。
    夹棉的袄子套了一件又一件,陆芍知晓她昨日受了不少惊吓,心里歉疚,便任由她折腾。
    用早膳时,流夏和云竹谁也没有提起昨日的事,二人好似私下说定一般,尽挑些松快有趣的小事哄她开心。
    陆芍有所察觉,知晓她们二人出于好意,却是阿娘的事摆在眼前,她实在没法忘怀。
    又吃了几口,便撂下筷箸:“云竹,我觉得有些冷,门窗可都掩实了?”
    云竹绕着屋子,将那几扇半敞的明瓦窗推上,确认屋子严严实实,才上前回道:“都掩实了,夫人若觉得冷,云竹再去添些炭火。”
    “不必添。我是有话要同你们二人说。”
    言罢,她直起身子,踱步至妆台前,从妆匣内拿出折叠好的契书,交在流夏手中:“这是绣坊的地契。”
    流夏愣了会神,尚未反应过来,直至瞧清契书上的字迹,才惊喜地红了眼眶。
    “拿回来了?绣坊拿回来了?”
    陆芍点点头,将昨日厂督给她地契的事一五一十地告诉流夏。说完还松了口气,低声呢喃道:“往后国公府的事同我再无干系了。”
    流夏本身就厌烦魏国公府后宅里的那些事,却因自家姑娘同魏国公有撇不开的血缘,从来不敢置喙。陆芍能想通,不再忍气吞声,她自然替她开心。
    只是沈姨娘的事牵扯到王氏,王氏是魏国公府执掌中馈的主母,陆芍若想替沈姨娘申辨冤屈,到底还是得同魏国公府牵扯一段时日。
    她正为此事担忧,便见陆芍转身从箱笼里取出一袋银钱。
    银钱交在流夏手中,又寻了笔墨,在桌案上提了几家医铺的名字:“这段时日,你回余州一趟。借着清扫绣坊的明目,去这几家医铺,私下打探一下十五年前的旧事。”
    昨日陈姨娘道出内情时,流夏也候在一侧。她知晓这几家医铺分布在引河街岁绵巷一带,这一带的人但凡有个伤痛,请医官时,总是逃不开这几家医铺。
    说完,生怕流夏是姑娘身,一人行事不便,便寻了张素净的信纸,坐在官帽椅上掭笔落字。
    “倘或一人势薄,实在走投无路,便去寻淮安哥哥帮衬一二。”
    流夏捧着书信银两,瞧见陆芍认真落字的模样,暗暗感慨自家姑娘好似定了心性,一步步挣脱荫庇,伸手去够自己真正想要的东西。
    她觉得这是桩好事,却不免有些担心。
    拿着信,流夏也没多呆,依着陆芍的嘱咐,立时回自己的屋子收拾细软。
    屋内只剩陆芍和云竹二人。
    陆芍在妆镜前落座,随手拨弄妆镜前那只黑漆描金嵌染牙妆奁。
    这只妆奁是祖母买来给她收纳银饰用的,里头装着莹亮的银镯,还有先前出阁时摘下的一小块于阗白玉的坠子。
    坠子经圆雕后,镂刻了藤花葡萄纹,小小一枚,清新淡雅,以细红绳缚住。
    陆芍自幼挂着,白玉坠被她养的通体莹润,瞧不出岁月的迹象。她掌心微敛,心口隐隐作痛,祖母说,这是母亲留与她唯一的物件儿。
    云竹见她神色欠安,生怕高热反复,立时将炉子吊煨着的汤药倒出,呈给陆芍。
    陆芍蹙着眉头,还未喝便觉得舌尖泛出苦味。她高热已退,身子也不乏酸,本不欲喝,后来记起厂督的允诺,这才硬着头皮喝了下去。
    喝完后含了颗酥糖,堪堪压住喉间的涩苦。
    云竹收拾好药碗,仍见她紧握那块坠子,便开口问道:“夫人,可要云竹帮你戴上?”
    陆芍点点头,将坠子交在云竹手里。
    云竹对着妆镜比对位置:“这块坠子成色极好,一瞧便不是俗物。”
    陆芍戴久了,似成了一种习惯,倒是从来不曾想过阿娘的这块于阗白玉自何处而来。
    如今在汴州呆了一段时日,也瞧过不少流转于大内和官宦人家的金玉,后知后觉这块于阗白玉质地极好,镂刻的工艺更属上乘,当是勋贵人家的赏玩之物。
    阿娘母家门第败落,入了魏国公府也不过是姨娘的地位,这上好的于阗白玉如何也落不到她的头上。
    陆芍望着镜面出神,骤然生出打探玉坠来历的想法。
    云竹替她戴好,一刻也闲不下来,便问:“夫人,我还能做些甚么?”
    她伺候陆芍的光景短,好在头脑伶俐,忠心无二。虽是替提督府办事,却一心向着陆芍,一门心思替她分忧,
    陆芍也知道这丫头的秉性,许多事并未瞒她:“今晨厂督拘了都察院的人,该抓的都抓了,此事也算告一段落。我料想不多时,各家官人官眷都该放回府去了。明儿初二,是回府省亲的日子,你去库房备几份礼,陪我回趟国公府罢。”
    第65章 登徒子
    流夏回余州的事昨夜便同厂督提过, 不作隐瞒。但是回国公府一事,是清晨才有的主意,陆芍尚未来得及同厂督明说。
    云竹有些顾虑, 生怕日后厂督拿这桩事为难陆芍。
    照理说,初二这日同出阁回门一样,当是成双成对才显情浓和满。
    陆芍知晓厂督不会将这些细枝末节放在心上,所以并未过问。然而云竹的顾虑也不是没有道理,还是晚间提上一句才更加妥当。
    “你先去备着。待厂督回来, 我再同他说。”
    有应允在先, 陆芍也不怕厂督食言, 不放她出门。做买卖营生都可以,年里回府省亲当是不成问题。
    云竹嗳了声,从屋内退了出去。
    厚重的毡帘自两旁垂落, 阻隔外头刺骨的寒意。
    陆芍枕着玉笋般的小臂, 倚在醉翁椅上,望着落地花罩镂刻的纹饰出神。她知晓阿娘的事不能急于一时, 便迫使自己定下神来, 好好思虑接下来要走的每一步。
    一直到用午膳的时辰, 陆芍还卧在醉翁椅上聚神谋划后路, 丝毫未觉屋门被人推开。
    黑色皂靴踩着凛寒的雪沫, 踏入暗红的绒毯。她垂着眸子,视线顺着修长的身形一路向上,张扬的织金曳撒晃入眼帘,还未瞧清面容,眼前的人便蹲下身来。
    仿佛被清雪洗濯,周身不沾煞气,瞧见陆芍面色红润, 便心情大好,眉清目朗地勾了勾陆芍的下巴:“在想甚么?”
    不过是长指曲起,轻轻一勾,恍如柳芽点水,虽转瞬即逝,却泛起有迹可循的涟漪。
    陆芍被他轻佻的动作勾得回神,很快坐起身子,近乎脱口而出道:“登徒子。”
    靳濯元平日没少被人骂,却头一回被人骂‘登徒子’,他不恼反而觉得有些新鲜,抓着陆芍柔嫩的指尖揉捏把玩着:“外人骂我‘邪魔’是因为我杀人无数,芍芍骂我‘登徒子’是因为甚么?”
    陆芍被他抓着手,逃不开,抬眸对上他的眼神时,发觉他眸底澄澈,似乎很认真地再同她探讨这个问题。
    她有些恼意,分明是佻薄玩忽的话,到他嘴里便有种虚心求教的执拗劲儿。
    “你说是因为甚么!”
    她挣扎着抽手,身下的醉翁椅不合时宜地摇晃了几下。她身子歪斜后仰,差些一头磕在木扶手上,还是靳濯元眼疾手快,腾出掌心垫在木扶手上,托住了她的脑袋。
    手掌被她脑袋磕着,传来锐利的疼痛,靳濯元倒吸一口凉气,抬手在她后脑勺处轻轻拍了一下:“被骂登徒子的是我,你恼甚么?”
    陆芍听着他的歪理,险要被他带跑。然她很快反应过来:“可是被登徒子欺负的是我呀...你说我恼甚么!”
    靳濯元抬了抬眉,见她步步迈入自己的圈套,便又循序渐渐地问道:“凡事讲究一个罪证。你要往我头上按罪名,总要事无巨细列举我的过错才是。那你同我说说,我何时欺负你了?怎么欺负你了?欺负你哪里了?”
    眸底肃正,语气严谨认真,像是审讯罪犯,不肯放过任意一条错漏之处。
    被他的神色一唬,陆芍当真开始回想他欺负自己的过往。
    眼神也随着心底的回想,一一略过靳濯元的微抿的薄唇、撑在两侧的长指。愈往深处想,一张小脸逐渐浮现赧色,连着耳根脖颈都一道染得通红。
    她没说话,眼神却时不时地控诉着眼前这个恬不知耻的人。
    “盯着我的手指做甚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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