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来躬身,顺手要将门阖上。却听屋里传来椅子拉开的摩擦声。
    靳濯元收起密信,行至门槛处,眼神跃过福来的肩,瞥见蹲在地上逗弄小兔的陆芍,又见云竹将多财抱来,交在陆芍手里。
    她歪着脑袋,眉眼带笑,发髻上的珠玉轻轻摇晃,隔着一段路,却好似能听见珠玉铮铮的声响。
    他抬脚迈出门槛,走了几步,又回过来屈指叩了叩窗檐:“今日就先这样,剩下的事,明日再议。”
    说罢,便往陆芍那处走去。
    陆芍听见步子的声音,故意偏过身,抱着多财蹭了蹭。
    靳濯元一一瞧在眼里,却猜不透她今日忖得哪门子心思。他蹲下身,伸手去握那串勾发的珠玉:“回来了?”
    陆芍依照裴茹儿的话,只顾逗弄猫,有一句没一句的搭理她。
    靳濯元受了冷落,也不发脾气,只是将人一把抱起:“福来说,你走不动道,让我抱你回去。”
    陆芍抱着多财,没有多余的手去搂靳濯元的脖颈,她不敢乱动,生怕自己连人带猫一道摔下去:“你怎么不生气?”
    靳濯元被她的话问住,垂眼去瞧蹭着多财的小姑娘:“我要生甚么气?”
    “我跟多财玩,你怎么不吃味?”
    “所以你方才冷落我,就是想看我吃味?”他不知道小姑娘脑袋里装着甚么,笑道:“我瞧你是忘了你淮安哥哥那回。”
    陆芍愣了一瞬,然后笑意直达眼底:“你打那时便开始喜欢我啦?”
    说完,将宋淮安和聘狸奴那回两相比较,她才渐渐反应过来,原来聘狸奴那日,他并未吃味,只是佯装受了冷落,诱哄她回去戴兔尾。
    “所以你那日只是想骗我戴兔尾!”
    她发觉自己中了老狐狸的计,一时没压制住声音,喊得满院子的人都看直了眼。
    从书房里出来的朝臣顿时止住步子,面色不显,却竖着耳朵继续听着。
    靳濯元神色复杂,示意她往左侧去瞧。
    陆芍偏过脑袋,瞧见一干人朝服尚未脱换,远远地站着,她突然觉得两眼蒙黑,恨不能找个洞将自己埋进去。
    “怎么没人同我说。”她缩着身子往靳濯元的胸口处埋了埋,腾出一只手扯着他的衣襟,压低声音道。
    靳濯元瞧见那群人步子缓慢,心里猜着他们在想甚么,瞥了他们一眼,冷声道:“不走是要咱家给你们搬座椅子坐下来看戏不成?”
    朝臣加快步调,灰溜溜地绕过长廊,往月洞门外走。
    陆芍咬着下唇,用多财遮挡住半边脸。听不着脚步声来,才肯挪开多财,露出一双含羞带怯的眸子。
    她挣扎着从靳濯元的怀里下来,然后红着脸,拂开竹篾帘,走了进去。
    靳濯元盯着她落荒而逃的背影,总想将人逮回来。后来想着步步紧逼,将人囿在屋子里头,也不失趣味,便抬脚跟了上去,顺带着将屋门掩实。
    陆芍在榻上落座时,瞥见了小几上放着一个白色的瓷罐,她下意识地朝靳濯元望去:“你哪里伤着了?”
    “我没伤着。”
    他接过陆芍手里的小瓷罐,伸手将三面壶门围子后头的窗子阖上,然后在陆芍身侧落座,撑着她的肩,扳转过她的身子:“靠引枕上,我瞧瞧。”
    陆芍懵懂地后靠,乖乖地将脚腕搁在他的双腿上:“瞧甚么?我也没伤着。”
    春裙缎料薄透,铺展在榻上,隐约勾勒出笔直的腿形。靳濯元抬指去掀她的裙门,裙子上掀,累在不堪一握腰间。
    陆芍骤然明白那罐膏药的用处,眼疾手快地摁住裙门:“不疼了早不疼了!”
    靳濯元拨开她的手,倾身上去,在她柔软的唇瓣上轻啄了一口:“我头一回用那玩意,忘了上头有螺纹,既不得章法,也没个轻重,确实弄疼你了。”
    陆芍双手撑在两侧,勉强支撑起身子,别过灼红的小脸轻喃道:“可是昨夜已经上过药了。”
    “所以我说,我先瞧瞧。”
    二人说话的功夫,腰间的系带已经被靳濯元挑散,陆芍回过神时,抻直的腿已经已经被他握在掌心,微微蜷起。
    天清日白,看得真切。陆芍无法直视这羞人的场面,便随手抓了一个引枕,扣在自己脸上。
    两眼昏黑,只静静等着他上药的动作。
    倏尔,腿间温热,似有甚么贴了上来。她浑身一颤,修整弧圆的指甲嵌入引枕里。
    温热的触感顺着内侧往上,软膏冰凉,不当是这种触感,陆芍强忍着喉间的娇意,总觉得不对劲。直至,沾上湿濡,她心里一闪而过想的猜想轰然炸裂。
    她挪开引枕,发觉炕桌上瓷白色的药膏原封不动地摆着,黄底白字的贴条没有拆撕的痕迹。
    感受到舌尖轻描勾勒,捎带一片炽热,她热意上涌,双手揉皱铺在身下的春裙,紧紧攥住,双腿被迫抬着,止不住地打颤。绾好的发髻因不断挣扎,被身后的引枕蹭乱,抽出几缕乌黑,落在微敞的衣襟处。
    多财阖眼赖在陆芍的颈窝处,时不时添油加醋地拿耳廓扫她。
    幽缭的香气自一只三足香炉的镂隙浮出,裹挟着热潮与浓情,似要将仅有声响扩散开来。
    她胸口起伏,略带哭噎地推了推靳濯元的肩:“厂督...”
    靳濯元非但没停,还作乱地抓着她的手,引她去触自己湿滑的水泽。
    陆芍秀靥通红,欲要挣扎,却被靳濯元一路引导,溺在这场厮磨中。
    情浓褪去,再上药时,也不觉得有多羞赧。
    用完药,靳濯元替她放下裙摆,将她抱至自己腿上,慢条斯理地替她拆下钗环。
    “我一散朝便从太医院拿了药,急着回来给你消肿。你倒好,用过午膳便不见身影。”
    陆芍浑身发软,赌气似的不搭理他。
    靳濯元捻着她的发丝,绕在指尖,凑近了闻:“大内事多,我等不到你,原想这将药交给云竹。却又怕我回了大内,你不乖乖上药,索性便将朝臣召来府中,一面议事,一面等你。”
    自二人互通心意后,靳濯元近乎甚么事都不瞒她,诸如今日书房议事的琐碎,他也要同陆芍解释清楚。
    陆芍终于有了些力气,她倚在他的肩头,将自己的打算告知靳濯元。
    靳濯元将她的乌发披散下来,拿手梳散:“这些都是祖母教你的吗?”
    陆芍摇了摇头:“是我自己想的。余州不比汴州繁盛,费不了多少心思。但是丰乐街铺面众多,要在众多铺面中脱颖而出,也得想些法子才是。”
    靳濯元是谈判审人的老手,在做买卖方面兴许不及陆芍,他勾了勾陆芍的下巴:“夫人聪颖,往后我要三书六礼、明媒正娶的聘你,是不是得挣一份更大的家业才行。”
    陆芍红着脸,低首咬了一口他的指腹:“我早就嫁了你。”
    “这算哪门子婚娶?”他将指腹上的湿濡摁在自己唇上:“别人有的,我一份不少你。”
    陆芍神情微怔,对上他肃正认真的眼神,唇边缓缓漾开笑意:“那你多做些好事,像赋税改革那般,做些于百姓有益处的好事。”
    “你还知道赋税的事?”
    “我才不懂甚么政令时局,只是在回汴州途中,偶然路过一个小县,歇过一夜。那里的农户受官绅剥削,苛捐杂税,徭役繁重,日子过得苦不堪言。后来回了汴州,我听见你同周大人的谈话,顺州自清查溢额脱漏后,是头一个推行赋税改革的。尽管试行艰难,但是顺州将赋税徭役尽数折合成银两,均摊之后,减少了官府贪污的名目,农户也去除重役,有更多的时间收种。这不是于百姓有益处的好事吗?”
    靳濯元勾唇笑了笑:“我推行赋税改革,不过是因外祖父受了贪税的冤屈。他们过得好与不好,同我没有干系。我自然也不是你嘴里的好人。”
    “那你只将外祖父的冤屈洗刷不就成了,干嘛费这么大的劲儿,要将一整个贪污受贿的局面都扭转过来。”
    靳濯元语塞。
    “因为厂督总是自恃恶贯满盈的人,似乎只有这样,才能将那些瞧不起的人踩在脚下。可是我从来没有瞧不起你,你也不必在我面前装作恶人,做好事又不丢脸,不用藏着掖着。或者你往后做了好事,偷偷与我说,我准保不说出去。”
    陆芍搂住他的脖颈,贴在他的耳边轻声说道:“而且百姓日子过得好了,才有余钱来逛我的铺子呀。”
    “你打得是这个主意?”
    靳濯元似是寻着台阶,盯着她鲜活的眸子,展颜道:“好。我应你。”
    他眼瞳幽深,将视线落在将要燃尽的三足香炉上。
    他想着,待那桩事过去,他便做个好人。
    第82章 也只能将主意打在陆芍头……
    院子里前几日才冒出的绿尖, 一段时日未注意,竟肆意野蛮地生长开来。
    陆芍躲在屋子里头,薄滑的绸缎半挽至臂弯处, 露出一截嫩白的小臂。她捻着绣娘送来的绢扇,对着外头的日光照了一照,眉眼浮出笑意。
    “辛苦各位娘子赶在开张挂幌前将这些绢扇交付与我。我瞧着各位娘子的绣活做工都属上乘,心思也细致,当是出不了差错。”
    说着, 便嘱咐云竹将一早剪好的碎银逐一分发至绣娘手中。
    绣娘瞥了一眼碎银, 竟比先前说好的还要多。
    “只要娘子们费心, 我这儿自然也亏不了你们。做买卖贵在一个“诚”字,两厢敞亮,这买卖才做得长久。”
    陆芍打着扇子, 拂起云鬓碎发, 那双打扇的皓腕白生生的,晃人眼, 绣娘心里忖着, 这大抵是金露玉膏养出来的手, 这样的人家若是长期愿意信赖她的手艺, 也只要她们做得好, 便解决去岁上顿不接下顿的穷困潦倒。
    她们眼底生辉,拿了银子便退了出去。
    云竹将摆出来的绢扇放回箱匣,不敢出丝毫出错。
    如今绿树阴浓,瞧着不热,但是清风愈发无力倦疏,她们得赶在入夏前,将铺面装点好。
    陆芍打着扇子忙碌起来, 反复清点数目,确认没有差错,便嘱咐福来备车去了绣坊。
    丰乐街上的行人脱去厚重的袄子,换了衣袖招招的春衫。街上有不少贩夫走卒,挣脱夹棉袄子束缚,臂膀有力,步履轻快,随口吆喝的声响振飞栖在浓绿之间的黄鹂。亦有步步生香的小娘子,耐不住深闺寂寥,趁着天朗气清,掩着面四处逛逛瞧瞧。
    香车行驶缓慢,垂在华盖四角的穗子悠悠晃着,陆芍闲着无趣,便拨开小窗轿帘,探出脑袋,沉浸在瓦市街巷的烟火气中。
    外边的喧嚣声灌入耳里,嘈杂的声音一声接着一声遮覆,似在交谈甚么,陆芍听不真切,也没敛神去听。
    车轮碾过石板,停在一家朱漆油亮的铺面前。陆芍踩着脚凳下来,福来已经在香车后头,解开箱匣上缠缚的麻绳,将朱红箱匣的卸下。
    铺面差不多打点好了,地面也被扫得不染纤尘,也只有里边的陈设摆放得靠陆芍拿主意。
    但这桌椅木柜的摆放,也得讲究个章法,既要让铺子豁然清明,瞧着舒心对称,又不能本末倒置,让铺子的装点掩盖实际做的买卖。
    好花配好盆,才能锦上添花。
    陆芍指着摆在左侧的立柜道:“将这个立柜搬至柜台后头去,上边就摆张娘子拆绣的五副山水画绢扇。”
    她退后几步,站在铺子外边的日光里,双手比这立柜,看着摆上的绢扇眼含笑意。
    细微之处见真章,虽是些轻省的活,装点起来也颇费心思,待一切摆放有序,已经过了午膳的时辰。
    三人就近寻了一家挂着红栀子灯的正店,各家正店都有叫得上名的厨子,他们去的这家,李姓,以煎炸出名。
    这家店最拿得出手的便是炸银鱼和油煎鸡,除此之外,陆芍还要了油炸风消饼、油炸烧骨和顺胃的白玉汤,将菜名报给店小二。
    汴州繁华,上至王公勋贵,下至贩夫走卒,往来人流众多,即便过了午膳,正店里头仍然坐着不少歇脚、用食的客人。
    好不容易得闲坐下,嘴巴却是闲不住。旁桌坐着两个灰布直身的人,木箸夹菜的间隙,两片嘴唇上下磕碰,一刻不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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