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若恢复了方才八风吹不动的模样,对穆贵人所说的一切都充耳不闻。
    她的确是要逃跑,可她不会相信一个前生没有出现过,她根本不知根也不知底的人。
    穆贵人没有再多说话,仿佛预料到了观若会是这样的反应。
    她们很快走到了营地附近,战俘营的尽头聚集了很多人,不知道又是在做什么。
    观若急于甩开一直跟着她的穆贵人,打算先回自己的营帐,再想办法打听外面发生了什么事。
    有两个宫人朝着人群聚集的地方跑过去,她只听见了只言片语,“……皇子……吕婕妤……”
    观若心中瞬间冒出不好的预感来,加快了脚步往自己的营帐中走。
    里面果然空空如也,吕婕妤和孩子不在里面,就连晏既的那件披风也不见了。
    穆贵人站在营帐之外,“他们肯定就在前面,看来今日是凶多吉少了。”
    观若下意识的觉得是自己带回来的那件披风害了他们,她以为是小小报复的举动,其实在晏既看来是奇耻大辱。
    所以她想也没有想便冲出了营帐,朝着人群聚集的方向跑过去。
    观若才靠近了一些,便听见了吕婕妤绝望的哀嚎,“……求求您,求求您,放我的孩子一条生路……”
    她努力的穿过人群挤了进去,站在所有看热闹的人自发留出来的空地上。
    吕婕妤跪在中央,整个人仿佛是从水里捞上来的一样,地面上也湿了一片。
    一旁的空地上站着两个提着水桶的士兵,桶中已经空空如也。
    她的额头已经是模糊的一片,不断的流下鲜红的血来,原本白皙姣好的面容之上沾着血泪和尘土,看起来蔚为可怖。
    吕婕妤一边发着抖,一边不住的向站在木台之上的李玄耀磕着头,期望着他能发一点善心,放她们母子一条生路。
    不,只要能放过她的孩子就好。
    而她的孩子此刻居然就裹在晏既的披风里,被李玄耀单手提着,仿佛提着一件并不重要的东西,十分随意。
    可看在观若眼中,仿佛轻轻摇晃一下,那孩子就会从披风里被摔出来,滚到台下,而后换来李玄耀同他士兵的一阵嬉笑声。
    这木台到观若腰际,并不算矮。昨日晏既在这里慷慨陈词,还像模像样的斩杀了几个李家的士兵,令所有人都要依照军法,善待她们这些手无缚鸡之力的战俘。
    而今日李玄耀站在这里,向着两个最没有反抗能力的俘虏下手,他是从来没有善意的。
    其实李家的仆从士兵根本就没有阳奉阴违,是晏既太自以为是了,忘记了他们效忠的人从来都不是他,而是出身陇西李家的李玄耀。
    观若纵然冲了进来,可其实她也什么都做不了,不过是只能如吕婕妤一般,跪下来求李玄耀抬一抬手,放过她们而已。
    她用一只手架住了仍然在不断磕头,几乎要晕厥过去的吕婕妤,而后自己跪了下来,“求李大人高抬贵手,放我们一条生路。”
    她知道她的言语无用,可是今日她既然站在这里,就没法什么说服自己都不做。
    李玄耀的语气轻佻,“珩妃娘娘今日跪我,是要我如何放你们一条生路?我似乎也并没有做什么。”
    “你身旁的这位吕婕妤出了营帐,想要打水擦洗身体。”
    “我瞧她的确有些不修边幅,身体又孱弱,便让我的亲卫为她打了两桶水,都赏了她,怎么,我做的不对么?”
    吕婕妤靠在观若身上,更加剧烈的颤抖起来,仿佛又回想起了被众人围观两桶凉水加身时的痛苦与屈辱。
    周围响起了一阵哄笑声,都是李家的士兵。
    观若环视了一周,想要记住他们的脸,她从未如此深切地恨过他们中的每一个人。
    可此时情势最危急的,还不是尚在月中,便被劈头盖脸浇了冷水的吕婕妤。
    观若静了静心,努力的让自己忽略了那孩子的哭声,尽量平稳的道:“李大人手中的披风,是晏将军弃之不用的。”
    “襁褓中稚儿,乃俘虏之子,亦是梁帝弃子。”
    “都是无用之人,无用之物,不敢劳烦大人,不如还是将他们交还给妾。”
    李玄耀低头看了一眼那孩子,目光中浮现出了惋惜来,而后又是赤裸裸的嘲弄。
    “俘虏之子?你说的倒是轻巧。他可是梁帝的儿子,是正在衰微的梁朝唯一的一位皇子。”
    “梁帝这老狐狸过河东,逃到了薛郡去,那里死心塌地拥护他的人不少,将来重立朝廷,搞一个什么南梁东梁的,你说这孩子,他到底值不值钱?”
    观若低下头去,没有再看那个孩子,她不想流露出她的在意来,更不想让李玄耀觉得这孩子奇货可居。
    “晏将军说过,他会以这个孩子来换取任何利益。梁帝既然将他抛下,说明他原本也不值得任何利益。”
    李玄耀很快笑起来,淹没了那孩子微弱的哭声。
    “我和明之可不一样。明之他不光要赢,还要赢的漂亮,赢的光明磊落,赢的让高熠那老匹夫知道自己为什么输。”
    “可我么,我只要赢就好了。”
    “到时候李家人坐了这天下,谁还敢说一个‘不’字?谁还敢来指责我用了什么手段?”
    李玄耀在木台上踱着步,甚至还起了兴趣,轻轻的哄了哄披风中的孩子。
    他很快又道:“你知道我今日缘何会来此么?还不是因为你们昨日伤了阿嬛,我只好亲自来物色新人。”
    “你不肯就我,还害我差点挨了明之的一箭,阿嬛可不是我弃之无用的东西,你们怎么就敢伤她?”
    观若望了望地面,很快找到了一块略微锋利些的石头,“李大人今日既然是来为严氏出气的,昨日严氏伤在面颊上,今日我也将如是。”
    她狠了狠心,正想动手,李玄耀又道:“你明知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方才说过,我是来物色新人的。”
    “你若是真要动手,那……”
    他又晃了晃他手里打成结的披风。
    就是因为明白李玄耀的意思,她才想如此做的。若是伤了容颜就可以避免这样的命运,她有什么可舍不得的。
    可是李玄耀的暗示实在太明显了,这一次吕婕妤没有说话,只是无声的望着观若。
    她的眼中不仅只有哀求而已,还有绝望。
    她不欠吕婕妤什么,观若一遍又一遍的在心里同自己这样说。
    若是她帮了她,且不说李玄耀会不会遵守诺言给这孩子一条生路,她都无疑是把自己推向了绝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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