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只在平阳城停留了两日,便在裴伽的陪同之下,往安邑去了。
    一路上大多的将士与俘虏都是在沿途经过的城镇之外扎营,只有晏既和李玄耀他们这些贵人能在城中的驿站休息。
    而观若和穆犹知作为眉瑾的贴身侍女,自然也要跟在她左右,倒是得以在城中驿馆的床榻上做了几个好梦。
    每一日都风尘仆仆,大家都没有心思做一些没必要的事情。
    穆犹知说的没错,同她一样做了眉瑾的侍女,的确在生活上更舒适了一些。
    没有李家那些凶神恶煞的嬷嬷终日在身旁挑刺,也不必和其他的女俘一样争夺有限的资源。
    可她们无疑是更不自由的,也更没有机会逃跑。
    观若是没得选,她只能听从晏既的安排,到眉瑾身边来,不知道穆犹知自己会不会觉得是因小失大了。
    明日就要到安邑了,观若推开窗,望着天边的一轮圆月,已经临近中秋了。
    中秋之月,于她而言和寻常之月也没有什么分别。
    从前她在宫中,宫中要开宫宴,一殿的人坐在一起,不过也只是各怀心思,与“团圆”这两个字没有什么关系。
    而更多的时候,她在宫外的时候,常常是连一顿晚膳都不能好好用的。
    今夜眉瑾与晏既他们在一起用晚膳,穆犹知去侍奉她,只有观若一个人在房中。
    若是不念及月明人团圆之意,今夜其实于观若而言是很舒适的,她坐在窗边,望着庭院中的那棵木樨树。
    触手不可及,却有夜风送进木樨花的香气,难得的安宁。
    这座驿站的小楼是木制的,厢房里放着基本已然破旧的书,她拿了一本《广异记》,静静的翻看着,任由带着香气的夜风撩拨着她的发丝和衣袖。
    她翻到了《李元恭》那一篇,细细的读着,正觉的有趣,忽而听见了一声极轻的,有人走在楼梯上的“吱呀”声。
    她和穆犹知的房间临近楼梯,听见这样的声音,其实并不奇怪。总有人是要走动的。
    可是若是只有一声,那就很不寻常了。
    观若在看的正是志怪故事,恰巧刮起了一阵大风,树影幢幢,映在窗户上,令她心中越加不安起来。
    她站起身来,将窗户关好。
    房中不再有任何的声响,她在心中自嘲,既然胆小,便不该看这些才是。
    就算这世间真有胡郎,她也不是姿容殊丽的崔家小姐,何必担忧其怪耶?
    观若转过身,下一刻室内的烛火却骤然熄灭了,有谁站到了她身后。
    观若的脖颈上传来一阵凉意,她的身体一僵。
    他给了观若足够的反应时间,并没有使得她下意识的惊叫起来。
    “不要动,也不要发出任何声响来,不然的话,就让你尝尝我这把匕首的滋味。”
    听起来是一个年轻男子的声音,不是观若所熟悉的。
    说着这样威胁的话,做着胁迫人的事,语气中也透着一种漫不经心,于此刻的情形并不相符。
    他劫持着观若,慢慢地走到了房中的屏风之后。
    他分明是饮了酒,浓重的酒气笼罩在观若周围,比抵在观若脖颈间的东西还要令她觉得不适。
    一个刺客,一个坏人,在做坏事的时候居然喝了这么多的酒。
    这简直就和那一日在青华山袭击她们的那些连箭都射不准的死士一样荒唐。
    抵在观若脖颈间的不是匕首,匕首应该锋利,和晏既的那把剑一样。
    可是这东西却显然要比这些利器更厚重了几分,观若并没有感受到它的锋刃。
    光是晏既的剑,都不知道架在她脖颈上多少回了,她是记得那种触感的。
    这个人此刻应该并不想要她的命,他既然能突破晏既布置的层层守卫这样硬闯进来,手中所持的也不是利器,应该是为了别的事。
    想到此处,观若微微的松了一口气。
    但是他于她而言仍有威胁,她并不能完全的松懈下来。
    “阁下的匕首似乎不够锋利,这也让阁下方才的话,显得非常的没有说服力。”
    观若听见她身后的人轻轻笑了一声,而后收回了手。房中并没有点灯,只有月色明亮,爬进窗台,在地面上凝成霜华。
    “宠冠六宫的珩妃娘娘,比我想象的要有趣一些。”
    观若并没有转过身去,做这种事的人,总是不希望被人看清面容的。
    若是她记住了他的模样,恐怕才要给自己招来危险。
    她看着面前的屏风,上面绘的是杨贵妃“羞花”的典故,她傍晚的时候就已经欣赏过了。
    它似乎是不应该出现在这小小驿馆之中的。
    画中的美人神色生动,颦笑之间,不要说是画中之花,就算是她这个欣赏之人,也要自惭形秽了。
    “娘娘觉得这屏风如何?”
    观若不知道这人潜进她房中是想要做什么,至少此时看来是没有恶意的。她也不敢轻举妄动,反而给自己惹来了祸患。
    不要说他是闯进她房中挟持她的贼人,就算是醉酒之人,原本也就是不安定的。
    观若便道:“人物丰姿多彩,敷色鲜嫩不腻,花草设色雅淡,应是大家之作。”
    从前在梁宫中,旁的或许没有什么,东西的好坏,她总是能看出来的。
    那少年又笑起来,绕到了观若身前,遮挡了她望着屏风的目光。
    “这屏风上的画是我画的,能让珩妃娘娘这样夸奖一番,也不枉我今日如此冒险了。”
    观若不能望着屏风,便将目光移开了。
    她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淡然了一些,“阁下今日冒险潜入驿馆,究竟意欲何为?”
    “不为了什么,只是听说梁朝人人皆知的珩妃娘娘即将驾临安邑,所以想先众人一步看一看,她究竟是什么模样罢了,与唐朝羞花的杨贵妃相比孰美?”
    他身上的酒气很浓,说了这几句话,却并不像是有丝毫的醉意。
    观若冷冷地道:“这里没有什么珩妃,不过只有阶下之囚。”
    “只是想看一看我是什么模样,就做这样不怕死的事情,未免有些说不过去吧。”
    “说不过去么?那就说不过去吧。”
    那少年又站到了观若目光所及之处,似乎是非要也她看一看他不可。
    “对了,我还想起来,今夜我和我九哥打了个赌,若是我能在今夜就见到珩妃娘娘,他就要在安邑城中的笑红楼大摆宴席,好好的请我喝一顿酒。”
    就为了一顿酒席,就做这种不要命的事。
    观若讨厌这种行事荒唐的人,对他的容貌并没有什么兴趣。
    “阁下今夜已经醉了,若是不想惹出更多的麻烦来,此时便可以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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