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若的坚定,只坚持到她走到蒋掣营帐前的时候。她在门口停下来,到底还是要重新再说服自己一次。
    只是晏既并没有给她这样的时间,他掀开了营帐,大步流星地走出来,差点将站在营帐前的观若撞倒。
    晏既的面容沉肃,“阿若,你怎么在这里。”
    疑惑之后,他的语气低沉下去,“风驰还没有醒来,我要去寻李玄耀,找几味吴先生需要的药材。”
    他自己身上明明也有很重的伤,可是他是将军,无论是谁倒下了,他都不能倒下。
    观若低下了头,她不敢再同晏既对视,也没机会再犹豫什么,命运已经替她做好决定。
    “将军暂时不必去了,妾今日得到了一味药,或许能治蒋副将和伏大人的病。只是将军能否移步,先听妾一言。”
    观若看不见晏既的表情,她等待了片刻,等到了晏既不含任何感情的声音,“你跟我来。”
    他带着她,朝着他自己的营帐走。
    营帐中的陈设一如昨日,他们在一起下棋,用膳,说很多很多的话。他曾经在案几前亲吻她,也在长榻前牵起她的手。
    他想要和她定下白首之约,她没有让他说出口,果然,过了今日,就不会成真了。
    观若觉得她和晏既的关系,好像是生了一场大病。
    她明知道是病,却心存侥幸,不肯延医问药,结果就是它忽然间恶化了,也许不会再好起来,会很快就要她的性命。
    她没有太多的时间用来伤春悲秋,进了营帐之后,晏既转过了身来。
    “药在何处?”他紧紧地皱折眉,语气中没有平日的半分温存,仿佛是已经定了她的罪。
    观若从袖中取出了那瓶裴俶给她的药,双手奉给了晏既。
    不待他再出言,她为他解释道:“这是今日在马厩附近,裴家的十三郎君裴俶交给妾的,她说裴氏从前亦有人进林斩蛇,皆没有成功。”
    “也有人得过这样的病,这是裴氏研制了许久的药物,专用来治疗为巨蟒所伤的人。”
    今日的事情,她都还记得,没有忘记。之前她不能和晏既说的话,她可以隐瞒了的那些话,今日该补足了。
    观若没有给晏既出言询问的时间,她将今日裴俶在马厩和她说的话,几乎都重复了一遍。
    “踏莎今日忽而十分不安,是因为裴俶在它腿上绑了极细又极韧的丝线,他扯着丝线的一端,如控制提线木偶,一刻也不肯让它休息。”
    “而那马倌也是裴俶的人,将军不必费力去寻了,大约会被裴俶直接处理掉。”
    就算是对自己的手下,裴俶也是一样残忍的。
    观若越发觉得青华山那次夜袭也是他做的事情了,因为他根本就不计结果。既要伤人,又不利己,这或许就是疯子的举止。
    “裴俶已经知道将军在他身边安排了人手的事了,甚至知道是妾提醒了将军。将军该好好查一查自己身边的人。”
    这里毕竟是河东,是裴氏的地界,裴俶虽然不是裴氏有名有姓的郎君,到底是占了地利的方便。
    “裴氏的一个小小庶子,居然会有这样的能力,是我小看了他了。”
    从晏既知道这瓶药是从裴俶那里得来的之后,他一直很沉默,此时开口,语气亦很冷淡,他催促着观若,“继续说下去。”
    观若理了理思绪,“他……他知道高世如和裴倦的事。”那样恶心的事实,她实在是说不出口。
    她又联系起了另一件事,裴俶或许就是从惜惜口中知道这件事的。
    “冯副将带着妾去指认裴倦身边的那个通房,回来的路上,就曾经遇见了他。他说他也要去寻那个通房说话。”
    观若回忆着裴俶说这些话时的语气,漫不经心之中,隐藏着危险,“将军也许该派些人手,保证高世如的安全。”
    或者说是保全那个孩子。裴俶或许不会对高世如做什么,但是他似乎对那个孩子很不屑。
    以他的聪明,他就算不能猜到高世如何晏既合作的具体内容,也知道那个孩子是一切事情的关键。
    他既然要给晏既找麻烦,欺负这样一个孩子,比起今日他精心计算如何与观若见面,再令她给出这瓶药,是更轻松的多的事。
    晏既虽然未必会因此而失败,可是一定会多了很多很多的麻烦,牺牲更多的东西。。
    今日裴俶和观若所说的剩余的话,相形之下,就并不是那么要紧了。与其继续说下去,不如催促晏既早些去试药。
    “裴俶诡计多端,将军应当先去寻吴先生试药,若是可行,便给蒋副将和伏大人用。”最好是有效的,也不枉她今日如此行事了。
    “裴俶虽然说他们的病并不会这样快要了他们的性命,可是能早一刻,总是早一刻的好。”
    晏既将那药瓶捏在手中,语气嘲讽,“今日营中事情繁多,一步一步,却都是他算计好的事。”
    “他做了这么多,就是为了引你过去,而后让你来抉择要不要把这瓶药交给我?”
    “你和他之间,究竟还有什么事是我不知道的?”
    他同她说话的语气和态度,好像又回到了遇见人熊的那个月夜。
    观若始终都在回避晏既的目光,她方才说了许多话,已经有些累了。
    “将军有再多的话,都可以等吴先生试完了药,且那药被证明有效,而后再来询问妾。
    “如若不然,将军还要去寻李玄耀取吴先生所需的药材。”
    若是裴俶骗她,这药不是什么毒药,却也不能治蒋掣和伏珺的病,她反而是耽误了他们了。这样的罪名和愧疚,也是她承受不起的。
    晏既听了她的话,“你在这里等着我回来。”像嘱咐,也像是命令。
    他说完这句话,便与观若擦肩而过,准备掀帘出营帐。
    他经过观若的时候,在她周身带起了一阵微小的风,她觉得自己好像失去了什么。
    在将要出去的时候,他忽而又回过头来,“阿若,你今日主动请缨去看踏莎,究竟是为什么?”
    观若原本松了一口气,至少在蒋掣和伏珺的病有了最后的结果之前,她应该不会有什么事,不必在此时就面对晏既的怀疑和怒火了。
    她不愿意承认,在这个营帐之中,她其实也是有一些美好的回忆的。
    原来他这样按捺不住,他已经认定了她和裴俶是早有默契的。尽管他或许还不明白,观若为什么要把这瓶药交给他。
    晏既没有等到观若回答,很快便离开了。或许是因为一个人已经认定了一件事的时候,回答就已经不重要了。
    她和他之间,他好像从来都是有这样的权利的。
    她听见他吩咐营帐之外众亲卫的声音,“将这里守好,不允许任何人出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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