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既一直紧紧地抱着观若,期望她能早一些克服她心里的恐惧。
    许久之后,室内终于静了下来。
    “阿若,你若是害怕的话,我们就早些搬出去。明日就走,好不好?”
    裴俶太熟悉裴府了,就算他在府中各处都设了防,却还是防不胜防,又让他见到了观若。
    观若在他怀里动了动,她心里仍然觉得不安,不光是因为裴俶。
    她方才只是太恐惧裴俶说的那句话,又太害怕穆氏死在她面前的样子了。
    稍稍安静下来,她发觉自己的心,好像也开始有些变了。
    裴俶既然要裴氏剩下的人都死,那穆氏就不可能能够从火场中逃出来,还精准无误地跑到她面前,认得她,求她救她的命。
    看似是求观若救她的命,或许只是裴俶要借着她的手,在观若心里埋下一颗怀疑的种子而已。
    他算计晏既的心没有能够算对,便开始算计她的心了。
    这颗种子开始在观若心中发芽了,她的目光落在床尾,没有一点温度,“将军方才为什么要杀她。”
    “什么?”
    观若的声音太喑哑,不知道是晏既没有听清,还是他不明白她为什么要这样问。
    观若重复了一遍她的问题,仰起头看着晏既。
    晏既满眼写着莫名,“我见裴府西北角无故走火,怕是有谁潜入了府中,太担心你,所以议事议到一半,便过来寻你了。”
    “结果就在门前看见了那个女子,我怕她会伤害你,所以我才……”
    观若定定地望着晏既,她的目光让他没法再说下去,“那是穆氏,是穆犹知的族姐,我和她无冤无仇,甚至还帮过她的族妹,她为什么要伤害我?”
    她的语气渐渐尖锐起来,“将军是怕她会伤害我,还是怕她会同我说什么不该说的话……”
    “阿若。”晏既打断了她的话,“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从我的角度,其实根本就看不清那个女子的脸。”
    “更何况我虽然的确见过穆氏一次,可是旁的女子的长相,我原本也是记不太清楚的。”
    观若的目光闪了闪,她知道是她误会了晏既。
    今夜穆氏同她说的话,她会想办法弄清真假。她最后还是问出了一个,或许会让他们将来覆水难收的问题。
    “穆氏好像是想要同我说什么,却什么都没有来得及说。将军知道她想要同我说什么么?”
    她将她心里那些不合时宜的情感都收拾在了心底,她望着他,目光中没有一点会让他怀疑的神色。
    在观若这样的目光中,晏既回答她,“我怎么会知道穆氏想要和你说什么,阿若,猜度人心,不是这样猜的。”
    他的确不知道跪在观若面前的那个人是穆氏,这世间魑魅魍魉太多,谁都不知道下一刻她会不会从袖中变出一把刀。
    他不愿意冒这样的险。
    而就算他知道,他也会射出那支箭的。
    “阿若,是不是裴灵献今夜和你说了什么?”
    观若低下头,不再同他对视。她不知道是不是该为她方才的那些话道歉。
    “裴灵献说,他连裴氏剩下的这些人也不会放过,他说他要将军的右手。上一次只不过是伤了将军,他还会继续来讨的。”
    晏既将她搂地更紧了一些,“这些事都与你无关,他只是在吓唬你而已。你不用担心什么,若是他真能做到,他会直接来找我的。”
    “那裴氏的那些人呢?”观若看着他们交握的手,“他们是不是都活不下来了,毕竟是那样大的火。”
    毕竟是裴俶纵火。唯一逃出来的一个,还被晏既误以为是歹徒,一箭穿心。
    大火燃烧屋宇,她在梦中经历过无数次。
    “已经让人救火了,但……也总有人是被困在里面的。”
    要他折损自己的士兵去换裴氏的人,他还是做不到的。
    “我不想再知道裴氏任何人的消息了,明之,我累了,我想休息了。”
    “你等一下。”晏既让观若靠坐在床榻上,而后起身,去一旁取了一条棉布巾子。他要为她把头发绞的更干一些。
    观若躺下来,头朝着床榻外侧,让青丝披下来。在垂到地上之前,被晏既捧在了手中,而后温柔地裹到了布巾子里。
    “头发没有弄干就睡觉的话,年长以后会头疼的。”是母亲告诉他的。
    他小时玩心太重,只想着马上出门,或是马上睡觉,哪里能有耐心一点一点地把头发绞干。
    所以若是母亲来他院中遇上他刚刚沐完发的时候,总是会亲自替他绞。也只有在这时候,他才能有一点耐心,和母亲说一说他最近的事。
    再长大一些,他觉得这是羞耻的事,他们母子之间,便连这样的时间也没有了。
    他醒来以后没有多久,有一回遇见母亲刚沐完发,便敲门进去,他替母亲绞发。
    那时的母亲是受宠若惊的,还以为是他做错了什么事,想要祈求她的原谅。
    在他再三保证过他没有做什么错事之后,母亲享受他的这份好意,仍然是带着一些不该有的惶恐的。他觉得很心痛。
    前世在他死之前,他已经很久没有见过母亲。在他身受重伤,躲在云蔚山,杳无音信的那一年里,母亲每一天都会给他写一封信。
    有处可寄,无处可达。
    他看完了那些信,才知道一个做母亲的人,每日思虑的究竟有什么事,有多么的事无巨细,又有多么牵挂自己的孩子。
    行时想,坐时想,无聊的时候想,忙碌的时候也想。
    他才明白前生他自顾自躲在云蔚山中,不问世事的行为,究竟有多么不负责任。
    这一世他想好好补偿母亲,可也终究只陪伴了她三年,便又离开了太原。将来还不知道要有多少个三年,他才能真正回到她身边去。
    母亲的青丝之中,间杂着银发,她老的实在很快。
    而观若还很年轻,青丝如瀑,就像是一匹上好的绸缎。这样好的绸缎,落在技艺不好的绣娘手中,绣出来的花是死的,这块绸缎也就死了。
    所以他一直都觉得要寻这世间最好的东西来配她,为她簪在发上。
    姑姑有过的那些好的东西,他都会让她得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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