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翾的书房之前只是种着低矮的栀子,被新雨洗过,油绿发亮。
    观若直接进了书房,坐在她平日看这些公文的窗子之前。她坐下来,兰桡也如往日一般,去忙碌自己的事。
    都是熟惯了的。
    清风徐来,观若的心一下子放松下来,静静地翻阅起新堆在她案头的这些公文。这些都是今日要处理完的。
    只有三本,分别标注着太原,陇西,还有颍川。
    观若才翻开了第一本,那上面便赫然出现了晏既的名字。
    她近来其实已经很少停下步伐,停下手中的事,专门用来思念他。
    她把所有思念的时间,都堆叠到了她夜晚醉酒不清醒的时候。醒来就都忘却了。
    白日里专心做这些她应该做的事。
    这两个月来,太原之困仍然未解。北面三郡的军队以雁门衡氏为首,几次有来有回之后,便只是兵临城下,并没有发动大规模的进攻。
    像是要把晏家人困死在太原城中。
    晏徊早前便已经要求晏既调一部分的兵力回太原,只是晏既以颍川战事吃紧为由拒绝了。
    而作为晏氏盟友的李家,也仍然按兵不动,不知道是在盘算着什么。
    而这本公文中提及的太原之战唯一的进展,便只有一件事。
    晏暾之死了。为衡氏的军队围困,死在了流矢之中。
    观若合上了这一本,简单地写了几句摘要。
    从晏暾之之前的表现来看,他实在是逊色于他的两个哥哥,并不值得人注意。
    因此她只是是将这一本公文,归类到了并不重要的分类之中。
    这件事于她们无关痛痒。
    而于世人最大的影响,不过就是太原城中的晏叔集与万夫人白发人送黑发人,会痛不欲生而已。
    就算当时在青华山中,要了慧嫔衡氏性命的人是李玄耀。可李家人杀的人,和晏家人杀的人,也没有什么区别。
    如今晏暾之已死,不知道算不算是因果报应。
    不知道李玄耀什么时候才能死。
    观若知道晏既并不太赞同他父亲在内宅之事上的有些做法,他也的确久攻阳翟城不下,不应该在这时候调兵回太原。
    钟氏能在冯氏覆灭之后短短几个月便取代了冯氏,成为颍川之主,不是没有道理的。
    其实他不向太原或是陇西李家请求增援,便已经很不错了。
    观若翻动了一会儿,准备查看今日送来的陇西和颍川过来的消息。
    她想了想,先打开了陇西的那一本。
    这一本公文说不定能为她解惑,告诉她为什么李家人选择按兵不动。
    早前的消息,她知道李夫人在陇西,也曾从晏既的话语中窥见过李夫人的真心,她应当不会冷眼看着自己的夫君死在衡家人的刀下。
    观若读完了这本公文,才明白原来李郜知道自己的嫡子已经无用,便打起了嫡女的主意。
    他要将嫡女李媛翊嫁给晏既,与太原晏家再结秦晋之好。待晏既应承之后,才会发兵增援太原。
    实在是太老套的招数了。
    可晏既可以选择的另一边,是他的父亲,是他仅剩不多的族人,是晏家人生活了上百年的祖宅。
    拒绝的代价太沉重了,不必将来,当下他或许便会承受不起。
    所以这一次,他应该不会像当时拒绝裴沽那样,斩钉截铁地拒绝李郜的吧。
    她已经离开了晏既,毁去了他们的白首之盟。那晏既,也完全可以不必再理会她了。
    陇西李家和河东裴家是不一样的。李媛翊与裴凝,也从来都是不一样的。
    下一次陇西再有公文送来,会不会便是已经定下了晏既与李媛翊的事?
    想到此处,观若静静地望了窗外一会儿。屋檐下新燕成双,可惜是选了错误的地方。
    萧翾不喜欢这些活物,很快便会令人将它们赶走的。
    她这一只雏燕绕梁而来,能够有枝可依,凭借的也全都是萧翾的恩惠。
    待到心情完全平复下来,观若才拿起了那一本颍川来的公文。
    她不过才看了一眼,便失手落在了地上。
    兰桡沏了新茶过来,将茶壶放在了一旁,先为观若捡起了公文,神情有些慌乱。
    “大人,发生什么事了?”
    观若下意识地伸手,先抹去了眼眶中将要落下来的泪,而后才接过来。
    她勉强向兰桡解释着,“没什么事,只是方才望窗外失了神,风吹的我眼睛有些疼。”
    尽管她说有风,却连面前的书页都并没有被带动。
    兰桡通情达理地没有再问,她看着观若重新翻开了那本公文。
    那上面的内容是很简短的,三日之前晏既领兵攻打阳翟城,身受重伤,生死未卜。
    观若用力地将公文合上,一下子觉得有些喘不过气来。
    她像是一瞬间饮下世间最烈的酒,抑或是毒药。心跳的太快,以至于她几乎控制不了自己的身体。
    生死未卜。她想知道他的事,再多一个字也没有了。
    观若又一下子想起昨夜她的梦。
    她梦见她站在不知何处的战场上,到处都是举着刀剑,以命相搏的士兵。
    一身戎装的萧俶就站在她面前,举着剑刺进了晏既的心脏。
    她在梦里无声地尖叫起来,朝着如山岳一般轰然倒下去的晏既跑过去。
    声嘶力竭,却根本没有一点用处。
    萧俶此时还在长沙郡,长沙郡距离颍川郡比她所在的南郡更远。
    萧俶伤害不了晏既,她已经用这样的理由安慰过晨起时的自己。
    但这一本公文就在观若面前,她想到晏既可能会死,意志根本就支撑不了自己的身体,她控制不住地发起了抖。
    哪怕兰桡还在她身旁,她也顾不得自己的仪态,一下子瘫软了下去。
    兰桡越加慌张起来,伸手要来扶她,“大人,你怎么了?”
    她不能就这样一直等在这里。她不能任由她的软弱一直占据着她的身体。
    她心里根本只有一个念头,她要去见他。
    哪怕从南郡而至颍川,千里迢迢,有无数的险境,她应该到他身边去。
    她此时便走,一定还能来得及。
    观若的手撑在桌面上,她努力地站了起来。但随之而来的是一阵晕眩,顷刻间击碎了她的决心。
    她不愿意就这样屈服,才扶着桌面走出去两步,有人如风一般卷进了书房之中。
    萧翾极其冷漠地望了观若一眼,像是早已经知道,她此刻会是这般模样。
    “晏明之还没有死,也不会死,你不必此刻便做出这样如丧考妣的模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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