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若从昭阳殿中出来,仍旧让兰桡抱了绿绮,往萧翾的书房走。
    兰桡一眼便望见了观若发髻上的玳瑁簪,心情一下子放松下来,“这下大人又可以教奴婢们抚琴了。”
    在观若被禁足之前,便说要教桂棹和兰桡抚琴的。
    观若也同她笑了笑,没有说话,继续往书房走。从今日往后,她又可以过她想要过的那种生活了。
    主仆二人一面说笑,一面往前走,过了一个转角,却忽然遇上了崔晔。
    观若一对上他的目光,便知道他们今日不是偶遇,崔晔就是在这里等着她的。
    或者说,是等着绿绮。
    观若只做未觉,同崔晔点了点头,“崔郎君安好。”
    而后便想要与他擦肩而过,却被崔晔不着痕迹地拦下了。
    此处宫道狭窄无人,也是通往萧翾书房的必经之路。
    他能猜得到观若从昭阳殿中出来,便会往书房去,刻意守在这里,也算是聪明人了。
    兰桡原本想要上前为观若分辨,也被观若以眼神拦下了。
    她想要听一听,今日的崔晔,又要同她说些什么。
    刚开口难免是一些客套话,“前些日子听闻殷大人被萧大人禁足,我也着实是为殷大人捏了一把汗。”
    “你我从前虽然交往不多,偶然遇上,却都能相谈甚欢,也算是伯牙子期,是有缘之人。”
    “今日见殷大人终于自绮年殿中脱困,得以重回萧大人身边,实在是可喜可贺。”
    观若又忍不住想笑,只是勉强忍住了。
    又是“相谈甚欢”,又是“伯牙子期”的,他们勉强算是认识罢了,能沾的上哪一样?
    看来崔晔近来同萧翾的其他面首争强斗胜,的确有了些进益,睁眼说瞎话的功力见涨。
    “多谢崔郎君。其实数月不见,崔大人的处境比起从前也有了很大的改善,如今都能为大人画眉了。”
    这本该是夫妻的闺房情趣,不是一个面首应该拥有的。
    她也是睁眼说瞎话,谁都不必把谁的话当真。
    不过崔晔从前也只是被萧翾呼来喝去,说禁足便禁足的玩物,无论是人前还是人后,只怕都得不到一点尊重。
    可如今萧翾都愿意放任他在她面前演戏了,观若也不算是全然说了空话。
    “方才我和萧大人闲话,她还同我说,如今崔大人服侍的要比从前好多了。”
    观若的话本没有暗示他之意,是他自己想到了那种“服侍”去。
    这一点倒是和从前一样,他原本白皙如玉的肌肤上,又开始爬满了红云,说不出任何话来。
    寒暄也算是寒暄过了,观若今日还有许多事要做。
    “崔郎君没有什么事的话,我便先告辞了。”她不这样做,只怕崔晔还要继续浪费她的时间。
    崔晔又往路中间站了一步,仍旧是拦了观若的去路。
    “其实我在此等候殷大人,还有一事。”
    “也许是近来下多了雨,琴身有些受潮,我适才听大人抚琴,好像绿绮的琴音又有些不准了。”
    观若冷冷地望着她,崔晔的谎有些撒不下去了,却还是坚持着要把他的话说完。
    “这段时日十一娘身体不好,剩下的琴师没有一个能比我更好。不如我帮殷大人再调一调弦。”
    最近一次下雨,已经是三日之前的事情了。而她一直将绿绮收藏的很好,根本听不出来有什么音不对。
    崔晔下次再要找理由,不必找一个高明些的,只换一个就行了。
    观若偏过头,望了绿绮一眼。
    “到底崔郎君才是技艺高超的琴师,这音有什么不对,我倒是没有听出来。”
    “可世间名琴不少,琴音也各有不同。准不准我觉得倒是没有什么要紧,最要紧的是萧大人爱不爱听。”
    观若又伸出手去,在绿绮上随意一抚,泠泠琴音,响彻在狭窄的宫道之中。
    “方才我在大人面前献丑,她倒是没有说什么,只是让我将这把琴带回去。”
    “大人没有发话,我不敢将这把琴随意交给旁人,请崔郎君见谅。”
    同样的话,她早已经同崔晔说过一次了,只是他没法记住。
    也同样还是那句话,“绿绮琴非我所有,若是崔郎君实在想要,便还是去求一求大人吧。”
    崔晔也放弃了再同观若争论什么,只是如泄了气一般,静静地望着观若。
    下一刻他忽而一撩袍角,在观若面前单膝跪了下来。
    拱手道:“绿绮琴是家父一生执念之物,我是不孝子孙,便是甘心做了萧大人的面首,也同样不能得到它。”
    “今日蕴光只是想恳求大人,令我摸一摸这把琴,只片刻便好。”
    “来日在家父灵位之前上香,也总算是有了可以言说之事。”
    他的眼眶渐渐红起来,水雾弥漫,看来的确是情真意切。
    世人都说美人含泪是别有风情,原来男儿有泪之时,也是可以打动人心的。
    崔晔一跪下来,观若立刻便退开了几步,不肯受他的礼。
    “崔郎君这是做什么?男儿跪天地,跪亲师,你我都是萧大人的下属,是一样的人,我受不得你这样大的礼。”
    观若深吸了一口气,“更何况今日我便是允你摸一摸这把绿绮,又究竟能如何?”
    “它仍然是大人的东西,于崔郎君的处境没有任何的助益。”
    要向他的父亲有交代,便应该是将这把琴取回重新变成崔氏所有之物。
    反正都是得不到,见到的越多,心中便越是难过,又是何必呢?
    都已经做了面首了,也就不用再保持着这样的傲骨了。撒娇撒痴,能怎样达成目的,便怎样达成目的罢了。
    崔晔还是放不下他的身段。
    他越是这样做,越是想要从观若身上找机会,她便越是觉得萧翾有一定不将绿绮赏赐给他的理由。
    从前只是不想,如今观若更是不敢将绿绮交给他了。
    崔晔跪在这里,也算是变相为观若让出了路。
    既然是他自己不愿听劝,同她也没什么干系,“崔郎君,我先失陪了。”
    崔晔并没有回复观若的话,也没有从并不平整的地上站起来。
    观若绕过了他,同兰桡一起,继续匆匆往书房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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