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中诸人,显然都没有想到观若会忽而发难至此。
    蔺士中是最识时务的人,立刻便跪了下去,“陛下明鉴,娘娘明鉴。今日所唱之曲,皆是那歌女自行决定的,臣并不知啊!”
    发觉有利可图时,便上前来邀功,将虹梁娘子夸的天上有,地下无。
    到发觉情势不对的时候,又立刻便将一切罪责都推到了旁人头上。
    也是,能做出将妻女一同杀死这样的决定的人,又有什么事是他做不出来的。
    观若心中不齿,“蔺大人,是你让这位虹梁娘子出来献艺的,到此刻,却又说这几首歌是她自己所选,你不觉得很可笑么?”
    “难道我大梁的相国,便是此等无担当之人么?”
    蔺士中抬起头来,“娘娘,微臣绝无此意啊!”
    “虹梁娘子是微臣带入殿中的不错,可是臣敬重她歌艺绝伦,的确是不曾干涉过她……”
    “若是娘娘要以此事定微臣大不敬之罪,臣实在是……实在是……”
    仿佛是观若牝鸡司晨,他为人臣子,悲哀难禁。实在是?实在是不服而已。
    出逃两年,梁帝和袁静训其实都苍老的厉害了。
    蔺士中应当也不再年轻了,毕竟翻过了年,连他的小女儿,都要到及笄之龄了。
    可是蔺士中看起来仍然是一个儒雅的中年人,发间似乎一根白发也不见,看起来这两年,他分明是过的很不错的。
    天子近臣,高官厚禄,娇妻美妾,又有新的儿女,他的日子,比从前在长安更不知好了多少倍。
    观若眼中嫌恶之意尽显,“虽无显迹,意有之。便是蔺大人不服又如何,本宫今日就是要定你的罪。”
    “当年徐有贞能以‘意欲’二字定了于谦、王文之罪,今日本宫也偏偏就要如此,你待如何?”
    当年徐有贞冤杀的可是忠臣,她不过责打一个奸臣,一个失败,糟糕无比的父亲和丈夫,又算得了什么。
    她正想出言,让薛庆直接将他拖下去,倒是又有一个年轻人跪到了殿中央来。
    “娘娘,臣的父亲年事已高,只怕受不起这二十杖。臣愿意替父亲受刑,请娘娘允准。”
    声音清越,看起来也是一派正气,和蔺士中一点也不一样。
    这便是蔺士中从长安带出来,一路带到了薛郡的儿子中的一个么?
    他还能在梁朝为官,他的母亲和姊妹坟前,却只见蔓草春深,悲风日薄。多么不公平。
    他不过也是一个只顾自己,罔顾母亲姐妹性命,道貌岸然的小人而已。
    依观若的脾气,便该一起打杀了。
    一直没有说话的燕德妃忽而道:“上一次中秋宫宴,娘娘教会了吴婕妤一个道理,本宫深以为然。”
    “娘娘是六宫嫔妃之首,教训臣妾等,自然是分内之事,臣妾等也不敢有二话。”
    “只是蔺大人乃是前朝重臣,陛下都还没有发话,娘娘便在这里喊打喊杀……似乎不妥吧?”
    再闹下去,终究有些不像样子,观若正欲反唇相讥,梁帝终于开了口。
    “虹梁娘子是爱卿带入长安殿的人,既然惹了贵妃不快,无论是否有错,便都是错。”
    他瞥了薛庆一眼,“杖责便不必了,堂堂相国,若受杖责,总归伤朝廷颜面。”
    “薛庆,请蔺大人回府中去好好反思,这三个月之内,都不必上朝了。”
    他定下了惩罚,又偏过头来看了观若一眼,“贵妃,你觉得如何?”
    观若私下便是再蛮横,也不可能当众驳了梁帝的意思。
    她看蔺士中不顺眼,殿中也有的是人看她不顺眼。今夜她还有事,不想给自己惹麻烦。
    当红的朝臣,三个月不见帝王面,也算是十分严重的惩罚了。于蔺士中这样的投机之人而言,只怕是比肉体之痛更抓耳挠腮,心烦意乱的事。
    来日方长,她也可以不急于一时。这一口气,她总要替蔺玉觅出一出。
    观若的目光笑着掠过了燕德妃,原本是为了挑衅,却忽而发觉,在这样的时候,她的目光并没有落在她身上。
    而是在殿中央的那个正搀扶着自己的父亲起身的少年身上。
    观若几乎都忘记了回答梁帝的话,片刻之后,她才道:“全凭陛下做主。”
    而在这个片刻之中,燕德妃也已经回过神来了,她发觉观若正在看着她,眼中难得的闪过一丝慌乱。
    是极不寻常的。
    这一场风波总算是以蔺氏父子提前告退而终结。
    殿中仍然是歌舞升平,翠娇红妩,管叠丝重,仿佛丝毫都没有被影响。
    觥筹交错之间,梁帝忽而问观若,“阿珩,你今日,便非要将场面弄的如此难堪么?”
    观若饮下一杯酒,仪态万千,“臣妾不过是为了陛下出一口气而已。”
    她没有等着梁帝追问,“方才高宣分明想要为难臣妾,为难陛下,是被蔺士中给拦下的。”
    “为难臣妾倒是不要紧。只是他明面上是陛下的忠臣,私底下或许早已经靠到了雍王那一侧去。”
    谁都知道梁帝无子,到了如今的年岁,勤耕不辍,这一年多来,也不曾再有妃嫔有孕,大约也是不会再有孩子的了。
    可是雍王是梁帝的亲弟弟,随着他一同到了薛郡,感情最好。
    有高宣这个已经成年的儿子,又有两、三个孙儿,若是将来皇帝驾崩,最有可能登位的,无非就是雍王而已。
    似蔺士中这等小人,今日观若这样说,其实倒也并不算是太冤枉了他。
    观若轻轻笑了一下,继续道:“陛下仍然没有子嗣,难道便甘心看着自己的千里江山……”
    观若做作地掩了口,“不,如今已是百里江山了。”
    “难道陛下便甘心看着自己的百里江山,这样轻易地落入他人之手么?”
    就算是亲兄弟,那也是两个人。
    不然为什么历史上这么多帝王明知幼子不堪托付,还是要将皇位传于自己的儿子,引发无数的惨剧呢?
    观若说到这里,梁帝的面色已经十分难看了。
    她便饮尽了杯中残酒,对梁帝道:“臣妾不胜酒力,胡言乱语,请陛下不要动气。”
    “此时也实在觉得体力不支了,再在殿中呆下去,只怕便要出丑了。”
    他们之间的对话已经不愉快到了如今的地步,观若提出要走,其实也算是给了梁帝一个台阶。
    “贵妃,你先回去吧。今夜月色晦暗不明,你回去的时候要当心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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