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若泣不成声,相逢的喜悦与生死难料的悲伤交织在一起。
    越是见到他,越是听着他说话,就越是想要活下去,这一生都不用再分离。
    “阿若,你不必担心,这座行宫之中所有属于梁帝的人,都已经被清理干净了。”
    观若望了四周一眼,一张口便要流泪,她没法把这个残忍的事实说出口。
    晏既很快明白了她的意思,释然地笑了笑,“你是在担心埋在这座宫殿周围的火药?那根本就不是火药,谢家的人早就已经向我投诚了。”
    他们早就准备好了一些假的东西,用来欺骗梁帝。
    观若的目光渐渐转为讶异,睫毛之上犹挂着泪水,在日光之下是亮晶晶的。
    他越看越觉得可爱,忍不住又揽着她的头,让她靠在了他的胸膛上。
    她觉得自己像是一只被冻僵了的小动物,过了好一会儿,才在猎人的怀抱中苏醒过来。
    他用他的爱意编织成一张网,让她心甘情愿地呆在里面。
    观若知道自己不会死了,除却爱他的本能,感官也都复苏起来,忽而想起桂棹应当仍然站在一旁,有些不好意思地轻轻推开了晏既。
    桂棹果然还站在一旁,含笑温婉地看着他们。
    晏既仍然握着观若的手,同桂棹点头致意,话音里有真切的关怀,“桂棹姑娘,这段时日辛苦你了。”
    桂棹像是受宠若惊,连忙同晏既还了一礼,“晏将军客气了。”
    “这里日光太过炙热了,我们还是进去再说。”晏既很快站到了日光更为炽热的一侧,而后揽过了观若的肩膀,扶着她往殿中走。
    他们终于在殿中坐下之后,晏既环视四周,面色渐渐冷下来。
    “他就是将你关在这样的地方?”
    怎样的地方?这里面的一切都还原着文嘉皇后在生时的凤藻宫,只不过曾经窗柩封闭,暗无天日。
    晏既对这里应当是很熟悉的,毕竟他的童年、少年时,几乎有一半的时间,都是在梁宫之中度过的。
    观若努力地拆着发上的金钗,那不是属于她的东西。
    晏既也走回到她身旁,将那个皇后凤冠重重地摔在了地上,看着她的青丝垂落下去。
    赤金柔软,青砖坚硬,原本的凤凰尾羽,顷刻之间就变了形。
    “他凭什么这样对待你?”
    这话不是在问观若,而是在问此时不知道在哪一个角落里龟缩着的梁帝。
    观若坦然地回答他,“没有凭什么。梁朝还没有灭亡,他还是这个王朝的帝王。”
    晏既爱怜地抚摸过她的鬓发,“他很快就不再是了,我不会再让你受这样的苦。”
    观若抬起头来望着他,果然发现了他的不对。他的眼眶微红,仿佛对她所遭遇的一切都感同身受。
    她的情绪也为他感染,忍不住抱住了他的腰,别过了脸,不想同他相对垂泪。
    她问着他她此刻最想要问的问题,“安虑公主会没事的,对吗?”
    她不关心梁帝,也不关心袁静训。他们都会得到他们应有的下场的。
    安虑公主是在承平十二年的那一场浩劫之中承受了最多的痛苦的人,她不希望在七年之后的如今,她也仍然是一件牺牲品。
    是谁的都不行。
    是梁帝的不行,是晏既的更不行,若是这样,她将会永远都无法原谅自己。
    “阿若,我手中十之有八的兵力,如今都在眉瑾,还有风驰、嘉盛他们手中。”
    “他们不会失败的,阿姐也不会有事,她是姑姑和高熠第一个的孩子,也是唯一活下来的孩子,他不会将她如何的。”
    但当然,他不会赌这个万一,他是有万全的准备的。
    观若松了一口气,忍不住大口喘息了片刻,就像是一条刚刚上岸的鱼。
    “那么如今梁帝在哪里呢?他应该早已经不在行宫中了。”
    火药的威力无可计量,没有人能完全说的准,但当然不会只波及凤藻宫这一宫之地。
    君子不立危墙之下,像梁帝这样的人,当然是不会冒这样的风险的。
    更何况她就是一个诱饵,他是布饵之人,只消在远处静静等待猎物上钩便可以了。
    “济北博阳。他原本想从东北数郡绕往长安,只可惜伤势太重,走到博阳便不得不停了下来。”
    他握着她的手,在他的面上摩挲,“阿若,你知道吗?当我听到梁帝为一个女子所刺,重伤难行的时候,我只是在担心你。”
    “我怕那个用剑伤了他的人是你,我怕你受了更严重的伤害,我……”
    他没法再把话说下去了。越是靠近鲁县,越是靠近她,他便越是觉得害怕。
    近乡情怯,大抵如此。
    太过在意心上的那个人,就算明知自己已经做好了所有的准备,每一步都在算计之内,也没有办法完全放下心来。
    辗转反侧,又辗转反侧。
    观若更用力地抱紧了他,想要驱散他心中曾经有过的那一片阴霾,。
    “重伤梁帝的并不是我,是虹梁娘子。而我甚至还没有这样的勇气。”
    她得承认梁帝那一夜所说的话是对的。
    她就这样轻易地死去并不要紧,晏既能不能及时知道,从而选择是否奔赴这个陷阱也并不是那样重要。
    重要的是她的死讯本身就是能够将他完全击垮的武器,在被禁军统领钳制的时候,她就已经明白过来,她不能做这样的事。
    不能先在他心上插一把剑。他们对彼此而言,都太过重要了。
    “能够在这样的条件之下保全自身,就已经是最大的勇气了。”
    她也不过是一个柔弱女子而已,不曾屈服于内心的绝望,不曾屈服于皇权,或者说只是不曾屈服于那个比她更强大的多的男子。
    这是一件了不起的事。
    观若松了手,攀着他的手臂,慢慢地站了起来。她已经休息了许久了,这两日来所经受的磨难,好像在一瞬间烟消云散了。
    她重新充满了斗志,他们的路程还远远没有走到尽头,“所以在博阳城的这一场博弈,究竟到什么时候才能结束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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