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宴

    蒋仪叫胡晓竹几回这样逗弄,早都不怕了的,她见这两人好容易有了个空儿,挺直了肩背道:“公主若无旁事,外妇恳请告退。”

    神爱公主与胡晓竹聊的兴起,挥了挥手道:“去吧。”

    边海鹰这回进宫叫萧阁主叫去好好伤斥了一番,如今还有些夹尾作人的意思,扶了蒋仪起来笑道:“公主性子虽暴些,心却是好的。陆夫人还请见谅。”

    他直送着蒋仪出了观德堂,躬声笑道:“夫人回去且莫跟中丞大人提起公主发怒的话,奴才们日子难过,若叫宫中阁主知道了,回去公主不过受两句责怨,我们却是实实在在屁股上要挨板子的。”

    他倒是个能屈能伸见风使舵的好手。

    蒋仪轻声道:“外妇知道了,必不叫公公难堪的。”

    因初梅福春周妈妈等都在府外候着,蒋仪一个人从后院往前院走着,走到那一弯活水边,见水中仍有小鱼游着,忆起去年七月间,公主还未下降时,昊儿曾在这里捕过鱼的,如今昊儿都有新母亲了。

    她正缓缓走着,就听后面有人冷声道:“陆夫人,借一步说话。”

    蒋仪回头见胡晓竹走了过来,停下来道:“侯夫人有何话就在此地说,妾府中母亲与大嫂还正等着妾回去了。”

    胡晓竹笑道:“陆夫人可知道,咱们之间有些话儿,是不能当着人多的地方说的。”

    蒋仪也回了笑道:“不能当着人多地儿说的话就请侯夫人莫要开口了,割舌头的人如今正在我府里了。”

    她上回听周氏拿此唬过四舅母徐氏,心里也隐隐猜到那割四品官员夫人舌头的人,怕就是陆钦州的手下,这回拿出来唬胡晓竹,就更有底气了。

    胡晓竹果然变了脸色四处张望了一番,才递了那册子来道:“既然神爱公主给你个面子,你就该好好拿了去交给介衡,何必在此耍气?太子孱弱,瑞王上要登大宝,介衡如今能照应瑞王三分,等瑞王等了大宝,自然能照应他七分。”

    蒋仪也不伸手去接,学了胡晓竹语气道:“侯夫人何不请自交给陆介衡?这个天大的面子叫公主记了你的情岂不是更好?”

    说毕施了一礼,蒋仪便直步出二门往大门走了。

    胡晓竹气的咬牙切齿,半晌才又抱着那册子回观德堂去了。

    蒋仪回了陆府后院,见桌上筵席未开,只摆了些简单的果酒,周氏与胡氏两人正闷闷对坐着。岸边的婆子们见了她的身影,先就高声叫道:“老夫人,九夫人回来了。”

    周氏猛的站起了身,遥遥道:“初梅为何不扶着你家夫人?”

    蒋仪如今虽有六月身孕,身子仍是十分轻盈,惯不要旁人扶着走路的。几步跨过浮桥笑着福道:“妾不过是去了躺隔壁,又不是上山打了猎,何必要人扶着,母亲也太小心了些。”

    周氏与胡氏见蒋仪面上淡淡的,想必不是什么坏事,却也放下心来,忙叫初梅扶了椅子叫她落了坐。胡氏眼尖,瞧着蒋仪海棠红的裙子上沾着些脏,但因周氏未曾看见,也不便言明,忙叫了刘妈妈道:“快快的叫厨房把菜送上来。”

    蒋仪见周氏面前的茶水都是泡陈了的,相必她是一口未喝,轻声安慰道:“妾到隔壁,也不过是公主略问了些这府的情况,母亲自该开席吃酒才是,何必要切切等着儿媳。”

    周氏摇头笑道:“咱们统共三个人,少了一个就是缺了一半儿,这席如何能开得起来?”

    她毕竟年级大了,只要蒋仪面上不露,想必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儿,好容易胡氏身体也好能乐一日,便不欲在深究根底的。

    待下午散了宴席,送了周氏回一品居后,胡氏与蒋仪两个相偕出了一品居,胡氏才问道:“公主可是给了你气受?”

    蒋仪摇头道:“未曾,大嫂如何会这样说?”

    胡氏指着她裙子叹道:“你裙子上这几点是从那府里带来的,可是公主发气摔了杯子?”

    这裙子色浅,那果浆又是浅色的,况且全散在边海鹰身上,蒋仪还未曾流心自己知上也沾了些。她知胡氏亦是操心那府的,一同到了嘉禾苑,便将方才在公主府中发生的事情全说给了胡氏听。胡氏听完点头道:“你做的很好,老九在朝为官,遇事自有他的决断,我们后院妇人断不能吹些枕边风的,我们本就足不出户见识浅薄,不能胡手妄指的。”

    蒋仪点头道:“我不懂朝政,若因一句话而左右了大人的心,叫他施错了政事或者误做了错事,而害的一方百姓不安,这果报便要受在我自己身上,这种事又如何能做得?”

    胡氏不可避免又说起陆远泽,言语间抱怨道:“远泽虽冷淡了些,但那公主也太过分了些,这是民间不是朝中,贴身随着个太监也就罢了,只那太监倒成日与她同进同出,不认识的人见了还只当他是驸马了。”

    边海鹰的像貌也能做个驸马了,可惜天生缺了那么一点。

    蒋仪辞了胡氏回到丁香院,先叫初梅与又雪两个开了后院库门,把去年的柏子拿出来晒了趁晚缝枕头,又新取了成套铺盖引枕拍打松软,然后亲自出来送到了晚间书房,吩咐了潘儿待陆钦州一入府就替他将马车里的一套全换成新的。如今天气渐暖,柏子清凉安神,若他要赶夜路也能睡的安稳些。

    她见陆钦州书房里天文地理朝政,无书不俱,取了两本要在晚间读,因见一本封上无字的,拣来翻了,却是陆钦州自己的诗集,也自拿了回后院去了。

    晚上才摆了饭,就见陆钦州负手走了进来笑道:“我明日要出趟外差,方才见潘儿置了一套马车上的新铺盖,说是你亲自打点的。”

    蒋仪迎了过来道:“不过是天气渐热,妾想着大人车里还是那套旧的大毛东西,替您换套凉快的舒服些。”

    陆钦州坐了,见桌上菜素淡了些,皱眉招了那厨房的婆子来道:“夫人如今正是能吃的时候,为何菜式这样清淡?”

    蒋仪笑着叫那婆子下去,自己也坐了道:“妾自一个月开始吐到现在,荤腥吃了要吐,水果吃了也要吐,唯独菜蔬吃了还能消化,不怪他们的。”

    陆钦州见蒋仪瘦条条的,唯有那肚子鼓的十分高,想必也没有补上营养。他竟不知道她吐的这样厉害。

    当下往她碗里拨了块卤鹅道:“不是说平常妇人怀过三月就吐了吗?”

    蒋仪端了碗咬了口卤鹅,甜腻腻的不是很可口,因陆钦州在面前,不便露出恶心来,忍了道:“妾一直吐着,水果都不敢狠吃,只怕要生个黑皮子了。”

    陆钦州笑道:“我也不介意他黑皮白皮,只要健康就成。”

    他见蒋仪吃了那块卤鹅脯,又捡了块黄金鸡给她,眼看着她吃了才道:“明日我要出趟外差,赶的紧些也要两月才能回来。”

    蒋仪笑道:“妾最少也要三月才生产,想必那时候大人能赶回来的。”

    陆钦州觉得她笑的有些淡,很不自然的样子,盯着她的眸子道:“我不在,你要一个人辛苦了。”

    他在京的时候,也不过是晚上回来睡个觉,比住客店还简便些。日子还不是她一个人过,又有何辛苦之言?

    蒋仪心知陆钦州明日就要走的,不欲叫他担心,仍是笑道:“妾那里辛苦,家里这样多的人前后拥着,况且除了吐的多些,孩子也不十分闹腾的。”

    陆钦州忽而想起方才进门时胡三过来说过的话,因而问道:“今日公主招你去公主府作什么?”

    蒋仪略一思索才道:“她说大人要出差督办,拿了份名册要妾给大人,说是都是萧氏外戚,要大人看着照应。”

    陆钦州哼了一声抬眼目光扫到蒋仪脸上,正了色道:“就是要去督办这些外戚,她倒找了个好门路,东西你收了吗?”

    蒋仪躲过他的目光道:“自然没有。”

    陆钦州点头道:“你做的很好,她虽是公主,嫁到咱家便是你的小辈,无事不知前来请安,反而摆着架子招你过去,这就是她不守规矩,以后那府相召,你们不必理会,只着人知会我一声,我自会处理。”

    蒋仪低声道:“妾知道了,大人快吃吧,菜都凉了。”

    两人吃完饭闲坐会子,盥洗了上床,陆钦州抚了蒋仪肚子,忽而手心一颤,仿如一只小手或小脚踢了他一下般。他撩了被子来细看,却是半天也无动静,仍重将手抚在小腹上等着,过了半晌,那一处又鼓了一下,软腾腾的,恍如一只小脚蹬了他一下。

    陆钦州笑道:“他倒是个跳皮的,知道是他爹来了。”

    蒋仪自己叫孩子踢惯了,倒没有他那样的新奇感,况且她今日在公主府用了太多精力,又收拾了一下午的铺盖,这会子困的睁不开眼,扭身往里就要睡了。

    陆钦州侧着伸了手过来逗弄她,自己也在后面渐动了起来。蒋仪夹紧双股道:“大人,如今肚子大了,不行……”

    陆钦州侧身含了她耳垂轻声道:“我明儿就要走了。”

    蒋仪往床内缩着,躲了他道:“大人,真的不行。”

    她渐渐滑入憨甜的梦乡,身后的陆钦州又悉悉索索动了起来。蒋仪心中存着厌气,心道无论如何也不能叫他得逞,夹紧了双丨股再往前挤着,叫他够不着自己。

    男人若欲要做这种事,那是不达目的不罢休的,他将她逼到墙角退无可退,终是又叫他从后面得了一回,才心满意足的睡了。

    次日一早,蒋仪也早早起来,厨房备了桌丰盛早饭送到起居室来,两人梳洗过吃了早饭,因天还黑着,初梅和又雪提了风灯两面照着,到前院取了换洗衣物并公事用物,蒋仪一直送着陆钦州出了大门。

    陆钦州惯常出门,有时候走的急了甚至家都不回,只通知人取了换洗衣物就直接从御史台或者宫中出发了。

    他这样叫人送着出门,也是十多年前的事了,那年他要参军,周氏一路泪眼婆娑送他到城门外又送了十里路,若不是他狠心快跑了甩了她,只怕周氏还能送到军营里去的。

    许是周氏那些年用完了一腔疼爱之情,现在对他倒是淡淡的,不过问,亦不干涉,只他偶尔回去用顿饭就完了。

    ☆、作媒

    蒋仪自昨晚他回府就不高兴,虽笑着也是强撑的。到如今她仍皱着眉头,只有在看到他注视自己时才强撑一笑。他是出惯门的,她应该不会为了这个而心生郁气。但也许是他要出门的日子太长了,两个多月,若途中再有嗟跎,怕要紧着她的产期才能赶回来。

    陆钦州上了马车,破天荒撩帘往后看了眼,就见微微晨光中,蒋仪眼中有晶莹的泪花闪着。他心中仿如被何物重击了一下或者撕扯住了,恨不得立刻就勒停马车回到她身边去。这是头一回,他对这个家有了牵挂。少年时父母溺爱让他难以忍受,明里暗里只有往外跑的,出了门就不愿意回家。后来长大了,在关外,在朝中,他渐渐清晰了自己的人生使命,有了人生目标,更从未将这个家放在心上。

    而方才,就那一眼,他竟然心生牵挂,还未出门就恨不得立刻回家。

    打点完元蕊婚事上的贺礼,蒋仪见如今天气还凉,就到一品居周氏那里说了自己想要置桌酒席让赵府二弟与元娇在府中会会面的事。她虽自己从未因怀孕而行动不便,却还要照顾府中周氏与胡氏的心情,怕自己外出要她们担忧,索性将宴设在这府里,叫那赵府二弟赵世宽与元娇母女都到这府里来相看一眼。

    通知了七姑奶奶陆婉心并小李氏母女,蒋仪在自己丁香里前院设了一桌宴席,又说好了叫前院陆丰支应赵世宽,待到六月初一这日一早,小李氏带着元娇早早就过府来了。元娇今日穿的倒是十分素雅,只穿了一件玉白杂花缎衫,下配着深蓝水波纹的十二幅长裙。她本年级还小,这样穿了倒是个俏生生的小姑娘家样子。

    小李氏似是十分得意元娇的妆扮,笑对蒋仪道:“你妹妹这样可还好?”

    蒋仪点头道:“十分漂亮。”

    若是当年的元丽能有这样的衣服穿,也是国色了。小李氏自己容色一般,生的几个孩子都是十分的容貌,可惜没有好的出身,一样也是埋没了。

    转眼陆婉心来了,瞧了元娇也是连番点头,只是歉笑道:“怕世宽那孩子配不上她。”

    虽叫刘有休了一回,小李氏对元娇的期许还是非常大的。听了这话心里便有些不自在,怕蒋仪找了个十分不好的人。几人在丁香里吃过了饭,蒋仪便带了元娇往水微澜亭来,这里靠近前院,就算赵世宽进来了也不妨事,元娇又可以在后院里见见赵世宽。

    待将元娇送到水微澜亭里坐下,蒋仪便笑道:“姐姐这会不能陪你了,一会儿我家七姑奶奶来了叫你与他相见,可好?”

    元娇笑着道:“姐姐快去吧,妹妹知道怎么做。”

    蒋仪回了丁香里与小李氏坐着闲话,约摸过了一盏茶的功夫,陆婉心带着元娇回来了,两人脸上皆是暖昧不明的笑。小李氏心道这是看上了,也高兴了起来。

    陆婉心因还要同母亲周氏闲话,先辞过小李氏等人,回一品居去了。小李氏见陆婉心出了门,忙问元娇道:“见面了如何,人可还行?”

    元娇红了脸道:“还行吧。”

    小李氏又问道:“人相貌如何,看着可还富态?”

    她是想问看起来有没有个富贵样儿,做卖买不同做官,能拿官品来衡量,要看他身上穿着气度富态才知他家中有多少银两的。

    元娇不耐烦道:“人倒是挺胖。”

    小李氏苦惯了,自认胖自然是因为吃的好,拍了手道:“既是这样就好,若你觉得可方,就此给你表姐放个准话,叫她前替你商量嫁妆的事。”

    让蒋仪去商量嫁妆,她是中丞夫人,或者面子大能替元娇省下来一些。

    元娇咬牙半晌才道:“我再想想呗。”

    虽小李氏一门心思热着,蒋仪倒是看出来元娇不是很愿意的样子。

    元娇忽而抬头望了蒋仪道:“姐姐是不是向那赵府说过妹妹曾成过亲的事?”

    蒋仪道:“我跟七姑奶奶提过,说你曾成亲过几日。”

    元娇低了头道:“那赵世宽想必为此有些嫌弃妹妹了。”

    这是绕不开的事情,况且就此说开了,赵世宽愿意才来相见的,为何又因此起了龃龉。蒋仪还年级轻,那里知道作媒的事情就是媒婆两面哄,男女双方彼此骗,鬼哄鬼,鬼骗鬼,相互哄着骗着彼此不知深浅云山雾罩对彼此满是期许,才能欢欢喜喜成了亲从此打打闹闹分不开的。她自然将元娇的状况照实说于了赵府,也将赵世宽的情况从七姑奶奶那里打听了来告诉了小李氏的。

    小李氏略有怨气却也忍了,微微笑道:“元娇那次不过是小孩儿胡闹罢了,连正经的官府文书都未曾得,那里算是成过亲。这回人家听了这话必然不满意,可不是叫咱吃了个暗亏。”

    蒋依还未张口,就听元娇道:“姐姐下回找,可不能再说妹妹结过亲的事了。上次不过是妹妹天真叫人骗了,胡闹了一回,本不算数的。若叫姐姐这样尊贵的口里传出去,才真正是叫我百口莫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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