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屿肆拧干衣服,故意朝宋霖的方向甩了甩,“大老爷们的,给我在这装什么怨妇?”
    宋霖抹了把溅到脸上的水渍,转身拿背对向他,“不好意思,我还没原谅你,请你暂时不要和我说话。”
    林屿肆刚想说什么,警笛声骤然响起。
    几人迅速冲到车库,换上消防服。
    发生爆炸后的厂房面目全非,救援人员只能踩着横梁,小心翼翼地往前走。
    宋霖怀里抱着昏迷不醒的女童,路又窄,难以维持平衡,不知道踩到什么,一个打滑,重心不稳倒向一边。
    本来有机会抓住横梁,但他没法松开手臂,底下全是钢筋,孩子还这么小,掉下去铁定没命,他身子骨硬朗,没准到时候能还充当肉盾替她扛下一击。
    宋霖抱着必死的心,放弃了自救,昏蒙间听见一声怒喝。
    林屿肆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扑了过去,后脚勾住钢筋,整个人几乎悬在半空。
    他下巴紧紧绷住,脖颈、手背上全是暴起的青筋,力气快耗尽时,后头跟上来的何睿飞速上前拉住他手臂,大声疾呼,叫来几名队友,合力把两人拉上来,成功将女童转交到母亲手上。
    劫后余生,宋霖腿都软了,靠在墙上粗粗喘了会气。
    这些年他也算出入过不少大大小小的救援行动,见过太多生离死别,但亲身离死亡如此近还是第一次。
    回去的路上,还是双眼呆滞。
    林屿肆瞥他眼,开了车窗。
    四月天,晚春的风清爽舒适,宋霖的视线在行进途中缓慢恢复清明,忽然当着所有人的面大力抱住身侧男人的腰,哭得眼泪鼻涕直飙。
    撕心裂肺的哭声在逼仄的空间回荡着,林屿肆耳膜被震得生疼,右手绕到他后颈,拽起衣领用力往上一提,“都几点了,不知道的人以为我们这车闹鬼。还有,哭可以,鼻涕别蹭到我身上。”
    宋霖用袖子胡乱抹了把脸,哽咽漫到嗓子眼,好一会才发出声:“队长,要不是你,我刚才就去见我太爷爷了。”
    他叹了声气,决定向现实妥协,“你是个好人,我祝福你和司月姐。”
    猝不及防被发了张好人卡的林屿肆,嗤笑一声后没再搭理他。
    宋霖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认错态度良好:“我承认这些天是我小肚鸡肠了,我跟你道歉。”
    他捶了捶胸口,信誓旦旦地保证:“从今天起,你就是我心里的英雄、我永远的神。”
    “英雄可以,神就不必了。”林屿肆后脑勺抵住椅背,双手环在胸前,用没什么起伏的音调说:“我没你想象的这么厉害,也会有判断失误的时候,也有救不下的人。”
    什么意思?
    宋霖觉得他话里有话,但没问出口,靠在座椅上,神经渐渐松弛下来,没多久睡得天昏地暗。
    -
    那晚对于乔司月而言是难眠的。
    他种种意味不明的举动,都留下太多能让她遐想的空间。
    熬到十二点,还是睡意全无,对着电脑屏幕坐了会,迟迟下不去笔,最后只能点开读者留言区。
    多数是在夸她,也有一部分不和谐的声音。
    “顾我”这名字刚崭露头角那会,就有人出来唱衰,乔司月至今记得那条点评:灵气总有消弭殆尽的时候,一味地啃老本终究被市场淘汰。
    后来又多出不少质疑,有抨她画技不成熟的,也有批判她对白矫情。
    对她而言,十条好评敌不过一条恶语,更何况是层出不穷的负面反馈,那段时间她每天都陷在自我怀疑和厌弃里,一度想要放弃漫画。
    直到有天收到一条读者发来的长私信,感谢她的漫画陪伴自己度过了最难捱的时光。
    她第一次意识到自己的作品是有存在意义的,不仅是她排解情绪的一种方式,同时也是很多人的精神慰藉。
    自那以后,她就下定决心,只要还有一个人在看,她就会一直画下去。
    乔司月一条条浏览下来,其中有个眼生的id评论了条:【太太为什么要起这个笔名?有什么特殊含义嘛?】
    她有些不知所措,盯住屏幕上那两个字,眼睛逐渐起了雾气。
    顾我。
    看我。
    请你回头看看我。
    曾经它构成了无数个辗转反侧夜晚里最执着,却又只能称之为一厢情愿的诉求。
    今晚她却意外发现,他的目光几乎没离开过自己。
    不需要往前看,也不需要回头,他们的肩线始终保持在同一水平线上,近到能听见衬衫与衣袖摩擦的声音。
    所有的细枝末节如抽丝剥茧般一一向她展开。
    她统统装作不知情,尽量用平和的语气回应他的每一个问题,可波澜的心跳还是出卖了她最真实的情绪。
    尤其是那句:“我想追你。”
    记忆里,他从来没有这么卑微过,以至于让她产生一种荒唐的错觉:时隔九年,他们之间的主导关系已经在不知不觉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而这变化,是她从未幻想过的。可不得不承认,这足够掀起她内心的滔天巨浪。
    直到现在,她的心跳还在砰砰作响。
    就像那颗藏在抽屉里十年,一直舍不得吃的陈皮糖。
    就像每当别人问起高中时光,她下意识逃避的眼神。
    就像被人拖行十几米、遍体鳞伤还不肯松手的画册。
    都在昭告着一个事实:
    所谓的忘记和释怀,不过是她在自欺欺人。
    她没有一刻,真正放下过他。
    嘴巴会说谎。
    但心跳从来不会。
    苏悦柠的出现打断了她的胡思乱想。
    “看你亮着灯,就知道你又在熬夜画稿了。给你带了宵夜,出来吃。”
    乔司月把眼镜摘下,闻到她身上浓重的酒味,“你又喝酒了?”
    苏悦柠捏捏眉心,“应酬,不得不喝。”
    乔司月胃口小,没吃多少就饱了,把餐桌收拾了下,走到厨房,看见苏悦柠消瘦不少的背影,鼻尖涌上一阵酸涩,上前环住她的腰。
    苏悦柠一顿,诧异地问:“你现在这么缠人了?”
    “有吗?”乔司月松开手。
    苏悦柠转过身,双臂撑在流理台边缘,从头到尾打量她一番后,笑着数落她的“罪证”,“你忘了我第一次挽你手臂,你整个人就跟炸毛的猫一样,蹦出三米外,我这条胳膊差点被你甩飞。”
    这事乔司月一点印象都没有,“抱歉啊,我那会只是不太习惯别人碰我。”
    苏悦柠耸耸肩表示自己不在意,“说吧,是你弟,还是工作,又或者——”
    对面眼里的愁绪太重,她想忽视都难,停顿几秒,给足对方缓冲时间后,将曾经一度讳莫如深的禁忌再次搬到台面上来,“林屿肆?”
    “他今天问我,”乔司月闭了闭眼睛,鼓起勇气说,“能不能追我。”
    苏悦柠愣了一会儿,“你们见过面了?什么时候?”
    “就在半个多月前,警察局里碰到的。”
    之所以没有把这件事告诉苏悦柠,一方面不想让对方为自己担心,还有一方面是她觉得她和林屿肆之间不会再有任何交集。
    苏悦柠的重点一下子找偏:“你去警察局做什么?”
    “……”
    乔司月只好老实交代。
    “发生这种事情你都不告诉我?你真当你自己是超人?什么都能扛?等会,你为什么觉得你俩不会再有任何交集?”苏悦柠曲指,不轻不重地敲了敲她额头,“他要是没那意思,会主动加你微信?还用这么蹩脚的理由?你当他是想拉客户呢。”
    乔司月大脑一片空白,听她这么一分析,心里的不真实感又加重几分。
    苏悦柠决定暂时放过她,继续之前的话题,“所以,你的回答呢。”
    “我没答应。”
    “拒绝了?”
    乔司月摇头,“我只是不知道。”
    除了欣喜,更多的是害怕和前所未有的迷茫。
    他说他不是一时兴起,她自然相信,可她不知道这“蓄谋已久”里到底掺进去多少的爱意。
    这么多年不见,她要的好像变得更多了,非但想要他的注视,更想要他纯粹的、只属于她的真心。
    苏悦柠认真看她几秒,忽然笑起来,“难得见你有这么犹豫不定的时候,总之你别太清醒,也别太懂事,还有记住撒娇女人最好命。”
    “都记在脑子里了。”
    等苏悦柠进浴室后,乔司月在评论区敲下四个字:【随便起的。】
    手指却悬在屏幕上迟迟没有摁下,删除后回了句:【一种执念。】
    十几分钟后,这人追评:【怪不得太太的漫画都是以暗恋为主题的。】
    她没再回复,点开微信,在朋友圈刷到了一条新动态。
    s:【看月亮。】
    底下配上一张照片,是今晚的夜色。
    乔司月没给他备注,加上他又换了头像,看到这昵称时不免愣了下。
    礼尚往来,她学着他点了个赞。
    之后那一个半月里,乔司月没再见过林屿肆,但他每天都会给自己发私信,简简单单的日常,却让她升起一种他已经进入自己生活的错觉。
    苏悦柠在杭城买了套精装两居室,让乔司月搬去和她一起住,乔司月犹豫后应下。
    她行李少,把该扔的都扔了,剩下的东西打包后来回两趟就能搬完。
    “乔小姐,好久不见。”保安室的窗户被人推开,从里面探出一个脑袋,看见她手里的行李后,“你这是要出去旅游啊。”
    乔司月摇头,“租赁合同到期了,不住这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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