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她手上一轻,木条终于断了,一截断木带着水藻,轻轻漂上了水面。

    她连忙丢下铁棍,猛地一蹬脚,钻出水面,大口大口地喘气,喉咙中发出呜呜的异声,好像哭腔一样,她也顾不得了。直喘了半盏茶工夫,才觉得一条命慢慢回到了身体里。

    她知道留给自己的时间已经不多了,稍作休息,立刻又潜了下去,抓住铁棍,贴着河底,从那个被她撬出的缺口慢慢蹭了过去。河底软滑滑的,不知是泥,还是水藻,还是别的什么东西。她丝毫不管,闭着气游了几丈远,便摸到了另一个栅栏,那是城墙外侧的水门。

    她如法炮制。这一侧的水门有些疏于维护,稍一用力,栅栏脚便即折断。她扔掉铁棍,飞快地又游了几游,双手慢慢向上一探,摸到了一片清新的空气。

    她从河渠里拖泥带水地爬了出来。南城墙在她背后投下巨大的影子。月亮已经偏西了。

    奉书来不及兴奋,不要命般在旷野中狂奔,绕过南城墙,又折而向北。她已经近一年没出城了,但记忆仍是格外清晰。她很快便找到了那棵埋匕首的大槐树。上一次,这棵树还满是枯枝,树底下积了几尺厚的雪。而现在,树下是一层落叶,踩上去软软的,很舒服。

    她在左近找到两块尖利的石头,用力掘了起来。不一刻,她的手就碰到了木质的匕首柄。她捏住一拔,眼前就闪过了一片寒光。

    奉书欢呼一声,抱着匕首瘫倒在地上。她全身又湿又冷,身体像被抽干了一般。方才的一番奔波辛劳,已经接近了她体能的极限。

    可是她听到了城内隐隐传来的打更声音。寅时三刻已经到了。杜浒留给她的一个半时辰,已经用完了。

    奉书听着更鼓咚咚的响,想爬起来,浑身却酸软无力,闭上眼睛,眼泪不争气地从眼角滑落下来。她成功了。她战胜了大都城的铜墙铁壁,那是她此前怎么也不敢想的成就。可是她却来不及回去了。

    突然,她听到有人朝她走过来,蹲下身,将她手中的匕首轻轻抽走了。

    她一个激灵,跳起身来,正对上一张再熟悉不过的面孔。

    “师父!”她全身被狂喜攫取着,破涕为笑,语无伦次地叫着,“你怎么来了!我还以为……我、我做到了!我早该想到的,要出城根本容易得很……我只是……”

    杜浒挥挥手,让她住口,将匕首在衣襟上擦了擦,淡淡道:“我只是让你把它送到我手上,可没说送回钟楼。你一心着急赶时间,怎么连身边多了个人都没注意到?这可不行,告诉过你多少次,要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只要你稍微留点心……”

    奉书吃了一惊,随即格格一笑,道:“你……你一直在跟着我?我怎么……好罢,算我不小心……喏,更鼓刚响完,东西已经准时送到了,请师父查收。”心中隐隐觉得:“原来师父表面上给我出难题,让我去拼命,可毕竟还是关心我安危的。”突然又明白了:“师父方才让我喝了几口酒,自然是早就计划好,知道我要在冷水里泡。”

    想到这里,她嘻嘻一笑,抬头一看,却见杜浒全身干干净净的,也没湿,也没脏,一点也不像自己这么狼狈。

    (以下为正版赠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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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杜浒显然已经熟悉过这里的地形,走了一阵,指着前面道:“那里有道小山泉,去洗洗干净,换身干衣服,别着凉。”

    说毕,将一团衣服丢在奉书手里。随即他靠着一棵柳树,坐了下来,闭目养神。

    奉书早就觉得自己浑身发臭,沾了一身的粘稠不明物,不敢离师父太近,听他这么一说,当真是又惊又喜。他居然把自己的换洗衣服也带来了,考虑得可真周到。

    到了杜浒指的地方,左右看看,四周没人,连条狗都没有。她乐坏了,赶紧把脏衣服脱下来,沐浴着月光,撩起清香凛冽的泉水,痛痛快快的洗了个彻底。

    等她换好干净衣服,扎好头发,舒舒服服地回到柳树底下,月亮已经走到了树梢。杜浒正握着那匕首,聚精会神地把玩着。

    她笑嘻嘻地凑近了,“师父?现在不臭了吧?”

    就算他说臭也来不及了。她已经挨着他坐下,一连串地发问:“这第二道题,算不算通过?”

    杜浒不抬眼,“勉强算吧。”见她头发还是湿漉漉的,脸蛋红红的,又是直往他身边蹭,这回总算是会意了。小丫头每完成一个任务,都要讨个搂抱做奖励呢。

    他犹豫了一会,还是轻轻将她搂了一搂,奉书便舒舒服服的窝在他怀里,顶着一头湿发,把他衣襟都弄得潮了。

    杜浒给她擦头发上的水,一边又问:“知道为什么非要你辛苦这一遭吗?”

    奉书想了想,说:“你是要告诉我,看起来不可能的事情,只要肯静下心来琢磨,总是有办法做到的。”

    杜浒点点头,却还不是对她十分满意,“你浪费了多久时间,才真的耐下心来琢磨?要不是你让守兵追到了海子里,只怕现在还对着城墙发愁呢吧。”

    奉书脸一红,知道自己那些狼狈的傻样儿都被他看到了。小声道:“我没想到要绕那么大的圈子嘛。上一次你叫我杀人,我以为这一次也是一样,让我硬打硬拼的。”

    “明知拼不过,难道还硬拼不成?你只顾着抢时间,可曾静下心来好好的计划?你这个年纪的孩子,左右脱不出‘浮躁’二字,遇事容易耐不住性子。以后做事,不管你心里多着急,不管时间多紧迫,你都得记着‘耐心’两个字。硬打硬拼不成,暂时委屈委屈自己,绕绕弯路,总会有办法的。”

    她感觉他说的不过是老生常谈。但她也知道,倘若这句话是平日随随便便说出来,而不是在她历尽千难万险,跳出铜墙铁壁之后才做出的总结,自己多半也不太听得进去。

    既然尝到了耐心思考的甜头,便不跟他唱反调了,在他怀里点点头,说:“我知道了,以后再有难题时,我多想想便是,不能冲动行事。”

    杜浒点点头,不说话,只是将手中的匕首翻来转去,用袖子沾了些酒液,细细地擦拭掉上面的泥土,动作很慢,直到锋刃擦得光洁如新,刀刃上映了一轮月亮。

    他的胸膛暖暖的,仿佛有催眠的功用,奉书靠着他就不想动了,回忆着自己方才定计出城的点点滴滴。恍惚间似乎睡着了一刻,只想就这么睡到天亮。只是他保持这个姿势,似乎不太舒服,管他呢,今天累坏了,都怪他,就要任性……

    眼睛半睁半闭之间,忽然想到,这可还没完呢!

    一下子清醒了,赶紧一骨碌翻身,摇着他胳膊,“师父,再有一个时辰,天可就要亮了。你要是还有第三道题,可要抓紧。”

    她的声音有些热切,有些得意。她已经顺利完成了两个题目,得到了不少经验教训,料想第三题也会完成得更加顺利。况且,她早就看出来了,师父只是考验自己,又不是真的让自己拿性命去做无谓的冒险。

    杜浒看了她一眼,面容有些不快,“还是这么着急?这么着急到太子府中去让人使唤?”

    她不知怎的,觉得他在拖延时间。难道是他见难不住自己,想耍赖了?

    心中一气,站起来大声道:“我说过了,我是要去卧底,不是要去真做奴婢!”反正方圆一里之内都没有第三个人,索性朗声跟他一条条的讲理,“再说,你刚才也已经看到我的本事了,前两道题,完成得怎样?我会杀人,也会忍耐,就算是一个人深入虎穴,也不会有什么三长两短的。师父要是再信不过我,再出一道更难的题目便是。”

    杜浒轻轻叹了口气,也缓缓站了起来,眼神中有些捉摸不透的古怪,直看得她嗫嚅地住了口,心中从坦然变成了忐忑,从忐忑变成了害怕。

    “如果我说,我宁可取了你的小命,也不让你走呢?”杜浒慢慢说完这句话,在她茫然不解的眼神中,匕首已经如闪电般欺到了她的颈下。

    奉书惊叫一声,本能地仰头躲避。若是按照她所学的本事,下一步便该是顺势扭转敌人的肘关节,逼他松手撤剑。可是面前的人是师父啊,她怎么敢动手?

    只一犹豫的功夫,匕首已经迅速转向,几个来回,封住了她所有的退路。她大叫:“不要!师父,是我!是我!”眼看着绑头发的发带被削下了一个角,心中的惊骇无与伦比,狼狈着滚在了地下,想逃出寒光的包围。

    可是她刚刚爬起来要逃,便又看到剑尖已经指向了自己胸膛。她尖叫一声,来不及思考,用平日里练熟了的本事,闪身溜向侧面,避开了致命一击。可是那匕首却如影随形,毫不留情地向旁一翻。她只觉得左边肩头一凉,鲜血像瀑布般喷涌而出。

    奉书活了这么大,那是她最恐怖、最绝望的时刻,一瞬间竟起了匪夷所思的念头:“师父被鬼上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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