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她也知道,看似和平的草原里藏着多少危险。这里有吸血的蚊虫,有狡诈的饿狼,有能吞没人的泥沼,有能埋没人的风沙,还有能顷刻间冻毙人畜的漫天大雪。能在这里年复一年生存下去的人,全身上下绝不会有一寸软弱的皮肤。

    奉书痴了好一阵子,才想:“我要告诉师父,我见到真正的草原大漠了。比我想象的还要辽阔,还要多彩,还要残酷。他早就说过想看看蒙古人的家乡,想不到却是我先有这个福分。”

    可是如果真的见到了师父,自己在正事上多半是要交白卷的。还是没有任何姐姐的消息。上都宫中所有的汉人奴婢,她都想办法打过照面,想办法和他们说过几句话。没人记得曾经有过一个知书达理、十五六岁、鹅蛋脸庞、温婉柔顺的江西姑娘。不过这些奴婢日日辛苦劳累,也没什么心思关心旁人的动向。

    二姐会不会留在大都太子府里?太子府里的汉人,她少说也见过一多半了,江西人屈指可数。没见过的,也大多是太子身边的男奴。

    会不会是张弘范临死前说了谎?可是……可是真金太子也亲口说过,曾有一个和二姐很像的“蛮子丫头”,见到旁人不爱惜字纸的行为就挠心挠肺——这是他们文家几个兄弟姐妹的通病。她觉得旁人家里的孩子,多半是不会这样的。

    奉书漫无目的地扫视着面前的山丘和碧草,一个念头慢慢清晰起来:“我若直接去问太子,必定能问出些所以然来。现在大伙都住在帐子里,人员混杂,不像在宫里那样贵贱分明。以我现在的身份,接近太子、跟他说一句话,也不是不可能,就像上次那个求赏妻子的男奴一样……但是随后太子就会疑惑我的动机,问我到底是那个‘蛮子丫头’的什么人。这些说辞,可要小心提前编好。”

    编来编去,却始终编不出来自圆其说的理由。不禁又想:“我肚子里的那些过家家的谋略,哪能够把太子耍得团团转?要是师父在就好了,他肯定能给我出主意……可是等我回到大都,请教师父,再等到这样围猎的机会,可就又要过去将近一年了。不行,太慢。”恋恋不舍地放弃了这个念头。

    再一抬眼,却发现胯`下的马儿载着她,已经慢慢走到了别处,离当初那个小山丘已有数箭之地。奉书连忙拨转缰绳,想要回去,但胯`下的小母马却突然不听话了,扬着头,刨着蹄子,喘着粗气,显得焦躁万分。不远处不知何时出现另一匹脱缰的棕马,径直朝奉书小跑过来。

    突然,奉书只觉得手中缰绳骤然一紧,身下的母马猛然疯跑起来,而那匹棕马在后面狂追不舍。奉书吓得魂不附体,双手牢牢抓住缰绳,双腿紧紧夹住马鞍,身子低低伏在马背上,但觉耳边呼呼风声,周围的长草、野花、湖泊,都飞快地向后退却。

    (以下

    作者有话要说:  赠送)

    突然小母马长嘶一声,急转了一个小弯。奉书只觉得身子要被甩出去了,吓得连声尖叫,早就忘了对马儿施加任何控制。只能任它疯跑,每一刻都觉得自己要被甩上天了。

    也不知跑了多久,突然只听得一声马鞭隔空抽响,紧接着马蹄声疾,一人一骑如闪电般飞驰而来。奉书只听一人用蒙古话叫道:“腿夹紧!肚子收紧!别往后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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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感谢地雷,雀舌妹纸棒棒哒!

    第129章 0102

    ·荒郊下马问何之,茫茫沙草正迷途·

    那母马听到鞭子声响,猛地拱了一拱,不再左冲右突,却突然改成了连番纵跃,摆明了是要将身上的乘客甩下去。奉书无意识地遵从着身边那个声音的指挥,双手死命抓着缰绳,双腿已经酸痛得失去了任何感觉,全身都快要散架了,头脑里一片空白,只想:“今日休矣!”

    身边马蹄声渐渐响得震耳,与奉书的母马并排驰骋,马上的乘客似乎是伸手扣住了母马的辔头。奉书只觉得身下的颠簸时缓时急,从左冲右突变成了直线狂奔,又从狂奔变成了小跑,最后终于停了下来,猛地一甩身子。

    奉书已经全身虚脱了,再也没有一丝一毫的力气,直通通的从马背上滑了下来。

    好在地面上青草柔软,只摔得她浑身疼痛,头脑懵然。又过了好一阵子,她才慢慢分清了上下左右,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

    只听得头顶上有人揶揄地笑了几声。

    “聪明的姑娘还很勇敢,居然敢骑发情的小母马。”

    胡麻殿下。奉书恍恍惚惚地抬起头来,见他骑在一匹高头大马上,一只耳环在阳光下金光闪亮。风卷碧草,几个随从勒马而立,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似乎是在观赏风景。

    奉书不识得“发情”这个词,也来不及思考为什么会这样,只知道自己骑错了马,一阵后怕,也没心思行礼客套,捂着胸口说:“多谢帮忙。”

    胡麻殿下笑道:“只一句话就完事了?答剌麻八剌的帮助,也有些太不值钱了吧。”

    奉书明知道他这番帮忙值钱得很,却不太喜欢他的口气,并非寻常使主那种居高临下的蔑视,却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古怪。仿佛自己不再是女奴,而成了一屉刚出笼的肉包子,还冒着香喷喷的烟。

    她嘴硬道:“那马儿跑累了,自己也会停下来的,那是早晚的事。”言外之意,对方多此一举。

    “哈哈哈,如此说来,倒是我搅了你的玩兴了?有其主必有其仆,我妹妹手底下的女奴,还真是一个比一个不务正业啊。”他话锋一转,忽然冷冷道:“我远远的看到有人不要命地往南疯跑,还道是那个奴婢起了逃跑之心,差点就拿你当了射箭靶子。”

    奉书心中一凛,一下子清醒了些,知道方才策马飞奔,虽非自己本意,但也是大有嫌疑,若是在“逃跑”途中被处死,也是理所当然之事。胡麻殿下不管有没有真正动手之意,都是明显卖了自己一个人情。若是他将这事说给了别人,自己也多半会吃不了兜着走。

    心中的不服和师父此前的叮嘱快速交锋,她权衡了一下利害,便规规矩矩地福了一福,道了谢,说:“是奴婢一时疏忽懈怠。我这就去向公主请罪。”

    说毕,上前两步,便要去牵自己的母马。胡麻殿下却将马头一拨,挡住了她的去路,笑道:“怎么,还想那样疯玩一回吗?”

    奉书拨开草丛,往旁边绕,道:“不然怎么回去?这次我会小心。”

    胡麻殿下微微眯着眼看她,道:“倒是挺有性格,不在乎疯玩到死。”将手中辔头一放,马鞭轻轻一抽,那母马立刻便撒欢跑走了。奉书急追两步,哪追得上,不多时,那母马和方才那匹棕马耳鬓厮磨,跑到了山丘后面,不知做什么去了。

    奉书见他赶走了自己的马,登时气不打一处来,心想:“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果然和他妹妹都是一个癖性,专门喜欢整治小丫头。”却也不敢得罪了他,淡淡道:“是我自作自受,我走回去便是。”

    胡麻殿下转头凝望着那匹母马的去处,似乎知道那马正在做什么,饶有兴致地眺望了一会儿,才笑道:“等你走回去,我们已经回到汗八里啦。”

    奉书拔腿便走,口中道:“未必。”

    草丛又深又密,地面时软时硬,走起来颇为费力。她硬着头皮蹚了一会儿,越走越困难。忽然听到马蹄声来到身边,胡麻殿下又挡在了面前。

    他好像在看戏一样,策马围着她转了一圈,嘻嘻笑着,朝下伸出一只手。

    “倔强的姑娘,今日算你运气。答剌麻八剌的坐骑是不轻易借给别人的。寻常奴婢敢碰一碰它的鬃毛,我就会砍掉他们的手。”

    奉书忍不住道:“你把马借给我……”正想着自己是不是误解了他的好心,却看他丝毫没有下马的意思,这才明白了,脸一红,冷冷道:“不必了。殿下的这番好意,公主可不一定有。她看到我骑了殿下的坐骑,说不定抢着就要把我的手砍了。”

    胡麻殿下摇头直笑,“公主很乖,会听她哥哥的话。答剌麻八剌要做的事,这世上除了两个人,其他人都没资格指手画脚。”

    奉书心道:“两个人?是了,是皇帝和太子。胡麻殿下显然没把他哥哥放在眼里。”忽然心中升起一丝不安的念头,却又一时捕捉不到。

    一朵灰云飘在半空,挡住了太阳,整个世界一下子暗了下来。草原上斑斑驳驳的,全是跳动着的光影。

    胡麻殿下见她迟迟不应,哼了一声,马鞭虚挥一记,仿佛要击破突然来临的阴云,“倔强的姑娘不要考验我的耐心。我知道你们汉人喜欢玩欲擒故纵,可是我没兴趣!”

    奉书听到马鞭的脆响,感到马鼻子里的热气喷在脸上,心里一虚,这才知道已经得罪了他,心思飞转,后退了一步,慢慢说:“殿下既然熟知汉人习俗,想必也知道男女之别,尊卑之分。太子若是看到你和女奴共乘一骑,想必会好奇问上一句,殿下的汉人之书都读到哪去了。”她这话说得看似镇定,心中其实忐忑不安,不知搬出太子来究竟会不会管用。

    似乎是管用了。胡麻殿下怔了半晌,随即莞尔:“你们江西姑娘便都是这么牙尖嘴利,满口子曰诗云之辞吗?哈哈,哈哈!难不成生来就是这样的?”

    奉书刚要驳斥,突然心中好像划过一道明光,登时哑了,半晌,才结结巴巴地道:“我们……我们江西姑娘……难道你……还见过……别的江西姑娘……”

    胡麻殿下饶有兴致地看着她,“江西又不止你一个姑娘,为什么不许我见过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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