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金对此显然有些出乎意料,静了好一阵,才说:“你起来。几位大人都是这个意见?”

    只听椅子声响,又是几个人站了起来。谢昌元说道:“老臣……赞同王大人的提议。”

    倪大人怀疑地道:“让文天祥出家做道士?他肯?”

    王积翁站起身来,掸了掸衣服,笑道:“不管他肯不肯,只要圣上下令,到时把他的头发一束,枷锁一开,他难道还能赖着不走吗?只要把样子做足,风声传出去,老百姓都会知道圣上的仁爱吐哺之心,谁管文天祥愿意不愿意哩?等他出了大都城,就算他立刻自杀,咱们也不会担那个迫害忠良的恶名啊。”

    奉书听他这么一说,不由得又愤怒起来:“原来你只是想假惺惺的做个样子,好显得你们皇上宽宏大量,根本不是关心我爹爹死活。”可心底深处又隐隐约约地想:“若是他们真的能把爹爹放出来,不管是让他做和尚、做道士,还是做别的什么,都无所谓。到时候我会去兵马司衙门口接他,好好照顾他,小心不让他寻死,陪他回家乡,侍奉他颐养天年。”这么想着,眼眶就湿了。

    此时客厅里议论纷纷,五六个人同时在说话,有些说王积翁这个提议太过草率,有些说这样未免便宜了文天祥,有些人却觉得这不失为一个两全其美的解决办法,请太子点头同意。

    奉书屏息凝神,辨认着每一个声音、每一双脚步,慢慢听出了些门道。真金、和礼霍孙两人自成一派,一唱一和,虽然也同意释放文天祥,但始终希望将他收为己用。王积翁、谢昌元则是主张将文天祥无条件地“释为道士”,以彰圣上容人之德。他们显然是有备而来,话里话外,已将种种细节全都安排妥当,极力敦促太子前去说服皇帝,促成此事。而留梦炎、麦朮丁则坚决主张杀掉文天祥,以除后患。

    另外几个人则有些举棋不定。留梦炎巧舌如簧,几次将王积翁噎得无话可说。麦朮丁则似乎是背后有皇帝撑腰,几次对王积翁、甚至对真金出言不逊,说他太过倚仗南朝蛮子,违背祖宗成法。

    奉书听得头晕脑胀,加上橱柜里空气不通,慢慢的便觉得眼皮沉重。迷迷糊糊中,忽然心中一动:“难怪师父命我用心记住这些人的话。他知道仅凭王积翁一个人,并不一定能顺顺利利地说服太子,将爹爹释放出来。他知道一定会有留梦炎这样的大汉奸出言反对。今日这番讨论不管结果如何,我都得逐字逐句地向师父汇报,以便让他考虑下一步的对策。”

    想通了这一点,便摒弃了心中杂念,强打精神,用心听着,一面暗暗给王积翁加油,诅咒留梦炎喝茶呛到。

    可留梦炎却始终喋喋不休,说个不停,忽然当的一声放下茶盏,冷冷道:“王大人一心将文天祥救出苦海,居心为何,下官虽然不得而知,但我只问一句话,王大人有没有想过,文天祥会不会领你这个情?就算你放他出来,难道他会乖乖地做一辈子黄冠道士?”

    王积翁颤声到:“留大人这……此话怎讲?”

    “以王大人的聪明才干,难道不知下官的意思?倘若文天祥复出,号召于江南,那会是什么局面?王大人得多生几颗脑袋,才担得起这个后果?”

    厅中一下子静了下来。王积翁结结巴巴地道:“这个……下官哪有什么居心,下官是一心为圣上着想的……下官可以作保,文天祥再没有那个实力号召江南……”

    留梦炎道:“文天祥的确手中无兵,可他在江西的名气声望,恐怕大伙还不是太清楚吧?今日下官特意邀请麦朮丁大人同来,便让他和大伙说说吧。”

    奉书心中暗道:“好啊,麦朮丁原来是你叫来帮腔的。”

    麦朮丁此前早就几次试图插话,奈何语言不便,总是慢了那么一拍。此时听了通译的传话,霍然站起身来,厉声道:“你们都只道这个蛮子会作诗,会写字,懂些汉人的道理,却都没有看出他的危险。至元十四年,文天祥反扑江西,在下时任江西行省左丞,对此印象深刻。有文天祥在,江西的每一个蛮子百姓都变成了疯子。在下的一半头发胡须都是在那一年变白的。我就算死,也不会让这种事情再发生一遍。”

    通译将他这话译成了汉话。半晌,王积翁才道:“这……咱们可以限制文天祥的行动,不让他回江西……”

    留梦炎冷冷道:“敢问王大人,你什么时候和文天祥攀上了那么深的交情?难道他越骂你,你还越舒坦不成?还是说……你……另有所图?”

    奉书吓了一大跳。难道留梦炎察觉到了什么?难道他知晓了王积翁和师父的暗中来往?

    王积翁声音一下子变了,“留大人这是什么意思?”

    作者有话要说:  双更,说到做到~小天使们要多多留言调戏抚慰,我会更有动力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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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说些零零碎碎的考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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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章标题【龙首黄扉真一梦,梦回何面见江东】,是当年文天祥写来讥刺留梦炎做过大宋丞相,如今谄媚蒙元,死后也无颜面见江东父老。王积翁的游说其实差点便成功了,后来由于留梦炎一力反对而功亏一篑。留梦炎因此被视为宋末最可恶汉奸之一,以致有说法:“两浙有梦炎,两浙之羞也。”直到数百年后的明朝,科举入试之时,姓留的考生必须先证明自己“非留梦炎子孙”,才许进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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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历史上文天祥确实接到过二小姐的信,也确实有过回信,回信后来被王积翁截留,被他当做墨宝收藏起来,直到元末才被后人发现。剧情原因,文中的回信内容与史料有些出入。原信节录如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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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收柳女信,痛割肠胃。人谁无妻儿骨肉之情!但今日事到这里,于义当死,乃是命也。奈何奈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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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令柳女、环女好做人,爹爹管不得,泪下,哽咽哽咽。”

    第156章 0142

    ·狼心那顾歃铜盘,沐猴徒自辱衣冠·(晋`江独家)

    “留大人这是什么意思?”

    只听得哗哗一响,似乎是留梦炎从袖子里掏出一卷纸。

    留梦炎道:“这是司天监昨日刚刚完成的星象记录,还没来得及上奏皇上,恰好让臣看到了,因此抄了一份,请太子过目。”顿了顿,又解释道:“这上面说得很清楚了。十一月,土星犯帝座,疑有变。”

    真金接过纸张,看了看,没出声。

    留梦炎继续道:“本来臣以为,如今国家长治久安,百姓安居乐业,危机何在?司天监那班人定是大惊小怪,杞人忧天了。可今日便听到了王大人这一番说辞。倘若圣上真的依王大人所奏,将文天祥放虎归山,不正应了司天监的这份日志了吗?两者的时刻恰好对应,不得不让臣起了些别的想法。”

    司天监便是掌管天文历法的官署。蒙古人素来迷信,太子虽然尊崇儒术,却也对占星术数之类笃信不疑。留梦炎此言一出,王积翁等人立知不妙。谢昌元连忙跪下,道:“老臣以性命担保,王大人……一心尽忠,绝无他意,绝无他意啊。”

    奉书几乎要哭出来了,心中已经将留梦炎狠狠杀了几百次:“混账!怎的如此不择手段,连司天监都搬出来了!我爹爹和你有仇吗?还是你怕他这样的人活着,更衬出你卑鄙龌龊?”

    王积翁朗声道:“阴阳术数之说,不可尽信。臣可以对天起誓,绝没有一丝一毫的不轨之心。”但声音已经微微发抖了。

    谢昌元低声道:“王大人先别说了。”

    奉书心中雪亮:“王积翁已经引火烧身。他为什么还这般袒护爹爹,做费力不讨好之事?看来师父定是抓住了他的什么把柄,或是向他施加了什么威胁,让他不得不坚持到底。”心中忽然有些可怜起王积翁了,对留梦炎的恨意也积累到了极致。突然心中冲动,只想冲出去将留梦炎一刀抹了脖子。

    可是杜浒告诫过她:“不管他们说了什么,都不许出声,不许动,不许暴露自己。”

    她竭力平复着几乎要炸开的情绪。只听留梦炎开口,一副胜券在握的口气:“那好,那请王大人再看看这一份文书。”

    没人说话了,只听得纸张传递的簌簌声响。随后突然咕咚一声,什么人倒在了地上。

    几个人连声大叫:“王大人,王大人!”

    几个人将王积翁七手八脚地扶了起来。只听王积翁连连磕头,不敢说话。

    真金翻着纸张,淡淡道:“中山府薛宝住聚众起事,声称要兴复大宋,攻破大都,来取文丞相,‘先焚城上苇子,城外举火为应’。王大人,在这当口,你提议将文天祥释放?让他去做盗匪的军师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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