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当她觉得口渴,捂着肚子,想要下床烧水喝时,杜浒却进来了,果然是一脸紧张的神色,还给她带来一碗冒着热气的红糖姜水,让她喝。

    奉书羞得翻过身,往墙角里钻,被他拉起来,“先喝了再说。”

    她只好扭扭捏捏地接过来。刚往嘴里送了一口,就呛住了,嗓子里像冒火一样,剧烈咳嗽起来。杜浒连忙把碗夺走,免得她失手全洒了。

    奉书边咳边道:“你、你往里面放了多少姜?”

    杜浒有些不知所措,“主人家娘子说要熬得浓些啊。”这才明白过来,自嘲地一笑,“你等着,我再给你兑一碗新的。”

    奉书忙道:“不用了,谢谢、谢谢师父。”接过碗,一小口一小口的抿着,一边喝,一边嗞溜嗞溜的吸气,像受刑似的,慢慢把一整碗火辣辣的糖水吞下肚去,等咽下最后一口,已经满头大汗。

    杜浒在床边坐下来,苦笑道:“我总是照顾不好你。”

    奉书立刻道:“我从第一天就对你说过,我自己可以照顾自己的,不用你来。”

    杜浒微笑道:“我还能真把那话当真?那时候你才多大?小不点儿一个,才这么高,我不照顾谁照顾?只是时间过得真快,转眼间你就长这么大啦,我每每看着你,总是不敢相信,老觉得你还是十一二岁呢。”

    奉书鼻子一酸,似乎听懂了他的弦外之音,又似乎没懂。有些话在心里面萦绕,不敢出口:“可我已经是大人了,这不是你能说了算的。现在我也可以像大人一样照顾你了。前几天,你还不是每日乖乖的让我照顾?那天被官兵围困时,我跟你肩并肩地抗敌,一点也没有给你添麻烦……”

    她觉得眼泪要出来了,转头看墙,说:“奉儿就算长到八十岁,在师父眼里也还永远是小孩子。”

    杜浒叹了口气,微笑道:“当小孩子不好吗?要当大人,就有无穷无尽的烦心事,你想也想不到,推也推不脱,再回不到以前那样的快活日子啦……”

    奉书手指头抠着瓷碗的边缘,淡淡道:“师父,你十五岁的时候,是想做小孩,还是想做大人?”

    杜浒默然,许久不答,然后无奈地笑了笑,转而道:“肚子还疼不疼?想不想吃东西?我去给你做。”说着便要起身。

    奉书连忙拉住他衣角,“别走,陪我说说话。”脸一红,又说:“你早上答应过,会陪我待着的,别走。”

    杜浒神情一滞,道:“早上……是我多心了,我也是怕你有事……我心里一急,说话也急了些……”

    奉书冷冷道:“你怕我想不开,所以口不择言,许这个,许那个,什么好话都说出来了。眼下我既然活得好好的,你就后悔了,连一句话也不愿跟我多说了?”

    杜浒愠道:“你这孩子!别跟我较劲!”

    “师父放心,昨天晚上你那些话,奉儿不会当没听见,都记得清清楚楚呢。我想通了……”

    杜浒明显松了口气,笑道:“想通了就好。你要我陪你说什么话?”

    “我想通了,奉儿一个人愚蠢糊涂,自甘下贱,可不能拉着师父一起不要脸,害师父被人瞧不起。奉儿请师父狠狠责罚,最好是废了我全身,最好把我赶到天涯海角,免得师父将来在祖师爷面前抬不起头来。”

    她一面说,一面就哽咽起来。这种话,她平日是万万不敢说的,可今日不知怎的,情绪波动得厉害,冲动起来,自己完全控制不住。

    杜浒道:“这是还跟我过不去呢?你知道我不会罚你,不会赶你……师父希望你好好的,不想让你将来后悔……”

    奉书冷笑道:“不赶我?留着我在身边,天天膈应你吗?”

    杜浒拉过她的手,用商量的语气说:“听师父的话,我带你去找家乡的亲人。你也是大姑娘了,等你服满,让他们给你挑,或者你自己挑,找个好人家嫁过去,也算是终身有托。师父永远是你的亲人,以后我年年去看你,陪你聊天说话……”

    奉书眼眶发热,颤声道:“你就那么想让我嫁别人?”

    杜浒语气一沉,“那你想怎样!”

    “我不想怎样。我早就跟你说过,我不要莫名其妙地嫁给别人。要是有谁想强逼我……我又不是没杀过那样的人。”

    “你……”杜浒咬了咬嘴唇,低声道:“反正我不会娶你!”

    奉书任凭眼泪横流,冷笑道:“你爱娶谁娶谁,关我什么事?我自己不爱嫁人,爱孤苦一生,关你什么事?”

    杜浒似乎被这句话问住了。他将额头抵在手上,双肘撑在膝盖上,长久地叹气。

    奉书看到他痛苦的神色,心疼之余,微感快意。他不是讨厌她吗?原来也会被她弄得难过。

    她打算把他晾在这里,撑着床沿,爬下床来,拿着空碗要去洗。

    杜浒忽然道:“那你知不知道,我为什么到现在还谁都没娶?”

    奉书心里一跳,不由自主地定住了脚步。

    “奉儿,这世上有好多事情,都比‘情爱’两个字要紧得多。对我和我的很多兄弟来说,是匈奴未灭,何以家为。对有些人来说,是功名,是富贵,是义气,是双亲。当你的心里让这许多东西占据的时候,还有多少心思能分给那一个人的柔情蜜意?”他站起身来,示意奉书也站好,又说:“当然,有人会说这是男子薄情,而你们女孩子生长深闺,不必担负家国天下,是以天生重情,一颗心一辈子都得栓在一个人身上。所谓士之耽兮,犹可说也,女之耽兮,不可说也。你问问你自己,你想做这样的女孩子吗?”

    奉书满脸通红,道:“我……我不知道……”

    “师父不希望你这样。你虽然是相府小姐,但你长到这么大,统共在深闺小院里住过几年?你的脚也没缠小,跑过的地方比大多数男子汉还要多,抛头露面,九死一生,吃过苦,杀过人,算得上是半个江湖女子了吧。以你现在的眼界,要是还能说出什么情爱不遂,孤苦一生的话,那你这几年算是白跟我了。”

    奉书一下子觉得局促起来,小声说:“对不起……”

    杜浒笑了笑,摸摸她的头,放软了口气,又说:“况且,你才多大年纪?现在说什么都嫌太早。等过得三两年,说不定你就要为哪个小伙子要死要活了呢。乖,听师父话,等过几天,咱们就出发去南方。过几年,等你好好的嫁出去之后,我自会去找你。奉儿是我的好徒儿,自己会照顾自己,不需要师父日日陪在身边,对不对?”

    奉书不知道他这番话有多少会真的实现,但有一样事情她是确定的。要是自己再这样任性下去,就要被师父瞧不起了。也许师父已经瞧不起自己了,这才不给她留一点情面。

    她咬牙点点头,说:“全凭师父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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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74章 0142

    ··

    整个下午,奉书把自己关在房里,揉着小腹,怔怔的出神。杜浒说,他的伤势虽然还没痊愈,但三日之后,应当能够行走无碍。到时他们便出发。

    虽然她知道杜浒的本意,他俩都是身负命案的钦犯,不能在一个地方多逗留,需要尽早离开。但她还是心里头拧着,对自己冷笑一声:“他还真是一刻也不愿和我多待在一起。等到了南方,他说不定还会亲自做媒,把我嫁给哪个绣花枕头,免得他的徒儿整日价想些颠倒伦常之事。可他想没想过,到时候我在一个人的枕边思念另一个人,这又算得哪门字子礼义纲常?哪门子三从四德?他说等我出嫁后再去看我,哼,就算再过得十年、二十年,他见到我时,该瞧我不起,还是瞧我不起……”

    想到他那句“反正我不会娶你”,又是连连冷笑,笑出一串串眼泪,“我何时说要嫁你了?你这么着急撇清做什么?我只是想像小时候那样,在你隔壁乖乖的住着,大家一起吃饭,一起聊天,一起练功课,摔痛了时,能让你抱一小会儿,有错吗?为什么你连这个要求都不答应……你何时那么讨厌我了?还是……还是你怕我了?怕我再钻到你的怀里去?我都保证过以后不会了,难道会食言吗?我是那么下贱的姑娘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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