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好吧,你在哪里见面方便?”

    一双杏眼若有所思地眸光一凝后,薛白回答说:“不如你来我家吧。”

    电话那端,江澈的声音明显一怔:“……你家。”

    “是啊,你来过,我家的地址你知道,不用我再说了吧?”

    “可是……去府上拜访会不会不太方便?”

    “没什么不方便的,我家就我一个人在家。父亲目前在西南各省与共-匪作战;母亲回了广东老家照顾我二姐做月子;我大哥在上海保卫委员会工作,带着太太和孩子长居上海;我的四弟和五妹都在港大念书。你只管过来吧,在我家谈话再好不过了,不会被任何人干挠了。”

    薛岳将军彼时一共有五个孩子,薛白排行第三,上头的哥哥姐姐都已经结婚成立了小家庭单过去了,下头的弟弟妹妹一个年方十八,一个双十年华,都和她一样先后考进了香港大学求学。所以南京的这座薛公馆,目前在家的孩子只有她一个人。

    薛白如此坚持,江澈也就不好再拒绝,犹豫一下后答应了:“那……好吧。我大概半个小时后到。”

    赶在江澈到达之前,薛白特意回房换了一套衣服。

    在衣橱里细致地挑选了好半天后,她脱下自己穿惯的裤装,换上了一袭收腰系带的西式洋裙。裙子的长度在小腿中部,质地是柔软的白色真丝,裙摆下方绣满一排鲜艳的红玫瑰,整体效果既精致又美观。

    对镜端详时,薛白对自己的这一形象是满意的。虽然她偏爱穿裤装,觉得那样行动更方便更自由。但是,她秾纤合度的好身体其实很适合穿裙子。收腰的款式衬出了轻盈的杨柳细腰,中长的裙摆下露出两只笔直纤细的小腿,腿部肌肤嫩白如玉。平时裤装显示不出来的优点,在裙装中均展露无遗。

    特意换上一套裙装与江澈见面,薛白自然是有私心了。她为江澈动了心,江澈的心却为舒眉所动。她为此很清楚,自己的男装丽人形象显然不如舒眉清丽娇柔的淑女形象更打动人。如果想要尝试去吸引江澈的注意,她想自己也应该要改变一下形象,多一点女性化的柔美才行。

    换好衣服走下楼的薛白,让一位正在客厅里插花的女仆颇有些出乎意料地一怔:“呀,三小姐,你今天穿裙子了,真漂亮啊!”

    女仆的称赞,让薛白发现自己今天的表现似乎有些太过刻意了。她不自然地抚了一下裙摆,尽量若无其事地说:“哦,这条裙子是二姐送我的,我刚刚在衣橱里找衣服时看到,就拿出来试穿一下。你觉得好看吗?那我就不换了!”

    女仆一个劲地点头说:“好看,太好看了!三小姐,你穿着这条裙子就像洋画上的那些洋美人一样漂亮呢。”

    薛白正抿着唇微笑时,忽然听到门铃响了。她制止了女仆打算去开门的举动,说:“你就在这里忙吧,我去开门好了。”

    在大门口见到了按时赶来的江澈,薛白微笑着把他请进了公馆。

    虽然江澈之前已经来过薛公馆一次,但那回在大门口向仆人交接了敞篷马车后他就走了,根本没有进到公馆内部。这一次应邀前来做客,薛白很有主人风范地先带着他四处参观了一遍。

    薛公馆共有楼房两幢,迎院门这一幢为西式二层楼房,里面一幢为西式三层楼房,青砖清水外墙,房顶铺着与众不同的鱼鳞瓦。院内还有平房四进,供仆佣与勤务兵居住的。共计6层22间房,总建筑面积有700多平方米,是极为气派醒目的一处豪华公馆。

    虽然心底有些不愿意承认,但薛白无法否认自己带着江澈参观公馆的真实原因。有意无意间,她想为自己加分。如果说,之前她将门千金的身份,对于江澈来说不过只是一个虚无的头衔,那么今日这座气派的公馆所象征的权力与地位,就将一切虚无的东西都实实在在地落在了实处。

    江澈也算是对上流社会有一定涉足的人,毕竟他平时经常出入譬如中央饭店这类上流社会的交际场合。但是这座薛公馆的规模与气派,还是超出了他的预料。

    参观了一圈后,江澈不由自主地赞叹道:“薛小姐,府上真是我见过的最大最气派的公馆。”

    薛白嫣然一笑:“谢谢夸奖。来,现在我们回到那边二楼的小书房去坐吧。那里谈话最清静了!”

    58|29. 独家发表

    在二楼的小书房坐下后,江澈直奔主题地询问道:“薛小姐,你叫我来,说是有舒眉的事要告诉我,到底是什么事啊?”

    薛白早就盘算好了怎么开口。她很聪明,知道自己绝不能直接表明是因为怀疑舒眉才找人调查她。那样很容易引起江澈的反感与抵触,从而质疑她所说的一切都不是事实、而是蓄意中伤。所以,她需要绕个圈子来谈这件事。

    “哦,你之前对我说过舒眉的身世。说是她父亲本是京城富商,因生意失利导致家道中落。父亲遭此打击后一病不起,狠心的后母趁机把她卖给一个南京商人作妾,她就这样流落到了南京。对吧?”

    江澈点点头:“对,怎么了?”

    “我听过后觉得她那个后妈实在太可恶了,怎么就忍心把舒眉这么一位千金小姐卖给商人作妾呢?所以,我就想替舒眉教训一下她后妈。前几天在公余联欢社,听她说起她家原住北平城南锣鼓巷一带后,我就特意托人去打听,想把那个狠心的女人找出来治一治。结果却发现,南锣鼓巷根本就没有住过一户姓舒的富商,也没有任何一位老街坊听说过舒眉的名字。很显然,她从没有在那一带住过。可是,她为什么要说自己住在那一带呢?我觉得这件事太奇怪了!有必要让你知道一下,你说是不是很蹊哓呢?”

    薛白款款道来的一番话,让江澈听得怔住了。

    他下意识地回想了一下,那天在公余联欢社,舒眉面对着想与她拉家常的北平老乡梁蘅芳时,不但没有半点老乡见老乡的喜出望外,相反还有些唯恐避之不吉的样子,匆匆应付了几句后就马上走人了。当时他对此没怎么留意,此刻回想起来,方察觉有异。

    看着江澈沉吟不语的思索表情,薛白又加重语气强调说:“江澈,如果舒眉在她的家庭住址上说了谎,那么她的身世来历可能也都不是真的,应该统统全是谎话。这么看起来,她这个人似乎有什么问题,你说是吗?”

    薛白这个“有问题”的揣测,让江澈回过神来,想也不想地就为舒眉辩护说:“她能有什么问题?北平城我虽然没去过,但那里到底曾是天子脚下的京城,南锣鼓巷一带又是达官贵人的宅邸云集之处。想来范围一定不小,也许是你托的人没查清楚吧?”

    “怎么可能会没查清楚呢?我托的人可是北平警备司令部侦缉处的处长,他把整个处的人马都派出去查找。说是南锣鼓巷的全部十六条胡同,都被他手下像捋头发丝似的捋了一遍,查得不能再清楚了!可就是查不出曾住过一户姓舒的人家。”

    江澈颇感意外地怔了怔:“薛小姐,只是为了想替舒眉出口气,你就惊动了北平警备司令部侦缉处的处长出面帮忙找她后妈?”

    薛白掩饰地一笑道:“是啊,我和舒眉是朋友嘛!她后妈那么坏,就应该被揪出来教训一番了。而且那位处长是我父亲的老部下,请他出面帮个忙也谈不上惊动。”

    将信将疑地“哦”了一声后,江澈又问道:“薛小姐,既然你和舒眉是朋友,那你就不该觉得她有问题吧?朋友之间,应该要互相包容体谅才对呀!”

    “我……我也不想认为她有问题。可是我拿她当朋友,她却用谎言欺骗我。这就让我不能不起疑心,不能不去想她真实的身份来历是否可疑?毕竟,如果她的家世清白、背景干净的话,就没必要撒谎骗人了。不是吗?”

    江澈不改初衷地认定一点,“就算是舒眉对自己的身份来历有所隐瞒,也不代表她就有问题。我想,她应该只是有什么难言之隐了!”

    江澈如此不改初衷地维护舒眉。明明已经知道她撒了谎骗了人刻意隐瞒了自己的真实来历,却还是一味地偏袒着她帮她说话,这让薛白脸上的神色变得难看起来。

    她勉强一笑问:“江澈,那你觉得到底是怎样的难言之隐,才会让舒眉这样故意隐瞒自己的身世来历呢?”

    下意识地想了想,江澈的职业本能令他很快做出了一个推测,神情一肃说:“会不会是有什么仇敌威胁到了她的人身安全?所以她不敢暴露真实身份,只能隐姓埋名地躲起来。”

    薛白哭笑不得地抢白道:“她一个年轻轻的女学生,能有什么仇敌呀?如果有,就更说明她有问题了。能给自己招来一个威胁到人身安全的仇敌,她估计也没做出什么好事。对吧?”

    “话也不能这么说,正如你所说,舒眉一个年轻轻的女学生,又能做出什么坏事呢?对了,她当初被一位南京商人买下做妾,但是她自己机灵想办法逃脱了。如果那位商人又见到了她,是完全可以凭卖身契把她抓回去的。或许她是因为顾虑到了这一点,才隐姓埋名不敢透露真实的身世来历。因为那个商人很有可能回北平去找她后妈要人,而她后妈如果知道她在南京,一定会让商人回来抓人,所以她只能讳莫如深地隐瞒一切。”

    “可是,如果是这样的话,她就根本不应该留在南京城,而是应该尽快离开才对呀!留在这里的风险更大,不是吗?既然她罔顾风险留在这里,就说明这一点根本不是她担心的事。她想要隐瞒的,显然另有其事。”

    这一点的确是解释不通,江澈只能沉默了。不过,薛白这样坚持认定舒眉有问题,让他觉得她也很有问题。尽管薛白一再表态自己与舒眉是朋友关系,但是他能感觉出她并没有真正把她当朋友,否则就不会这样口口声声都在怀疑她了。

    所以,沉默片刻后,江澈试探地问:“薛小姐,那么……你觉得舒眉在隐瞒什么事呢?”

    薛白一边思忖着,一边缓缓开口道:“一般来说,蓄意隐瞒真相不想被人知道,往往意味着背底里有见不得人的勾当。而那些勾当无非就是谋财与害命……”

    “这不可能。”

    江澈立即打断了她的话,“这绝不可能——舒眉是绝对不会谋财害命的,她不是那种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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