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野信当初在离开南京前留下过他在日本的联系地址,千叮咛万嘱咐让舒眉和江澈到了美国后要写信给他报平安。而阿巧与吴才也在七七事变前千辛万苦抵达云南昆明,并与南京通过两次书信了。舒眉在最后一次写寄信给他们时,告知自己将偕夫携子前往美国,到了美国后会继续与他们保持联系。如果通信一直都有保持的话,那么他们的近况江明石应该也是会了解。

    然而,江明石对此却是一声叹息道:“父亲来到美国,曾经分别给这几位叔伯阿姨都寄过书信报平安,也陆续收到了他们的回信。不过,日本战败后,关野叔叔的书信就断了,再也没有任何音讯。而文-革爆发后,吴伯父和吴伯母也再没任何信件寄来美国。父亲也不敢再寄信去云南,怕会给他们惹来灾祸。你知道吧?那年头国内有海外关系的人都会被整得很惨。就这样跟他们陆续断了联系。”

    舒眉对此只能遗憾地同样报以长长叹息,为那些在时光中走散的故人;为那些在时代巨大的浪潮冲刷下,只能身不由己浮浮沉沉的朋友们。

    与江明石通完电话后,舒眉继续留在薛岳抗战纪念馆参观。她慢慢踱着步,一边看着薛将军留下的手迹、字画和老照片,一边感慨万千地追忆往事。浑然不觉在她的身后,有个人带着满脸若有所思的神情,开始悄悄一路尾随她。

    那是一个年轻的大男孩,身形修长,五官俊朗,发型是个性十足的飞机头,身穿着一套adidas的米白色运动装,肩上背着一只牛仔蓝双肩包,脖子上还挂着一副头戴式耳机,整个人看起来是当下那种很时尚潮男范儿的男孩子。

    从纪念馆出来后,心神归位的舒眉终于发现了身后的尾随者,她停下脚步问得直接:“喂,你好像一直在跟着我?why?”

    年轻的大男孩尴尬地摸着后脑勺,一脸自己也搞不清楚状况的神色,迷惑地笑着解释:“sorry,我的确是在跟着你,不过我没有恶意。我之所以跟着你,是因为我觉得你很面熟,像是以前在哪里见过。”

    随意扫了对方一眼,舒眉觉得自己是遇上了一个大胆男生,看中了哪个女孩就借故跑来搭讪。她好气又好笑地挪揄道:“拜托,这么老套的搭讪理由早就out了,如果想泡女孩子麻烦你想点有新意的词行不行?”

    年轻的大男孩苦笑了一下:“请不要误会,我并不是想找借口来泡你,我是真的觉得以前曾经见过你——不,不只是见过,而且还有一种很熟悉的感觉……”

    舒眉听也不听地打断他:“帅哥,你就别在我这里浪费时间了。要知道我不但已经嫁了人,而且还是孩子他妈了。再见。”

    话一说完,舒眉扭头就走。她今天一整天的心情都伤感难过到了极点,实在没有心情去配合一个陌路相逢的异性上演一见钟情的戏码。

    在她身后,年轻的大男孩锲而不舍地追着说:“拜托,我真不是找借口,我是真的觉得以前就认识你呀!而且是很久很久以前。”

    舒眉头也不回地一声嗤笑:“拜托,你才多大?很久很久以前是什么时候?那个时候你出生了吗?接下来你还想说什么?是不是想说我们之间有前缘啊?”

    说话间,她已经扬手拦下了一辆出租车,径自上车离去,彻底甩掉了身后一直尾随着的陌生大男孩。而他也没有再追,只是失了魂落了魄似的呆立在原地。脸上的表情如同进了炼炉,又是惊;又是喜;又是悲;又是欣……

    打车回到中央饭店后,舒眉就和父亲舒鹏飞收拾了一下简单的行李,双双搬去了颐和公馆。

    在颐和路公馆区的东边,有26座修缮一新的民国老建筑,被精心改建为南京城的民国文人展示区。其中15座花园洋房改造成了精品酒店,命名为“颐和公馆”,以浓郁的民国风接待海内外游客。游览街区的舒眉一发现“颐和公馆”时,马上就下定决心要搬来这里住。

    民国期间,舒眉曾经在颐和路公馆区住过一年。如今有机会可以再次住进那些散发着熟悉气息的老建筑,她当然不愿意错过。而为了满足爱女的心愿,舒鹏飞也不惜重金地就包下了一整栋别墅。

    那栋别墅是舒眉挑选的,风格上类似她曾经住过的霍公馆,后院的小花园同样种满了月季花。四月春暖,花开成海,满园的深红浅白吐露芬芳。黄昏的夕阳洒下一片淡金色斜晖时,她独自一人走进花园,遥想着八十年前,霍公馆的春-色也是同样的明媚鲜妍,眉目间是一片深深的惘然。

    舒眉在小花园独处时,舒鹏飞一个人在客厅里讲电话。电话是北京总公司的秘书打来的——不是以前那位舒鹏飞曾经打算与之结婚的秘书小姐,自从女儿因此赌气离家出走并失踪后,他就负疚地取消了结婚计划,也与之分了手,并送对方去美国完成她的留学心愿作为补偿。

    现在的秘书是一位男性,在电话里按常规汇报了北京公司的一些情况后,还说了一件事:“舒总,今天下午公司的电脑遭到黑客入侵,查阅了您本人的全部资料和联系方式。我们不知道黑客有什么企图,需要报警吗?”

    舒鹏飞一怔:“只是查阅我的资料,而不是公司的其他机密文件吗?”

    “不是,就只查阅了您的资料,不知道究竟出于什么目的。我们都很奇怪。”

    “如果仅是查阅我的个人资料,并没有窃取公司机密的话,暂时先不必报警。你们再加强一下网络防火墙吧,这种情况最好别再发生了。”

    “公司的网络防火墙其实在技术方面已经相当稳固,但是那个黑客太厉害,还是翻墙进来了。舒总您放心,我会找人再次加强加固这方面的。”

    舒鹏飞与秘书的通话结束后,别墅的大门被人敲响了。一开始,他还以为是酒店私人管家来提供服务。打开门一看,却发现门口站着一个陌生的大男孩。他的年纪很轻,但眼神却很特别——眼波流动间有种沧桑湮灭的感觉。

    定定地看着舒鹏飞,年轻人问得庄重有礼:“您好,您是舒鹏飞先生吧?我想找您的女儿舒眉,请问她在吗?”

    舒鹏飞一怔,因为他可以肯定女儿在南京没有朋友,也不会有任何人知道她刚搬来这家精品酒店,这个陌生的大男孩为什么会直接跑来这里找她呢?

    “请问,你是?”

    年轻人迟疑了一下,似乎不知道应该如何介绍自己,最终还是慢慢地说出口:“我现在的名字叫徐汉清。不过很多年以前,我有个名字叫江澈——不知道您有没有听说过?”

    舒鹏飞大吃一惊:“什么?江澈——是同名同姓,还是……还是民国时期的那个江澈?”

    年轻人深深地笑了,“看来舒眉告诉过你有关我的事。没错,我就是那个民国时期的江澈——那是我的前世。”

    舒鹏飞已经完完全全地呆掉了。这短短几天内,先是穿越时空的女儿失而复得,现在又来了一个转世重生的女婿,彻底刷爆了他的吃惊额度。

    116|82.29. 独家发表

    人间四月天,春鸟如笙歌,春花如粉黛,春日黄昏的斜晖脉脉,点缀得花园里处处春光潋滟。

    舒眉独自坐在花园一角的藤椅上发呆,眼前的风景依稀似旧年,可是当年携手同欢的那一个人,却早已被时间的浪潮席卷得不知去向。一念至此,她唇齿间逸出的叹息不绝如缕,随着杨柳丝牵风引浪,难以平息。

    怅然伤感的感叹中,舒眉忽然间发现身后不知几时悄悄地多了一个人。下意识地一扭头,映入眼帘的面孔让她蓦然一怔,脱口而出地问:“是你?你怎么进来的?你干吗阴魂不散地老缠着我?”

    身后那个年轻的大男孩,笑微微地看着她回答了一句话,一句令她震动得无以复加的话。

    “因为——笑笑,清流想见你。”

    难以置信地浑身一震,舒眉睁大眼睛看着眼前的大男孩,他也同样一瞬不瞬地看着她。四周的空气仿佛变成了一块崩得很紧很脆的大玻璃,两个人轻微的呼吸声都能擦出清晰的回音。

    映入舒眉眼中的是一张完全陌生的面孔,但是那两道温柔得能滴出水来的眼神,以及那一个温柔得无以复加的笑容,却是如此的熟悉。她激动得霍然立起,声音满是狂喜地问:“江澈……真的……是你吗?”

    “是我,舒眉,已经是来生了。1937年的离别后,我知道终其一生都不会与你再见,一直祈求能有来生缘——看来,老天爷听到了我几十年如一日的祈求,满足了我这个心愿。”

    今生无缘再见,唯盼来生。来生若有缘,愿与卿白首不相离——回忆起前世的江澈临终前亲笔写下的这句话,再看着眼前容貌陌生却神色熟悉的年轻人,舒眉悲欣交集地扑进他怀里。

    春阳潋滟,春花烂漫,春光中的一对璧人忘情地拥吻在一起,久久都没有分开。因为这一吻,隔着整整八十年的光阴,谁也不愿匆匆结束它……

    当天晚上,舒眉带着前世的江澈、今生的徐汉清,与父亲舒鹏飞一块共进晚餐。席间,他们父女俩一起听他叙述了今生的身世与经历。

    徐汉清上个世纪九十年代年出生于南京,父母都是南京大学的教授。作为唯一的独子,他从小被父母精心栽培与教育,不但学习成绩十分优异,能说一口流利的中英文,还弹得一手好钢琴、写得一手好书法、玩起电脑来更是有黑客水准。

    如此各方面都优秀出色的儿子让徐氏夫妇十分骄傲,别人也都觉得他们家的小孩简直就是神童一个。有人还特意问过徐汉清,他是怎么做到同时精通这么多东西的,他的回答是:“我也不知道,反正就是一听就懂,一学就会。”

    其实徐汉清没有完全说实话,像钢琴、书法、英文类的课程,他感觉上非常熟悉,听老师讲课时感觉就像在重温。电脑于他倒是一个新鲜玩意儿,但他掌握电脑技术时的速度同样很快。而且他依稀感觉似乎曾经有人告诉过他,电脑在现代社会是非常重要的东西,重要得有如命脉。如果电脑瘫痪了,整个世界都将要瘫痪。

    在徐汉清迷恋电脑的少年时代,触屏式智能手机也开始流行起来。头一回看见这种手机,他油然而生一份似曾相识的感觉,就好像自己早就在什么地方见过似的。可是究竟在哪里?他却怎么都想不起来。

    虽然想不起具体的记忆画面,但徐汉清越来越觉得,眼下自己生活中的许多东西,感觉上似乎都是似曾相识的。好像很多年以前,就有人在耳边浅笑盈盈地告诉过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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