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堰摸了下鼻子:万界,不过是一个统称,你所知的万界运行该抵达的结局,未必就是其余世界要经历的。
    这个叶棐知道,《神子魔皇》只是一本书,里面描述的万界,也只是书中描绘过的部分而已,并不能概括所有。不然,他也不能够顺利在这个小世界重生。
    周堰缓缓道来:我对你们那边的言辞知之不多,你自己看吧。
    说罢,掌心于虚空划过,摊开一副画卷。
    画卷中景象自己活动起来:
    摩天大厦、高速铁路、跨河大桥一切都十分熟悉。
    画面定格在一个白色的花圈上,花圈前,有一戴着鸭舌帽的青年,避开其他人,对着花圈窃窃私语。
    叶棐茫然看着,发现这花圈是送自己的,这场景是自己的葬礼。
    那青年将一本又厚又大的书翻到最后,再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个亮晶晶的物品打火机。
    他一边点燃书页,丢在地上,一边说道:
    叶教授,《神子魔皇》还没完结,你就没了。虽说咱也算问心无愧,你红眼病来找茬不能怪作者怼你,对吧?但是呢,我前脚写死书里那个叶棐,后脚你就跟着翘辫子了,实在有些瘆得慌你在天之灵,大人有大量,可千万别来找我。你看,我改了结局,烧给你看看啊凌一顷在除去叶棐后,发现自己祖父黎奈也有问题,多番追查之下,发现当年叶棐夺位夺权,另有苦衷,于是愧而退位于傅临风,自己每日活在遗憾与歉意中他所有遇到的阻扰,那什么退亲的未婚妻啦,陷害他的同门啦,抢女人的傻逼反派啦,都是叶棐制造出来激励他成长的分体。现在叶棐已经是咱们老网站人气男角色排行榜前三的新秀啦,你应该能满意了吧
    青年絮絮叨叨说了一堆,忽背后传来怒骂声:这小子是不是没交份子钱啊?
    他立刻跺了跺脚,将火花踩灭,赶忙偷溜出去了。
    画卷中景象至此结束,卷起成为一个卷轴,又消失在空中。
    叶棐看得目光呆滞,又傻傻愣愣。
    周堰打了个哈欠,在小世界中存在的他,并不像之前那样与天地长存、与日月同寿,吃喝拉撒睡,一样少不得。
    别的你也该猜到了。往后,便是你再现世,也不妨碍这世界的运行。万界崩塌,不存在的。好生回去歇着吧。
    他说得轻巧,却是故意隐去了最重要的部分。
    当年孟沧得知命数轨迹这些事,便拿自己作了个赌注。
    本来,若他在那一世杀去叶棐,了结因果,剧情对不上,后者便不能重生复活。
    而若主动与原身融合,转世为凌一顷之后,世事大变,不知能否按自己所思所想进行。
    他赌的,便是他按着剧情除去叶棐后,定能按着万年前的想法,寻到复活后的他。
    万幸周堰暗中指教存入两世记忆的铃铛作用甚大,凌一顷此世记忆消沉,往生意识占据主位,再不是他,而是黎钧。
    天道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却也留一线生机与世人。
    沉睡的蝴蝶展翅,千里外风暴。任叶棐怎么努力,自他替代原本的叶棐,走这条反派道路开始,便注定一切都变了。
    也就是说,天道承诺的,异界复活,从开口,便只是一纸空谈。
    不可能与命数轨迹一模一样,不可能于万界毫无更改,不可能陷入焚魂灭神阵后,潇洒再生为人。
    想改变一切,只有从源头出发,彻底改变。
    若黎顷还在世,必感叹后辈果敢坚决,胜他百倍。
    黎钧抉择的道路,便是当年立誓的神袛不敢为,也不能为的:
    他主动渡本体与神格晷融合,两种力量汇聚一堂,重现当年创世之神力,再填补入天道运行成疏漏,将对万界酿成大祸的部分。
    晷衡量时间,钧称量因果,庞大的神格力量最终勉强弥补了剧情崩溃带来的恶果。
    由里及外,那创造这个书中世界的作者,也忽然有感而发,改写结局,令走向与真正的世界更为一致。
    以真身补天道,风险,不可谓不大。
    一旦赌输,两相覆灭,一人万世不复存,一人永坠虚空间。
    周堰没有劝说这人,再多考虑考虑。
    只因万余年前,孟沧身负太钧剑,仰天长望居于诸天神殿中沉睡的邪神尊者,发了毕生誓言:
    我修无情道,若我的道容不下他,便舍了这道;我生自上痦界,若这界容不下他,便弃了这界;我以身补天道,若这天道容不下他,便换了这掌天的,直至天规许我与他,开一豆腐坊,闲暇同栽花。
    春雨绵绵,行人断魂。
    叶棐坐在窗边,眼睛眨着,静静看一行行雨水从屋檐凹槽间流下来,在石板台阶上冲刷个畅快淋漓。
    一只拇指大小的鳖,从他锁骨处滑落到窗台摆放的花盆里,绕着花根,滚了一圈。
    你说,那猫儿还会回来吗?
    他从手腕上解下一个铜铃铛,吊在手中,歪着脑袋摇啊摇。
    铃铛发出清脆的响声,未淹没于雨水的哗啦声音里。
    玄奇慢悠悠爬到主人伸来的手心中:噫,这么多年,都念叨几万遍了
    叶棐想了想,跳下窗台,跑墙角抽了支炭笔,扑床上,在枕头后面的墙壁上,又画下一横,凑齐了一个正字。
    那面墙上已经画满了正字。
    倒是忘了记日子了。
    叶棐掐指算算,离上回周堰半夜给他看现世之事那次,已经又过去八百年。
    那面墙,每每写满正字,就会突然翻新,他已经写了几十面墙的正字。
    这是大早上。
    叶棐戴上斗笠,给坊中唯一一个伙计交待好,便划了自家的乌篷船,往城里走了一遭。
    开春小商户总是闲不下来的。
    回程时,他路过梅家酒馆,一如既往拐里面歇息,躲躲雨。
    酒馆内的跑堂李二宝跟他还算熟悉,麻利端上一盘熟牛肉,又应他要求,给小鳖上杯酒。
    李二宝笑道:您不喝酒,小鳖竟然是个酒鬼。
    叶棐低头,弹了一下玄奇的壳子:他不随我,我也没办法。
    无声在脑海里传话对方:再说丧气话坏本坊主心情,断了你的酒菜。
    他指的是今早玄奇嘟囔他又念叨,他那是念叨吗?他那是那是合理揣测。
    这日还未到正午,孽朝歌不能占据身体,周堰难得没与他家掌柜腻歪,也没忙活做菜,跑来坐下与他聊天。
    你今日,竟还有时间来我处。
    我有什么不能来的?
    恭喜你了。
    老小子别给我玩虚的,叫你下辈子生个地包天啊!
    非我所为。
    别想推卸责任不认账,都是天道分身组织一份子,难不成就他是黑的你全白?
    聊到义愤填膺,自家豆腐坊来人,算是把他叫回来了。
    门外雨水早停了。
    就看见他今早上还在念叨的金色大猫,威威武武站在他家门前,将客人吓走好几个。
    叶棐拿手比划了一下,得,亏他如此惦记这猫儿,人家瞧着还肥了二两肉的样子。
    患难之中见真情,潮水退了知道谁在裸泳总之玄奇不战而缴械投降,向大猫拱手称臣之时,叶棐脑子里蹦出无数个句子。
    没良心的东西!
    叶棐骂了声,赶紧跑。
    没跑多跑,在一无人的巷子里,被大猫按倒。
    以他的性子,本该计较一下,这巷子里积了不少雨水,大猫这一推,他屁股落地,整条裤子都湿了,回头晾晒很是麻烦。
    叶棐又是最怕麻烦的人。
    不然他早从八百年前开始准备草稿,命题作文:
    假如有一天我前夫,呸,划掉,前未婚夫,来找我,我该怎么开口。
    叶棐心里嘀咕的话,待大猫化成人形,恢复那张惨绝人寰的俊美脸庞后,便全忘了。
    他仿佛聊斋中被女鬼勾了魂的好色书生,任人家搂搂抱抱,四肢软在一起,恨不得瘫这人怀里。
    而且,对方也似怕他再跑了似的,抱得贼紧。
    我赌赢了。
    他声音有些沙哑,眼睛红了一圈,说话一字一字吐出来,明明在笑,却如哭一般。
    叶棐心疼了。
    他伸出手,抚上男人的眉心,那里依旧留了块剑痕疤,淡红色,远处看,看不太清晰。
    叶棐下巴靠在男人肩膀上:都过去了。
    那原先在问的问题,如同方才从他俩身边溜走的风,也从他心底溜走了。
    孟沧却不罢休。
    他握住叶棐的两只手,让他捧住自己的脸,依旧哑着嗓子问:你可否想过,这张脸下为何怪物?
    多么好看的一个傻瓜蛋子。
    叶棐突然理解了早晨老鳖对他的抱怨。
    他浅浅一笑,撩开自己眼前的发丝,也露出一道红色的剑痕疤:那你可怕,现在这么丑的我?
    孟沧低头亲了一口他那疤,无声说出自己的答案。
    叶棐:你一共送了我几次莲灯?
    孟沧:两次。
    叶棐:谁毁了我在下界的洞府?
    孟沧:我,玄奇。
    叶棐:我们第一次,是多少时辰来着?
    这最后的问题,将孟沧这数万年好不容易修出的厚脸皮,刷一下给磨薄磨红了。
    他将头微微偏了偏,少顷,小声答道:一百,二十,日。
    叶棐闻言,笑道:那不结了?矫情什么,换了几个名字,跟换几身衣服似的,旧的不去新的不来。
    他伸出双臂,自然而然攀上男人的后背:走走走,回去,本房主请你吃豆腐。
    孟沧呼吸一滞:真的?
    叶棐还能不知道他在想什么,老脸一臊:真豆腐,白嫩可口的。
    孟沧一边背他出巷子,一边打趣道:你的豆腐,确实白嫩可口。
    叶棐气得捶他背:能下锅吃的豆腐!怪不得刚才紧张兮兮问我,你这皮下是怪物怎么看,我怎么看,你都跟人学坏了。
    若这是他带的学生,叶棐非给他好好掰扯掰扯,节制与戒色,这俩词是什么意思。
    叶棐狂奔而去,被一俊美青年背着回来。
    赵婆婆凑前问:哎呀,这么俊俏的小哥,可是叶坊主你的亲戚啊?可也需要婆婆给做媒?
    叶棐心里道,我家里基因不突变,生不出某人这张开了挂的神颜脸。他扭头看见孟沧霎时冷掉的脸色,赶紧解释。
    出声慢了一步,跟孟沧撞一起。
    他是我媳妇。
    我是他夫君。
    一时三人皆沉默。
    赵婆婆抽出一块梅花帕子,捂住嘴巴,小声道:婆婆懂,你们俩,类似前头酒馆里,牧掌柜和他男人,婆婆都懂的
    街坊对牧其的印象很好,所以周堰在他们眼里,就是一祖坟冒了青烟,攀上牧掌柜的傻愣三流厨子。
    叶棐笑得嘴都合不拢,等孟沧偷偷轻拍了他一下腿肚,才止住。
    等进门,钻进他自己的卧室,孟沧开始审问了,便是压床上,老实交待便徐徐而进,坚决不说便暴风骤雨,总之是,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叶棐从这天下午叫到第二天早上,嗓子都叫哑了,总算把该做的做完,该坦白的坦白完。
    每次他挣扎,孟沧都眯起眼道:听说你缺新娘子?
    叶棐一听这话就心虚,一心虚就腿脚发软,由着对方折腾。
    好在他虽不当邪神boss了,这身子骨还是结实。
    用臊话说,就,极其耐()。
    这体质有好有坏。
    好处是,每晚上该爽时都能爽到。
    坏处譬如昨夜,任他怎么哭丧叫停缩墙角,都会被重新拽回来,好生造作。
    大早上醒来,孟沧搂着怀中人,目光极其温柔:往后
    叶棐立刻跳下床,不出所料扭了腰,靠门板抗争道:你还想有往后???
    孟沧悠悠转了个身,一只手支撑着头,不紧不慢道:当年金雀山下风月楼,我替你还了房钱,可记得?
    小气鬼。叶棐嘴上嘟囔,说吧,怎么还?
    孟沧嘴角扬起一抹笑:一百五十两,过去一万七千年,利滚利,你要还我
    叶棐两股战战,完了,这重生后身边也没个法宝丹药的,压根还不起啊。
    欠钱不是一件好事。
    尤其在利息方面。
    叶棐闭眼,咬紧牙关狠狠心:我申请,肉偿。
    孟沧笑容更盛:可以啊。
    叶棐被他看得心里发毛:你直说,我这还完,腰还能用吗?
    孟沧拉着他的手,一用力又把他拉回被窝里抱住,勾起唇角:
    放心,我很怜爱你的。
    叶棐:经过昨夜,再信你话里一个标点符号我就是24k纯傻逼。
    端午节。
    叶棐与孟沧一道,去斜对面梅家酒馆送粽子。
    叶棐心灵手巧,在甜粽子、咸粽子之外又开发了豆腐粽子这一新派别。
    吃过的,无不说他在豆腐领域,炉火纯青,登峰造极,出神入化。
    堪称,豆腐潘安。
    叶棐美滋滋听着人夸奖,乐得屁颠屁颠到处给人送粽子。
    只有孟沧还跟冷阎罗似的,盯着那夸他出神入化的客人,暗暗冷笑:你这傻的,被人嘴上吃了豆腐都不知道。
    叶棐一时没听懂:豆腐不用嘴吃还能用什么吃?
    孟沧最近越发喜欢研究新姿势新套路,闻言,勾勾嘴角:那,可多的是地方。
    叶棐蓦地从脸到脖子都红了:孟横流!
    都说女人嫁了人容易变死鱼眼子,这男人成了亲,怎么也容易变得跟老流氓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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