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氏气上心头,正要站起,却听眼前的少女继续开口。
    “我不知道大姐会有那么深的执念,所以发生今天这样的事情,我也很抱歉。”
    若不是云珠一直想着找回自己的身份,就不会被元贺轻而易举的钻了空子,自然也不会有后面的事情。
    李氏不得不承认,某种程度上,眼前的少女没有说错。
    甚至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也是这个女孩子救了云珠。
    如果云珠心中的执念是宁夙的算计,那么若真是算起来,造成今天这样……
    归根结底,自己这个做母亲的,责任更大吧?
    不得不面对的现实,让李氏有些恹恹。
    她摆了摆手,朝屋里走去,不再看天歌。
    “你也去吧,收拾收拾,易公子今晚会来接你出城。”
    “我累了,你走的时候,也不用来跟我道别了。”
    李氏的身影消失在帘帐之后,道出天歌临行前听她说出的最后一句话。
    很多年后,当天歌想起这天,依旧能感受到李氏当时深深的落寞。
    都走了。
    亲生的,不是亲生的,都走了。
    追名逐利汲汲营营,到头来,都成了一场空。
    ……
    轻轻地推门而出,看到外面站着的人,天歌不由愣住。
    “你怎么在这里?”
    小心的关上身后的门,天歌看着不知何时站在门口的孩子,小声道。
    “二姐,你真的要走了吗?”
    少年的眸子乌黑黝亮,就那么仰头望着比自己高出一头的少女。
    天歌叹了口气,“你跟我来,我们进屋说。”
    ……
    看着眼前四壁皆空的寒酸屋子,少年眨了眨眼睛。
    “二姐……你就住这里吗?”
    这里跟对面大姐的闺房,可完全不是一个样。
    或者说,就算住在这里的是一个姑娘,这屋子也称不上闺房。
    天歌对此却并不在意。
    “上有棉被下有褥席,怎么不能住了?”
    少年没有说话,就那么定定的望着天歌。
    “怎么了这是?”
    拍了拍少年的肩膀,天歌奇道,“别搞得跟生离死别似的,又不是以后再见不着了。”
    天歌这话可没浑说。
    她做了这么多,可不就是想将禾嘉这个种子选手提前从卢家阵营拉出,以后若有机会,再能借借他的力么?
    怎么可能就这样永不再见?
    少年依旧不说话。
    “这不是跟着你师兄走的嘛,你自己的师兄,难不成还信不过?”天歌挑了挑眉毛。
    可是少年依旧缄默。
    天歌叹一口气,双手搭在禾嘉的肩膀上,在他面前坐下来,两人的目光就此齐平。
    少女明眸盈盈,似有清泉涌出,“你若是什么都不说,我如何知道你怎么想的呢?”
    “我们肯定还会见面的,对吗?”沉默之后,赵禾嘉问道,“那时候,你还是我的二姐,对吗?”
    不是别人。
    不是变成另一个人。
    天歌心头一跳,莫名的想要逃开眼前这双乌亮的眸子。
    可是她知道,她不能。
    “是的。”
    她点了点头,“我们还会再见,到时候你依旧是我的好弟弟。这一点永远不会变。”
    但是会不会变成另一个人……
    她不可能做一辈子赵天歌。
    她姓林。
    林天歌。
    天歌不知禾嘉是否注意到自己话语中的小心机,只见他点了点头。
    “那你一定要记住了。”
    少年伸出自己的小拇指,弯成钩状,“拉钩。”
    “好,拉钩。”
    天歌同样伸出手指,两只手就这么连到一起。
    她微微一笑,“我会一直记得的。”
    “那你……要保重好自己。”
    放下手,少年似是下定决心,出声叮嘱,“我会好好听先生的话,然后尽快到上都去。”
    天歌郑重点头,却在听到最后一句的时候,停住动作。
    “你也去上都?什么意思?”
    “我要参加明年的国试。”少年定定道。
    否则,就要再等三年了。
    “不行!”
    天歌猛然站起,出声阻挠。
    “为什么?”
    少年也忽然站起,声音中甚至带着些许孩子般的赌气。
    因为你还小。
    天歌在心中道。
    她承认赵禾嘉的资质在她所见到过的士子当中,属于极具慧根的那一类。
    可是,这依旧不能证明,他有能力在明年就参加国试。
    眼下赵禾嘉才十岁。
    如果要在明年秋天参加国试,那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我需要通过今秋的乡试和州试,这样才能拿到明年国试的资格。”少年确定道,“我相信我可以做到。”
    “这不是做不做到的问题。”
    读书从来不是揠苗助长的事情。
    天歌清楚的记得,当初禾嘉在云阳书院求学的时候,参加的并不是这一届的科考。
    而且在大周朝,有太多因为年少聪慧,所以等不及积累沉淀,便急于去参加科考,最后却倍受打击而一蹶不振的人。
    年少成名,是和同龄人作比,或许能超绝拔群。
    可是国试,是和天下所有的士子作比。
    如果不能进入三甲,对那些小小年纪便光环加身的人来说,无异于天大的打击。
    就像如今盼山堂的徐淮。
    当年不同样是安阳的少年天才?
    所有人都以为他夺得州试魁首之后,能在之后的国试中大展身手。
    可最后还不是因为跟周夫子的论辩惨败,而自此拜入盼山堂,之后便再没听说过他参加科考的消息。
    “我没有他们那样的宏图大志,我只是想去云阳。”少年鼓着气。
    没有宏图大志吗?
    没有宏图大志,上一世会选择随赵知昀前往云阳书院?
    没有宏图大志,会想成为盼山堂周夫子的学生?
    天歌很明白赵禾嘉,他不是没有抱负,不是没有傲骨,更不是没有条件去成为自己想成为的人。
    可是眼下,他却选择了这样饮鸩止渴的方式。
    天歌很想不通。
    但她也隐隐猜到是因为什么。
    “虽然这样,但就算你去了上都,又能做什么呢?不能名列三甲,不能在朝中安身,你又能做什么?”
    纵然明白少年的善意,但天歌还是毫不犹豫的指出问题所在,“你当真觉得,你只要到了上都,所有的事情就都能迎刃而解了吗?最多再多一份危险罢了。”
    可是在青城,就不一样了。
    今天之后,等赵禾嘉回到盼山堂,李氏会跟周夫子提出请求,取消禾嘉三日一回家的特权。
    以周夫子的身份,足以保得少年安全无忧。
    “那就让我一个人呆在青城,眼睁睁的看着你们奔波亡命,却连站在你们身前保护你们的机会都没有吗?!”
    少年忽然吼出声。
    泪光噙在眼角,却被少年昂起脑袋组拦住,不让它留下来。
    天歌这才意识到,从一开始,少年就不是在赌气,而是愤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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