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本启奏,无事退朝。”太监扬起了拂尘,尖着嗓子喊道,听起来刺耳极了,像是刀片在墙壁上划来划去,众大臣听得心头一颤。
    坐在高位上的“女帝”眼里闪过一丝宽慰的懈怠,终于结束了,一直紧握着龙椅的手指松了松,艳红而高贵的面容似乎也在此时变得有些中气不足,但这都不过是转瞬之间的事情,没等到任何人察觉到她的异常,大太监便宣布了退朝。
    群臣零零散散都离开了朝堂,“女帝”乘坐着步撵回到了尚书房。
    许久之后,一个长着娃娃脸的少年从龙椅后面走了出来,管事太监见状连忙拉住了他的衣袖,神色紧张地说道:“小祖宗,你怎么现在才出来,这退朝也有好一会儿了。”
    少年眨了眨眼睛,打了个哈欠,眼角沁出了一滴涩涩的泪水,随手用袖子擦了擦,答道:“唉呀,我下次注意,我这不是太困了吗?一直做一个人声音也很累的,你就不能让我偷个闲吗?”
    少年正是即墨安插在皇宫里的,女帝的替身之一,擅长口技,尤其是模仿人类的声音,在暗卫中排行老幺,名唤阿贵。
    管事太监噗嗤一声笑道,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说道:“你可不得小心点,要是出了差错,主上一怒之下,谁知道你小子还有没有命活。”他也是暗部的成员,不过资历比阿贵要高许多,排行老二,原名山鬼,擅长易容。
    “知道了,知道了。不过那位正主到底什么时候回来啊,我都快要受够了。”阿贵苦恼地揉了揉脑袋,孩子气地甩了甩袖子,埋怨地说道。
    “快了,兴许就是最近几日了。听说主上现在在黑街准备大婚呢。”山鬼叹了口气,语气里不乏艳羡,毕竟他单身这么些年,老主子就得了少主这一个孩子,看着他成婚也算是了却了自己的一番心愿。
    只是让他惊讶的是怎么少主就看上女帝了,且不说先前老主子君临天下的夙愿没能在少主这里达成,怎么把自己都打包送给了吃人的皇家?当真是英雄难过美人关。
    黑街今日来了一位稀客,刑部尚书韩余方。
    即墨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正在和安之商量忘俗酒解药的事情,听到白溪过来通报的时候,眉头陡然间皱了起来。
    安之见状心下有些好奇,到底这韩大人是个什么路数的,竟然能够让喜怒不形于色的主上这样的地动容,在即墨离开了药房的时候,就悄悄地跟了上去。
    恰好慕容若看见了安之躲在房间门外面鬼鬼祟祟的身影,便走上前去,疑惑地问道:“安之,你在这做什么呢?”
    安之也没看清楚来人时慕容若,只是比了个嘘的手势,耳朵覆在门上,继续听墙角。慕容若也蹲在墙根,跟着安之一起听。
    即墨和韩余方此时正在房间中议事。
    韩余方自斟自饮了一杯茶水,笑眯眯地说道:“国师大人这茶可真不错,可是今年新摘的龙井。当真是出手阔绰。”说着又倒了一杯。
    即墨依旧淡然,脊背挺直,浑身的气度高不可攀。冷声说道:“韩大人怕是并不是为了喝茶来的。”
    韩余方眼角挑起,本来有些清俊的面庞因为这个小动作陡然间变得有些妖冶了起来,“明人不说暗话,陛下是在这黑街吧。”
    桌上的烛火摇曳着,黑色的灯芯燃烧着暗红的火焰,带着一股子诡谲的意味。
    韩余方见即墨依旧是那副清高的模样,嘲讽地笑了笑,说道:“国师大人使得一副好手段,你以为你把陛下藏起来,我就找不到了吗?看看你这幅不可一世的清高样子,京城的那些贵女们怕是也想不到,你是这么个爱使阴私手段的。若不是因为你插手,我和陛下现在早就在一起了。”语气极尽嘲讽。
    慕容若闻言不由得攥起了拳头,心里气急了,这人怎么能这么说即墨?但同时也有些心凉,即墨竟然是这样胆大包天,心思狠毒的人,不过他说陛下?难不成女帝失踪的事情竟然是与即墨有关,想一下时间,怎么恰好女帝一失踪,即墨作为国师就诈死了?这时机未免也太巧合了。
    出乎她意料的是,为什么,即墨到现在都不反驳呢?难道这人,说的都是真的吗?她心底一片凄凉,不知道为什么,她感觉自己好像心很疼,像是被捅了刀子一样。
    即墨嘴角带着从容的笑容,说道:“韩大人现在是翅膀硬了,敢公然与本官分庭抗礼了,不过是区区一个刑部,底气就足了么?你能查到这里,确实是本事不小,不过也到此为止了。”
    韩余方吃吃地笑了,说道:“今日你若不让我见到陛下,我可不能保证你这黑街,哦不,是暗部,能全身而退,毫发无伤。”说着,他手中取出了一块金色的令牌,上面赫然写着慕容若三个大字,字迹苍劲有力。
    即墨的眼中酝酿着漆黑的风暴,这是暴风雨前最后的宁静,冷漠地说道:“现在离开,我还能看在你先前侍奉陛下的情面上放过你,还有你的手下们,但是如果你不知好歹,今日就是你的死期。”
    韩余方状若疯癫,睁大着眼睛看着即墨,厉声说道:“你有什么资格说陛下,你君臣不辨,欺君罔上,当年宫变你就想着陛下死,后来又接着陛下的信任,在边境的防御工事里克扣银两,在西北军中安插自己的亲信,一桩桩一件件,你可曾想过陛下?你即墨有什么好的,不就仗着陛下喜欢你那副皮囊吗?”说着他挥手打碎了桌上的茶具。
    桌上的灯火也被他的袖子带起来的风吹得闪烁不停。
    即墨坐着纹丝不动,一好似闲庭信步,与韩余方的急切和疯狂形成了鲜明的比对。
    韩余方见状站起身来,居高临下地说道:“你最近不是在查忘俗酒吗?是不是准备给陛下灌下去,以后她就不记得自己姓甚名谁了,就能任由你即墨摆布了?就忘了我了?”他手重重地拍在桌子上,质问地看着即墨。
    即墨也站起了身,轻轻动了动袖子,好让那些袖子自然变得平整一些。声音无波无澜,“韩余方,我是不会让她见你的。你最好断了这条心思。”如果不是刑部还需要韩余方这个家伙坐阵,他现在就想一手撕了这个疯子。
    韩余方勾了勾唇角,猩红的舌头舔了舔艳红的嘴唇,带着挑衅的意味,“你是怕了吗?怕她见了我就明白你是怎样一个彻头彻尾的伪君子了吗?”
    即墨冷笑了一声,“她喝了忘俗酒了,可是现在早就忘了你,还记得我,你莫要痴狂了,若是真为了她,倒不如好好处理她先前给你安排的那些差事,这样无论是对你还是对她,都是一件好事。”
    听到了现在,慕容若算是全明白了。喝了忘俗酒的人,现在可不就是她吗?她就是那个被蒙蔽地彻彻底底的,他口中的那个陛下吗?
    宫变?亲信?忘俗酒?一桩桩,一件件?对啊,他即墨可曾想过她的感受。
    诈死的国师,李代桃僵的女帝,这天下可真可笑,这真相也真残酷。
    慕容若的眼睛流下了泪水,在遇见即墨之前,在与上官夏堇做侍卫的时候,她从不曾落泪。
    她的担心和害怕总算在此刻变成了现实,她怕的不是忘记,而是拼了性命想要想起的事情,是那么地叫她难过。
    安之还在听着津津有味,身后的人他一直以为是白溪,却不曾想一回头,就看到一个一脸血泪的慕容若,陡然间吓得放声大喊了一声。
    慕容若抖了抖身体,踉跄着站了起来,擦了擦眼睛的血泪,眼底一片猩红的色彩,身体开始结起了一层晶莹剔透的冰,睫毛上带着冷霜。
    她沙哑着嗓子,喃喃自语道:“即墨,即墨。”痛苦而无力。像是个疯子一般,转身离开了。
    安之瘫在地上,一时间不知所措。刚刚慕容若那状态,明显,是疯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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