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一听到读书,老江氏脸都变了,人也从凳子上噔的一声站了起来。
    她张了张嘴,刚要出口反对,却不知道是想到什么,又收回了话,脸上神情变幻莫测。
    只见她在小矮凳上坐了半晌,方才叹息,“读书是好事,回头要是钱不凑手,和娘说,娘那里还有一些体己。”
    “娘!”原以为要听到一阵反对的江氏诧异的抬头,只见老太太脸上一片认真,显然是真心的。
    待听到老江氏还要拿出自己的棺材本来支持他们,这下更是感动不已。
    眼里不可抑制的浮上一层水雾,她慌乱的拿袖子擦了两下,胡乱的开口。
    “我没事,就是太高兴了,我还以为你会反对呢。”
    老江氏叹息一声,拉过江氏的手,让她在一旁坐下,“读书是好事。娘知道,你和四丰这些年不容易,延年这孩子来得不容易,你们夫妻两个想让他以后好过点,这想法也是人之常情。”
    说到这,老江氏又正了正脸色,“但你千万要答应娘一件事。”
    “娘你说。”见老太太如此严肃的模样,江氏连忙坐直了身子,做出洗耳恭听的模样。
    老江氏拍拍她的手,示意她不用太紧张。
    “延年这个孩子看过去是聪明的。但孩子又有哪个不聪明。”老江氏哂笑。
    在父母的心中,自己的孩子哪个不是个顶个的天下第一聪明。
    “至于会不会读书,也要等孩子进学一段时间才能见真章。如果,我说的是如果哈。”
    “娘我知道,你说。”江氏插嘴,示意不打紧。
    “如果这孩子读了几年书,实在不是念书的好苗子,你和四丰要懂得放弃。”
    “你听娘说。”老江氏按住江氏想要开口的话头。
    “娘活了这么久,也是见过一些普通家庭举家供个儿郎读书,到最后也没个结果,反而让家里过得每况愈下,好好一个家最后四崩五裂的。”
    想起过往的一些事情,老江氏满是纹路的脸上,浮上了怅然。
    她年轻的时候,家里娃娃多,为了讨生活,曾经在镇上大户人家里做过干粗活的仆妇,不说见过多少大世面,一些见识还是有的。
    那些全家人缩衣节食,供个读书郎,为了儿郎进学赶考,家里是咬牙将银子一包包砸进去,可最后又有几个人功成名就的。
    改换门庭从来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供到最后,多是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白眼狼一个。有的甚至还要卖亲妹妹,亲侄女,就为了再换上一包银子,好再进京赶考。
    老江氏缓了缓神,收回视线看向江氏,“虽然你是我的亲侄女,延年是我亲孙子,但我也丑话先说在前头。”说到这,老江氏顿了顿,方才继续。
    “供延年读书,是你夫妻二人做下的决定,理应由你们二人自己承担,断没有拖累四丰其他兄弟的可能。”
    言下之意,简单来讲,就是他们夫妻俩别想着让宋四丰的其他兄弟一起出力出钱。
    “那是自然。”江氏一口应下,“我明白,我们分家了,我和四丰断不会让爹娘为难。”
    分了家,再亲的人他们也只是亲戚,江氏从来都明白这个道理。
    老江氏见江氏没有计较,心中宽慰,“你是个识大体的孩子,到时延年进学了,该学的农活也还是要学起来,我们农家子断没有四体不勤的孩子,这样,就算是他到时读书不精,也不至于吃不上饭。”
    江氏自然是满口应下,“娘放心,延年是个好孩子。”
    老江氏哂笑,在父母眼里,自家孩子就没有坏的。
    不过,她也没有这么不识眼色的再说这个。
    “好啦,不说这些扫你兴的话。一会儿去娘那边吃饭,娘把银子给你,也算是我这做奶奶的心意,就是千万不要让你几个妯娌知道了,省得她们来闹我。”
    “不用了,我们钱够。”江氏推辞,哪能真要了老太太的体己,那可是她的棺材本。
    “和我你还客气什么,你打小养在我身边,就跟我的亲闺女一样,延年既是我的亲孙子,又是我的亲外孙,我这做奶奶又做姥姥的,偏疼他一分也是使得的。”
    江氏给说得险些落泪。
    她一向敬爱老太太。
    她从小没了娘,后娘进门三年就给她爹添了一双弟妹。她在那个家里是又当奴才又当出气筒的,就是这样还没一顿好饭。
    是老太太,她的亲姑姑回家看她,见她大冬天里衣着单薄,脸色苍白的在拎一桶她半人高的水。
    再一掀开衣袖,暗里都是青青紫紫的伤痕。
    年轻性烈的老太太当即就和哥嫂俩个吵了个翻天。
    过后更是抱着她哭,哭她命苦,最后更是一咬牙索性将她来了老宋家。
    她在这老宋家一待就是一辈子。
    嫁给宋四丰以后的十来年里,她一直没有动静,村里不是没人嚼舌根子,都说是她不会生。她自己也怀疑,是不是幼年时做活太多,受凉影响了身体,曾经一度灰心不已。
    村里人人都撺掇宋四丰休了她重新再娶一门,再不济纳一门小的也好。
    这些话都让老太太和宋四丰撅了回去。
    想起以前的事,江氏眼里泛泪,背身仰头让眼泪收回去。
    “娘真的不用。”江氏笑着推辞,“我和四丰哥还有积蓄,之前我问了林家侄媳,我们那些积蓄还是够给延年交束脩的。”
    “唉,读书哪就只交个束脩。”老太太叹声,“那些笔啊纸墨的,哪个不要大价钱的,特别是书,薄薄的小小一本,就要好几两银。”
    老江氏大拇指和食指捻了个小小的缝隙,抬眼看了江氏,“罢了罢了,就先留我那儿吧,回头不够再和我开口。”
    江氏眼里闪过一丝忧虑,却仍是笑了笑,“我知道的娘。”
    上前两步想将老江氏搀扶进屋里。
    老太太摆手,“我就不进去了,老头儿还在家里等着呢。”
    接着又交代道:“四丰回来都时候,要记得第一件事就叫他去张婆那儿。”
    “去她家干嘛~”江氏纳闷,“四丰哥最讨厌去张家阿婆那儿了。”
    当初张婆说宋四丰是前世造的孽,所以这辈子注定是孤寡,无子女傍身,更无子送终的命格。
    后来延年出生了,更是断言延年神魂不固,活不过周岁。
    虽然宋四丰后来包了银钱去张婆那儿为延年求了个好活的名儿,但内心里不能不说是没有刺的。
    平日里如非必要,都绕着她走。
    老江氏恨铁不成钢的点了点江氏的脑袋,“你啊你,白活这么长岁数了。”
    “你今天没看到张婆大发神威的样子吗?”
    江氏老实点头,“我也在场呢。”
    “那你就没什么想法吗?”老江氏问?
    江氏迟疑的摇头,猜测,“娘想让我们求符?这我去就可以了,我方才在路上就想好了,回头我得杀只鸡,拎过去给她补补,今天真是辛苦张婆了。”
    多亏了有张婆,不然村子里人可是危险了。
    老江氏没脾气了,“叫四丰回来后,带上一桶泥浆,将张婆那堵墙好好补补。”
    江氏讪讪,老太太不提,她都给忘了这回事。
    “那墙可倒了太多年了。”
    那面墙还是延年没有出生时,宋四丰听得张婆那番话,一时激愤,冲到张家一脚踹翻的。
    荒废在那里应该有五年了吧,现在是村里小孩最爱做游戏的地方。
    江氏瞄到老江氏没什么表情的面庞,连忙接话。
    “好好,四丰哥一回来,我就让他上门给张老太太修墙,再好好赔礼道歉。”
    “人那是有真本事的人,有大本事的人说话不好听些,那叫做性子直,坦率!”老太太和江氏说道,“你和四丰也就别计较那么多了。”
    江氏哭笑不得,“我哪还计较这啊,这都多久的事了,延年都多大了。”
    顿了顿又说道,“我会好好和四丰哥说,如果他不愿意去,我就自个儿去补。”
    抹泥浆而已,我也会。江氏心想。
    第12章
    哪个村都少不了爱八卦的人,张婆请来天元宝镜除水鬼那一幕,已经被大家伙谈了又谈。
    整个村子传的沸沸扬扬。
    张诺心里也是美的不行,走在路上的步子都比平常大个半跬。
    大虎看着张诺那恨不得将嘴角咧到耳后的模样,即是羡慕又是酸涩嫉妒。
    “瞧你那嘚瑟样,又不是你大发神威。”语气酸酸溜溜的,“神气个啥!”
    他一早将那地龙汁捧回家给他爹上药去,所以并没有赶上那一幕,只是听了周围大家说的话,想象着那凶险奇异的画面,心潮就已经是澎湃不已。
    试问哪个孩子没有做过拜高人为名师,习得一身好本领,成为耍着刀枪剑戟,浮掠过刀光剑影,仗剑走天涯的江湖客梦想?
    更何况是那捉妖除魔。
    更霸气了有没有!
    “那可是我奶奶,亲奶奶。”张诺皮笑肉不笑,“你们是羡慕不来的。”
    他是看穿了大虎眼底的羡慕嫉妒,并不将那酸话放在心里,得意的睨了一眼。
    其他人的眼神也是又羡又妒,兴奋的围在他周围,连声追问。
    “哎哎,好张诺,你回去问问你奶奶,她收不收徒弟啊。”
    “就是就是,我们兄弟们这么亲,就跟亲兄弟没差了,你奶奶也是我亲奶奶嘛。”
    几人嘻嘻哈哈的闹着张诺。
    “让奶奶把我们也收下吧,到时再有哪个水鬼不长眼,不劳烦奶奶她亲自动手,招呼上我们几个小的,也能把它打得落花流水。”
    有自来熟的已经一口一个奶奶了,手里刷刷刷的比划着斩妖除魔的动作,听得大家伙儿又是一阵欢呼应和。
    张诺没有同意。
    “去去去。”
    费劲的将身上趴着的人一个个扒拉下来,板着泛红的脸,“吃啥长的,一个个的重的要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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