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又过了两天,宋延年发现,他娘这些日子的精神头有些不对,经常做着事情就发起呆来,恍恍惚惚的。
    一看就是有心事。
    就拿中午那一趟来说,那盘蒜苗炒小芋头估计就被搁了两三回盐,齁咸齁咸的。
    他灌了整整两竹筒的水,这才将那股咸意给压了下来。
    一下午都觉得肚皮在哐当哐当的水响。
    这下偷瞄到他娘锁了厨房里那暗红色的橱柜,像是往他爷奶家那个方向走去。
    装睡的宋延年掀开身上的小被子,穿上鞋子就偷偷的跟了过去。
    “娘,四丰哥还没有回来,这么多天了,我这心里七上八下的。”
    一见到老江氏,江氏就像见到主心骨,一股脑的将这几天的担忧倾泻而出。
    “往常也没这么多天啊。”江氏忧心忡忡。
    老江氏也是急得不行,却面色不露,安慰江氏道,“兴许是给啥事耽搁了,你也不要急。我让你二哥和三哥去源山那边看看有没有线索,兴许能接到人。
    “哎,好好好。”江氏连声应道,“那真是太麻烦二哥三哥了。”
    “一家人说什么麻烦不麻烦的话。”老江氏放下手中的活计,起身就往其他两个儿子家中走去。
    边走边说,最终语气里还是捎带了点埋怨,叨叨道,“我就说那源山去不得,那地方邪门的紧,你俩偏不懂事。”
    “之前为了抓那白银鱼给延年补身子也就算了,这回算个啥事啊!啊?你说,为了点银子?”
    “延年还这么小,读书的事也不急于这一时半刻的,哪至于拿命去源山里淘这银子的。”
    江氏只能呐呐的应是,她心里也是有那么些悔恨的。
    那厢,宋延年只觉得好似有天雷在头顶炸了一声。
    一直压在心头的张婆那厉色冷酷的模样一下子浮现在眼前。
    他以为自己不在意那些话了,其实他还是很在意。
    “总有一天,你身边的人会因为你而发生不幸。”
    言犹在耳!
    宋延年的脸色一下子白了下来。
    他脑袋瓜里闷闷的,思绪就像是被猫挠得乱七八糟的线团。
    等到他反应过来时,发现自己已经跑到了源山脚下。
    此刻,正绕着这地儿转着圈。
    抬头又看了一眼面前这云雾缭绕,看不清深浅,在小源村村民口中极为神秘的深山。
    宋延年深吸了一口气,冰凉的雾气吸入肺中,只觉得让人激灵一下清醒。
    倏地,他的视线停留在不远处一个枝丫上缠绕的红布上。
    这是他爹上山时经常做的标志!
    宋延年犹豫了数刻,还没想好接下来该怎么做。
    脚已经先大脑一步做出了反应。
    只是他刚一迈脚步,不知道是否是踩着什么关键的地方,抑或是有什么原巧,只觉得好似突然整个人深陷到一个漩涡中。
    周遭的雾气以十倍速百倍速的旋转着。
    脑袋一阵阵的发晕,就要看不清眼前的事物。
    待他回过神时,突然,眼前的景色一换,他进入了一片广茫的天地。
    脚下是坚硬的黄泥土,抬眼一看,白云似万马奔腾的翻滚着,天空中就像是有一个无形的大手在不断的拨弄着层层云朵。
    推倒,重来,建构,再推倒。。。。。。
    执拗的重复着一遍又一遍。
    不知是过去了多久,也许是万年,也许只是顷刻之间。
    宋延年找回了自己的心神,尝试的迈出了脚步,也不知道是走了多久,终于看到了不一样的景色。
    只见苍茫的大地上,立着一块普通的巨石石碑。
    在一片无边无际的土地上,渺小却突兀。
    宋延年只觉得精神一震,快步往前跑去,扑在了石碑上。
    这一看,他如遭雷劈。
    文盲了,他文盲了!他居然文盲了!
    这上头的字他一个都不认得!
    最后,他只能通过琢磨一些字的胳膊腿儿,以及上面的图案,连猜带蒙的猜测着这是一个辰州藏本,主要是讲着道术斗法,修身养性,最后得修长生之道的传承。
    这么神奇的么!
    宋延年郁闷的拿头轻轻的磕了下石碑。
    可他一个字也不认识,更别提背下来了。
    他这算啥,入宝山而空手归吗?
    让他更郁闷的是,才这么轻轻一碰头,他就觉得额角一阵温热,伸手一摸,鲜红的血液流的满手都是。
    我有这么脆皮吗?
    宋延年心想,脑袋一阵晕眩,昏倒之前,他只想着一件事。
    难道他这辈子还晕血?这对上辈子是医学生的他,莫不是个大讽刺?
    已经昏迷的宋延年不知道的是,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只见额心的那一丝鲜血缓缓沁入那块犹如山脚普通巨石的石碑中。
    刹那间,光彩耀天!
    原本苍茫的大地上,一声苍老的叹息响起,又如烟花乍现,转眼消散在天地之间。
    而那巨石也似风化一般,碎成糜粉,一阵风吹过,卷得不见踪迹。
    石心中一抹光芒如疾驰的鱼儿一般,倏地装进了昏睡的宋延年的眉心。
    倒在原地的宋延年一无所觉。
    在源山尽头的另一个世界,无尽的如混沌般的生灵,猛的停了游荡嘶吼咆哮。
    有了一刹那的清醒,随即又陷入更深的疯狂中。
    京城地界,大相国寺里一个灰衣道人叹息的垂下了推演的手,对身边的人道,“界碑近百年日益松动,这世间迟早大变大乱,生灵涂炭是难免的,这是天命。”
    旁边青衣白玉冠的面容清癯的道人紧蹙着眉,仍然不放松手中的推演,慢慢的额角沁出大粒的汗珠,
    “不,西南方尚有一线生机。”
    话毕,手中的罗盘崩塌,一个碎片将他的手话划出了一道鲜明的口子。
    鲜红的血滴啦滴啦的直落。
    道人的脸上却是浮上了笑,“师兄,你看,还是有一线生机。”
    白玉冠道人兴奋的指着崩裂罗盘上闪现的那一道细光。
    灰衣道人掩袖遮脸,“何其渺茫,何其渺茫。”
    言罢,两人都沉默的看着那细小如银丝的光芒。
    过了片刻,罗盘终于承受不住,碎成糜粉。
    灰衣道人一扬袖,宽大的道袍拂过半空,霎那间,那糜粉就不见踪迹,好似从未出现。
    递上一方素净的清帕子,叹息,“师弟,好好处理伤口吧。”
    白玉冠道人沉默接过,胡乱的缠在手上。
    灰衣道人,“无妨,就算是苍生大乱,我等修行之人,秉持本心,匡扶天下,斩妖除魔即可。”
    “师弟,你的心乱了。”
    说罢,闭眼修禅。
    屋内香炉还在尽职的燃烧着香烟,烟气缭绕,两人的面容若隐若现,似神佛般无悲无喜。
    小源村的源山里,宋四丰只觉得原先浓郁的雾气一下子散了许多,精神一振,来不及深思,赶紧趁着这雾气消散的片刻,顺着记号往山外走去。
    第14章
    宋延年睁开眼时,看到的就是一张胡子拉碴,似野人一般的脸,放大了探在他眼前。
    骇得他伸手就是一拳挥出。
    “哎哟喂!”
    猝不及防之下,宋四丰被打了个正着,脖子后仰,捂着鼻梁。
    疼痛刺激的他眼泪都飙了出来。
    “爹?”宋延年听出了声音,一个骨碌的从地上滚爬起来。
    还以为是错觉呢,没想到真的是他几天未见的老父亲。
    只是此时的他爹应该有几天没好好打理自己了。
    一头乱发打着结,顶着碎草屑,乱七不糟不说,还一脸的络腮胡子。
    这才让他一时没有认出来。
    “哎。”宋四丰声音闷闷的应了一声。
    随即捂着鼻梁哈哈直笑,“我的乖儿就是有劲!像我!”
    宋延年一听,是他爹那熟悉的配方没错了。
    宋四丰这一笑,可是扯着了伤痛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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