舱内,江秀水紧挨着宋延年,他抱着自己的行囊,一脸的紧张,一张脸也不知道是冻的,还是怕的,白的吓人。
    宋延年:……
    他有点理解江秀水,毕竟是第一次出门,但脸白成这样,真的不打紧吗?
    他开口安慰,“不用担心,先生他们都很好的,只要认真完成功课,先生都不打人的,钱婶也很好,我最爱吃她做的锅边糊了,又鲜又香,配上饼子,我能吃两大碗!”
    “再说了,我也在书院啊,过几天张诺也会来,你别怕!”
    今日,张诺原本也跟着他们一起,但是,铭哥儿他不放心自己的媳妇,想在小源村再多待两天,张家想了想,就将张诺也留下了。
    宋延年见江秀水实在紧张,一张嘴闭得紧紧,话都说不利索了。他想了想,从兜里掏出了一颗大粒的松子糖和一把瓜子。
    “吃吧。”
    在糖果瓜子的作用下,江秀水总算是放松了一点,他松了拽紧包裹的手,一双眼好奇的看着船外的水景。
    顺水船行很快,不到半天,他们就到了安同镇的码头。
    宋四丰带着两人找了一个路边支的小摊,点了三碗面条,三人简单的用了中饭,这才往褚家义塾的方向赶。
    “到了!”
    宋延年指着义塾的牌匾,侧身告诉第一次来的江秀水。
    “这就是书院,走吧,我带你去先生那里。”
    宋四丰听到这话,将行囊往褚伯的门房里一搁。
    “延年,爹先回去了,回头船老大该等急了,东西就先搁这里,等你忙完了过来拿,我和你褚伯伯都交代好了。”
    说完,他又凑近宋延年的耳边,小声道,“爹新打的那张白虎皮,下次来的时候带给先生,你娘鞣制好了,还要挂几天,让风再吹一吹。”
    宋延年:“三伯不是一直吵着要?还说要给小聪哥讨媳妇用?”
    宋四丰眼一瞪:“嗬!又不是我儿子讨媳妇,我管他呢!你也别管,你小聪哥的媳妇找不找得到,那是他老子的事。”
    宋延年:……
    行叭!你们大人的事情,大人自己商量解决。
    一番告别,宋延年带着江秀水往书院里走。
    才一进书院,他就察觉到气氛有些不大对。
    只见书院往来的路上,多了几张不认识的面孔,他们都穿着灰色劲装,一副小厮模样的打扮,形色匆匆的来往在书院里,每个人脸上都有一丝沉重,不见笑模样。
    宋延年收回目光,对旁边的江秀水道,“走吧。”
    他带着江秀水穿过前院,绕过一个游廊,这才来到童先生的书房。
    “扣扣扣!”
    书房里,童先生正背着手,注视着窗外,不知在想什么,花白的头发上,都透出一股怅意。
    待听到敲门声,他陡然回神,胡乱的抹了抹脸,整理了一下有些潦草的衣襟,清了清声音,这才回道。
    “请进。”
    宋延年领着江秀水进来,转身轻声将门重新掩上。
    童先生看到多日未见的弟子,愁闷多日的面容,这才带上了一丝笑容。
    “是延年啊。”
    宋延年站直了双腿,上身微俯,给童先生行了个作揖礼。
    “延年给先生拜年!祝先生新的一年里,万事如意,事事顺心。”
    童先生黑而瘦削的脸上浮现笑容,“好好,先生也祝延年新的一年里,学业有成!”
    说完,他转身走到书案后,从奁盒中取出一个红封,递给宋延年。
    “拿去玩吧,就几枚压兜钱,先生的一点心意。”
    宋延年接过红包,道了一声谢,冲先生道,“先生,我带了一些屠苏酒,回头让钱婶子温好,送去给您尝尝。”
    童先生笑着点头,“好好!”
    他又将视线转到江秀水身上,探究的询问宋延年,“这是?”
    江秀水脸上一阵紧张。
    宋延年连忙将情况说明了一番。
    童先生知道这是新来的学童后,似乎是理解江秀水的紧张,他摸了摸江秀水的脑袋,放缓了语气。
    “好,你能来义塾学习,先生很高兴。功课上,你也别担心自己跟不上进度。”
    他沉吟了片刻,继续道,“今儿早上,义塾也有新来的童子,到时先生给你们主持开笔礼,到时你们在天字丙班。”
    说完,也拿出了一包红封,递给了江秀水。
    江秀水一脸惊喜,指着自己,“我,我也有吗?”
    在看到童先生带笑的点头后,他一脸欢喜,珍重的将红封收到了怀里。
    小声道,“多谢先生。”
    童先生唤来院子里的一个仆从,“麻烦小哥带这个孩子,到丙班那儿,一会儿我给这些孩子主持开笔礼。”
    褚家仆从恭敬的应了一声,带着江秀水走了。
    童先生:“假期里可有温书?”
    宋延年摇头,“学生不敢有一丝懈怠。”
    童先生听罢,点了点头,温声替宋延年回答了他的一些疑惑。随即抽背了一些经史子集,见他对答如流,这才暗地里不动声色的点了点头。
    “来,这在写几个字,先生看看,这些天有没有精进?”
    说完,他往书案上铺了一张毛边纸,又从花梨木的笔架上拿下一把羊毫笔,朝宋延年递了过去。
    书案的右上方是一盏早就研墨好的墨汁。
    宋延年握笔想了想,视线落在先生放在桌上的酒瓶子。
    凝神静心,提笔挥写。
    不消片刻,黑色的墨汁就有了自己的形状,他在这张毛边纸上落下了错落有致的词句。
    童先生站在宋延年旁边,看着他落下的大字,轻声吟诵。
    “紫府仙人授宝方,新正先许少年尝……八神奉命调金鼎,一气回春满降囊……唔,这是瞿佑先生的屠苏酒,倒也应景。”
    “不错不错,这字已有两三分的风骨,笔风飘逸殊丽,观赏性极佳。”
    他乐呵了两下,又点出了宋延年的一些不足,然后又拿起一张新纸,让他重新写过。
    宋延年将先生指点的一些技巧,重新融入笔墨,当他凝神书写时,忽然听到童先生轻轻的叹了口气。
    他不禁抬头一看,只见童先生不知是想到了什么,正满肚子伤怀的站在窗口。
    顺着童先生的视线看去,窗户正对的是另一个房间,此时那个房间房门紧闭。
    “先生?”
    童先生收回视线,花白样的胡子都透着一股颓败。
    宋延年停住了笔:“先生可是有烦心事?”
    童先生摇了摇头,片刻后才感叹道,“我只是感慨,如果屠苏酒真能像趣闻里说的那般,岁饮此水,一世无病就好喽。”
    宋延年神情凝重,他将视线重新投入对面的屋子。
    “可是有谁生病了?”
    他凝神一看,世间万物都有属于自己的气机,而对屋的生机薄弱,只余一丝如萤火一般的白光,在黑暗中上下颠簸。
    那该是一个久病于床,生命垂危之人。
    宋延年抬头一看,就见到先生脸上留下两行清泪,顿时吓了一跳,他小声的喊了一声先生。
    童先生拈起宽袖,擦了擦泪水,一边擦,一边道,“先生失态了,是不是吓着延年了。”
    宋延年摇头,“没有,我只是担心先生罢了。”
    童先生想了想,拿过宋延年手中的羊毫笔,随手将它往笔山的中峰上一搁。
    “走,陪我去送你师兄最后一程。”
    童先生说完,就一副心事重重的的出了门,目的地正是他之前一直看的那个房间。
    宋延年:师兄?
    在书院里近半年的时间,他还从没有听过和见过。
    不过,此时明显就不是问话的时候。
    宋延年跟在童先生身后,很快就抄过游廊,来到了紧闭着门户的房门前。
    童先生伸手就要去推门,似乎又想到什么,他犹豫的看了宋延年一眼,脚步停在门口,手中顿住了动作。
    宋延年看出了童先生的顾虑,连忙开口,“先生,我不怕,我也想见见师兄。”
    童先生揉了揉宋延年的脑袋,又垂下手。
    “好孩子,是先生考虑欠妥了,你师兄此时形容不是太好看,你还小,回头吓着就不好了,走吧,我们回去,一会儿先生自己来看他。”
    宋延年拽住童先生的手,“先生,人的身体,只是皮囊而已,不论是健康还是形容狼狈,他都是我的师兄。”
    “我不知道也就罢了,可我现在已经知道,要是我转头离开,会不会害怕还是另说,但我知道,我一定会后悔!”
    童先生对上宋延年坚定的眼神,似卸下双肩的力量,“罢了罢了,也该让你和他道个别。”
    毕竟,这褚家义塾,也是这个孩子一直在褚善人面前,推波助澜才建起来的。
    说完,童先生就轻轻的推开了大门。
    屋内帷幔重重,弥漫着浓重的草药味。
    宋延年嗅了嗅,还闻出了一丝香火燃烧后的味道。
    童先生颤抖着手,将帷幔掀开,只一瞬间,眼泪就积蓄了浑浊的老眼。
    “闵武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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