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思栩有些茫然,张张嘴,脑海中想到秦越鸣严肃刻板的面孔,他学着他的样子,扬眉看向她,眼神慢慢冷下来,沉默几秒后,才说:因为我想来,所以让表哥帮忙的。怎么了?
    一阵夜风冷飕飕地吹过,陈若凡完全没想到这会儿的叶思栩陡然间似乎换了一个人。
    平日里软绵绵,一点重话都不说,也没有脾气,甚至情绪波动也小,不然就是害羞低头,哪知道此刻仿佛冷刀出鞘,一下子刀风劈面。
    陈若凡蹙蹙眉心,声气儿反而小了:阿叶,你这么严肃干什么?
    叶思栩依旧是这样看着她,好一会儿才声音放平和:嗯,那再见,我回去了。说完,背着包头也不回地往车的方向走。
    秦越鸣老远就看到他在台阶上跟那个女孩子说话,这会儿见他一声不吭地拽开车门进来,便问:有什么事情吗?怎么说了这么久?
    叶思栩低声柔柔地说:也没有很久吧,拢共就说了两句话。
    车子开出去,叶思栩极为难得地主动伸手去碰碰他的小臂,摸了一下手指又收回去。
    想我了?秦越鸣浓眉舒展,一把握住他的手,笑得恣意。
    叶思栩扭头看向另一边,手指头在他手心里画圈圈,羞得说不上话。
    他心道:想你,也很想变成你那样的坚定和厉害,不会因为别人说了两句话,就心里难受。
    吃晚饭回家,秦越鸣径直带着他一起上三楼。
    刚走过一楼的拐角,秦越鸣就弯腰将他抱在怀中,问道:白天说的补偿呢?以为我忘了?
    额叶思栩还真的忘了,低头趴在他肩头,现在记得了。
    秦越鸣往上走,问道:那什么时候亲我?耳朵被叶思栩暖暖的手给捉着,真像是在欺负个小孩子。
    叶思栩凑在他耳边,唇贴着肌肤道:过一会儿么。
    干嘛总要一直亲亲,叶思栩嘀咕他是大灰狼,满脑子想欺负自己。
    秦越鸣笑了,抱着怀里乖乖的小兔子进自己更衣间。
    一看经过观影房又不进去,还一下子越过了书房,叶思栩不安地扭动,连忙问道:去哪里啊?
    秦越鸣qin他的脸颊,轻轻啃一口,亲昵地道:阿叶,明天我要参加庆功宴,你帮我选衣服?
    我选吗?叶思栩揪着他的耳朵,我又不会。眼见要踏进他的卧室,忙按住门框,鼓着脸同他四目相对。
    好像是在沉默中抵抗,不想进他的卧室。
    秦越鸣也没有说什么,只顺势往墙边一靠,将他抵在墙上,不由分说地wen住他。
    唔叶思栩掰着他的耳朵胡乱揉了一气,另一只手轻轻敲他的肩膀发出微弱的抗议。
    等他大脑缺氧昏沉不已地靠在秦越鸣肩上,就被他抱着进了卧室。
    叶思栩在他耳边碎碎念:你是大坏蛋么。
    声音都软软,像是汁水丰沛的蜜桃,浑身都充满香甜气息。
    可是一进去,叶思栩就瞪大眼睛仔细瞧,正面落地窗,很大的床,以及漂亮精致的地毯,他扑在秦越鸣怀里,看着视线里灰黑蓝的色调,深沉中带着些许压抑。
    秦越鸣按了一下门口的按钮,两扇木门徐徐移开。
    叶思栩听到声音,扭头来看,视线里出现和卧室差不多大的衣帽间,一排排西装、衬衣挂得齐齐整整,连领带也挂了整整一面墙。
    秦越鸣将他放下来,按着他的肩膀转过身去,双臂从身后抱着他的脖颈:阿叶,你挑。以后你都帮我挑好?
    叶思栩看看西装衬衣都差不多的款式,在看看黑色的不同质地的夹克、大衣,仰头问后面的男人:真的我挑吗?
    嗯。秦越鸣抬起他的右手,两人的手一起慢慢地滑过西装肩。
    各类材质的西服有不同的触感,指尖有种具体而异样的感觉,而受被他轻柔地握着,仿佛两人理应如此一般。
    叶思栩低头,亲一口他绕在自己肩头的小臂。
    虽然隔着衣服,但秦越鸣还是准确无误地感知到了。
    这一件吧。叶思栩手指一停,暗灰斜条纹,稳重大气。
    秦越鸣被他软和的声音勾了一下,弯腰就在他脸上亲一口。
    叶思栩几乎快要习惯他这种甜蜜袭击,连躲都没有躲开,小声问:那你明晚是不是要很晚才回家?
    嗯。秦越鸣道,他将西装抽出来,搁在中央放首饰的柜面上,又取出一件衬衣。
    叶思栩迟疑地问:那你会喝酒吗?
    嗯。秦越鸣看他好奇,重重地叹气:你又不准备陪我出席。
    叶思栩后背紧紧贴着他的胸膛,感觉声音仿佛来自深处,他的后背都在跟着轻颤,他低声道:要假装你表弟吗?
    秦越鸣笑起来,揉着他的腰,将他推到柜门边,压住他的身子,将他禁锢在怀中:那我明天再去一趟,说我是你男朋友?他说话时候,凑近叶思栩的耳朵,在他耳后亲wen。
    叶思栩单手撑着衣柜,耳后潮湿的触感令他呼吸一窒,手指不禁用力握住柜门。
    他嘀咕道:谁说你是我男朋友了
    秦越鸣的手搁在他腰上,轻轻一挠。
    啊哈叶思栩忙捂住嘴,扭动着身子要逃开,别挠我啊。
    秦越鸣圈住他,一只手在他腰上跃跃欲试:我不是你男朋友?嗯?
    叶思栩快速按住他的手,在他怀里转个身,主动扑进进他的胸怀,在他耳边道:你欺负人。
    这撒娇的模样,又可爱又伶俐。
    秦越鸣将他抱起来:阿叶,你说谁欺负人?
    叶思栩想到他还跑去剧院装自己的表哥,给自己澄清最要紧的是,他想的那么周全。
    都是自己理亏。
    叶思栩只能闷闷地说:好么,是我不好。手指扒拉他的唇,又说一声,大坏蛋。
    说完踮起脚尖,仰头就亲在他的唇角,偷腥猫儿似的又退开。
    秦越鸣额头抵在他额头上:那你是小坏蛋,嗯?小坏蛋?
    叶思栩笑得明媚灿烂极了,同他拥抱在一起打打闹闹。
    两人又窝在一起看了一部电影,叶思栩被他抱着下楼。
    回到房间,站在门边,叶思栩揪着他的袖口,轻声问:那明早你还送我吗?
    秦越鸣捏着他的下巴,抬起他的脸:送。
    叶思栩心里喜滋滋的,点点头,踮起脚蹦跶一下,在他脸上啵了一下:晚安!
    秦越鸣捏他肉呼呼的脸,眼眸带着深深的笑意:晚安。
    转天,秦越鸣果然穿着叶思栩挑中的那套西装。
    他想到自己身上也穿着他送的毛衣,在这冷冬里,暖得像是心里在燃烧。
    或者是,就像有一簇火苗,自被秦越鸣亲手点燃,便再也不曾熄灭。
    临下车前,秦越鸣捉住他的手,郑重其事地道:晚上准时回去。
    叶思栩点点头,弯起唇角直笑,柔和地道:我在家里等你啊。
    他跳下车刚将车门合上,就见窗玻璃徐徐往下降落,他有些疑惑地双手趴在车窗上,往里弯腰:怎么了呀?
    秦越鸣看他脸蛋凑进来,忍不住伸长手捏他脸,却被他往后躲开:没怎么,今天表演加油。
    嗯!叶思栩挥挥手,笑着离开了。
    今天的确很重要,叶思栩深呼吸,一气儿跑进排练厅。
    路上也不知道遇到谁,行色匆匆地彼此打个招呼。
    叶思栩想,自己都来了这么久,也参加过剧团的活动,但对这里的人都不太熟悉。
    不像是在风月剧场,做的是杂务、跑腿的工作,剧团小、人少,稍微摸索一下,就能把人认全。
    现在他是演员,每天只要专注自己分内的事情就好,剧院有专门的助理、杂务师傅,他寻思着自己好像慢慢走上更专业化的道路。
    宽泛和窄深,这两者之间,他一直期望的后者。
    都要感谢秦越鸣呐,他心里甜甜的想。
    忙到下午上台前,叶思栩照例在手机关机前看一眼,却收到了秦越鸣的一条微信。
    是一张照片。
    白色的剧本上面搁着一片小小的红枫。
    这不是昨天在剧院庭院里捡起来的那一枚么?
    叶思栩手指头划过手机屏幕,他原来没丢呢,还特意拿回去了吗?
    和剧本放在一起的意思是什么?
    是在想念自己的意思吗?
    叶思栩抿着唇偷偷笑起来,快速将照片保存在手机中,想了想,趁着有时间,直接将照片设置为微信对话框的聊天背景图。
    他发了一个拥抱的小表情过去。
    等将东西收拾好,叶思栩才给自己鼓了鼓劲,今晚秦越鸣不在,但是有很多厉害的话剧导演,得提着精神好好表演。
    但今天小问题多。
    化妆换装时,叶思栩绑在头上的纱布眼罩忽然丢了。
    这东西是搁在化妆小智那里的,他口中喃喃道:明明搁在这里啊,怎么忽然不见了?
    化妆台上东西多,但辰辰的纱布和眼罩是重要道具,是独立放好的,一般是不可能轻易弄丢。
    你别急,我们一起找找。叶思栩刚换上戏服,外面裹着蓝色的厚羽绒服,两手握着衣服边缘蹲下来帮他找。
    另一头,孙老师见他们还在找东西,便问:怎么了?什么要紧东西现在找呢?
    年长一些的人,做事情总是喜欢万事俱备,看他们小年轻到这会儿还在找东西,他又知道叶思栩一向谨慎,便对小智道:小智你也真是的,是你东西掉了吧?
    叶思栩弯着腰在另一桌化妆台下面看看,口中道:是我的纱布眼罩没了,没事,孙老师,我们找找应该在这里的。
    这怎么能丢啊?孙老师摇摇头,说着也赶紧转过去门边看看。
    两位女演员都在化妆,陈若凡开腔道:哎哟,我怎么感觉这戏每次一演,总要出问题,是吧阿叶?
    虽然这话也没错,但叶思栩听着不太舒服。
    他想,我可能对陈若凡有偏见。于是不咸不淡地应一声。
    坐在她身边的梅老师趁着口红没弄,赶紧喝口水,施施然道:这都是小事情,找到就好了。没多大关系。
    虽然孙老师说了一句自己,但小智也没往心里去,的确是他临时失误,但看孙老师去寻到门边去,他还是道:孙老师,肯定不在那儿的。我刚拿出来放在桌上了,要么是掉地上,要么
    小智话没说完,孙老师就在门背后的角落看到白色的纱布,一弯腰捡起来:你别说,就在这里。
    啊?小智意外地看过去,真见鬼了,怎么好端端跑那里去。他飞快接过,纱布有点脏了,估计是门背后有灰尘,他掸了掸,对着叶思栩道,阿叶,你将就吧,下次我整个备份的,就好了。说着就让他坐下。
    这头导演助理来催他们上台。
    叶思栩头上绑好纱布,他是由孙老师带着进场的,每次都是孙老师亲自送到辰辰所在的房间。
    十分钟后,剧院灯光暗灭,全场鸦雀无声。
    演员们在幕布后面轻声完成就位工作,叶思栩呆在这熟悉的卧室里,脑袋放空,心里回旋这一个声音:我是辰辰,今年高三,我的同学们都已经在准备高考,而我却在一场车祸中不幸失明
    厚重的、深红的长帷幕徐徐拉开,《失明》再度上演。
    家不像个家,人不像是个人,活着也不像是活着,我们为了什么?
    妈妈坐在客厅沙发中,靠着爸爸无奈地哭诉,你要养着他在家里,可是我们母女俩?过得什么日子?我这一生还长呢。
    辰辰在自己的房门背后听到这话,一下子跪在了门边,膝盖着地时噗通一声。
    舞台效果强烈,观众为之一振。
    可是谁也不知道,叶思栩在这个瞬间疼得冷汗直流。
    他的小腿靠近膝盖的部分,竟然扎了钉子!
    那钉子是活生生嵌进了他的肉里,甚至靠近了小腿骨。
    疼痛在某一个刹那间叫他神经麻痹,太阳穴的冷汗立刻湿透了纱布,他一只手挂在门把手上,差点将这一扇道具门给拽倒。
    脑子里有一根弦死死绷在那里,叶思栩对自己说我不可以出错的,不能毁了整一戏,更不能毁了观众对清光剧场这个招牌的期待。
    他撑着门把手,按照戏里的剧情,完全没事似的站起来,但钻心的疼仍然叫他打了一个趔趄。
    台下,程一诺在方亦南耳边轻声道:思栩处理细节倒是真的还可以。越鸣应当是花了时间的。
    方亦南握紧他的手,皱眉看着舞台,点头,表示赞同。
    再眼尖的人,都只是以为辰辰在舞台上跪得太久起身时腿麻时的一个不起眼的小动作而已,都没有想到叶思栩是如何咬牙切齿地强忍着疼痛,又是如何小腿带着那一枚钉子在舞台上行走的。
    叶思栩能感觉到小腿上的血再往下流,甚至已经慢慢流到袜子里。
    妈妈进来同辰辰对戏时,梅老师距离他这么近,立刻看到了他脸色不对劲。
    那种压抑强忍的疼痛,五米远的观众是看不到的,但她太清楚了这显然不正常,已经完全超过辰辰这个原本就病态的角色需要了。
    等到陈若凡饰演的姐姐与辰辰发生争执,叶思栩的动作幅度又大,一会儿站一会儿坐,已经疼得都不知道是剧情需要还是本能地声音发颤。
    叶思栩的疼痛和辰辰的疼痛,从没有像今天这样在现实与戏剧中互相交织,仿佛两条河流在此刻汇聚在一起。
    叶思栩和辰辰瞬间成为了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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