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季寻真低笑起来,“就是不能等他醒了。”
    【为什么啊?】
    “没有为什么。”季寻真不肯说,瘦小的脊背一转,“算了不亲了,真没意思。”
    她背过身,重新闭上了眼睛。
    那时候小天道还不知道,这将亲未亲的吻,或许是离别前,最来不及补偿的遗憾。
    …………………………………………………………………………………………
    季寻真和小天道重新睡了过去,一人一镯,发出大声小声、境外境内的呼吸。
    身边稻草铺就的地面荡开一层水纹,水纹中一只双翼深深裹住躯体的深渊魔物缓缓升了上来,“主人。”
    它睁开自己琉璃般的双眼,它睁眼的一夕,仿佛撕裂天地的刹那。
    涤荡天地之力,轩然散开,而这股力量又仿佛被限制在了与这所破庙截然不同的另一时空,于这破庙全然无损,甚至悄无声息。
    “她方才,想吻您。”深渊魔物喉咙振动,发出只有那只狼才听得到的声音。
    “只差一点,我就能杀了她,吃了她的肉。”魔物面无表情的叙述道,像是在说今天的晴雨这样轻描淡写的事情。
    “那真是遗憾。”少年悄然无声地趺坐起来,他说道。
    他说话之时,也是全然无声的。
    这个声音从少年的身体里发出,却也只有魔物才能听到,只有降服了魔物,与其签订了魂契之人,才能与这种深渊魔物达成如此高程度的共鸣。
    “这可是第一次,不被您所引诱之人。”魔物一双血红之眼,看向睡在稻草堆里的女人。
    “有趣的玩物。”少年的面目堪称冷淡,仿佛世上再也没有能引起他兴趣的事物,“狰,不要看她太久。”
    “多亏她是魂体,若是人类,在你的直死之眼下,只要一眼就必死无疑。”
    “死了,就不好玩了。”
    “是。”魔物移开视线,恭谨道。
    若是三山六谷七十二仙门中的修道者见到,定会震慑不已,来自邪境之渊的魔物每一只都能荡出灭世危机,怎会轻易臣服于人?
    而这只名叫狰的魔物,却对一名弱小的幼年狼崽言听计从。
    “你退下吧。”少年淡淡道。
    “是。”地面湖水一般荡开,怪物缓缓沉没其中。
    晚风中,少年无法视物,他一只手指,轻轻地描摹那个奇怪魂体的模样。手指并未触碰到,仅仅只是在这破庙里宁静的夜晚,无声地、轻轻地描摹。
    有趣的、奇怪的、虚弱的魂体,你可不能轻易死掉啊,不然……
    这人间多无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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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另一边,温初尘与山晋之从甬道走出,甬道通向千里江山图的出口——
    碎月剑道的试炼大殿。
    大殿之上,悬浮一轮破碎之月,奇妙夜空里北斗七星或隐或现。
    两人一走出来,一堆宝物凭空向他们砸来,两人霎时间淹没在了符玉和宝物的混杂堆里。
    与师兄弟们汇合之前,两人赶紧将此次试炼得来的宝物装进储物玉。
    “一千三百块符玉,蛮神新娘眼泪十滴,蛮神子嗣蜕皮十五张……蛮神肾液一瓶?”山晋之翻了个白眼,“我要蛮神肾液作甚,下山当花中冠军吗?”
    “说不定可以,你这长相在山下花楼应是很受欢迎的。”温初尘一边收东西一边吐槽。
    少年翻了又翻,始终没找到此行目的的那件宝物,“孽畜啊,温初尘,你是不是拿到了蛮神之涎?”
    他此时的装束已变为了碎月剑道独有的道袍,雪色道袍,一柄拂尘,腰带为缁色,上缀一弯新月,道袍上亦有碎月剑道三块破碎月片组成的新月。
    而少年的发间,非常骚包地插了一根闲云纹饰的玉钗,若是仔细观察,便会发现那云自发间缓慢流动,云散云歇,变幻莫定。
    他一甩拂尘甩在温初尘袖子上,“这次不该是我的功劳最大么,怎么最重要的宝物蛮神之涎被你拿到了?”
    两人相识微时,相互打闹已成了习惯。
    温初尘抬眼,露出如尘如月一般温和的脸,“我这里也没有蛮神之涎。”
    “卧槽!”山晋之大呼,一巴掌拍向脑门,“难道这次又没爆出来”
    “啧,听师兄们说,这蛮神之涎特别难爆出来。”山晋之摸摸下巴,“我还以为我这样的天选之人,有特殊运气呢,结果还是没有……”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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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2章 给你找个正经恩人
    才过了一日,季寻真的身体已经半透明了,她知道过不了两天,自己就会完全魂魄化。
    上一世,她吃了很多苦,身受重伤的沈涧吃了更多苦。
    她还记得,那一次远归的几个猎户回来,见到了独自住在庙中的沈涧,起了险恶歹心。
    少年太过瘦弱,也太过美貌,手无缚鸡之力的他,成了这群婆娘也娶不到山里猎户最理想的玩|物。
    他们恐吓他、殴打他,试图猥|亵他,甚至——
    “林二丫,你别看,你别看……”到了这时候,她还听到他颤抖的声音。
    饶是她再如何自私自利,她只能吓到尖声哭泣,躲在角落里瑟瑟发抖。
    她捂住耳朵,流了好多好多泪,不愿去看,不愿去面对,不愿去看……哪怕一眼……
    然后——就在某一个神经快要绷断的点,她听到几声来自猎户声嘶力竭的痛呼。那是人仿佛看到了什么世上最恐怖事物,那种生命终结时,不由地歇斯底里的嚎叫。
    季寻真的脑海里闪回了几个片段,可仅仅是几个片段就令她头痛欲裂,她只记得血……好多好多血……铺天盖地的血……
    最终少年在她朦胧的泪眼中跌跌撞撞站了起来,他白色的衣服沾满了鲜血,手上还握着一块依然在跳动的心脏,“林二丫,你……你没事吧……”
    整个庙宇挂满了人类的内脏,血液小溪一样流到她的脚边,她甚至没看清沈涧是怎么杀人的,只是他一边向她靠近,她一边害怕得往里缩。
    “你别过来,你别过来,怪物!”那时候的她是那样浅薄又令人生恨,她恐惧地咒骂着那个为了自保,爆发出本能之力将想要染指他的猎人们撕得粉碎的少年狼崽。
    “怪物!”
    少年顿住了脚步,刘海耷拉下来,湿哒哒的,血液顺着刘海一滴……两滴……
    腥冷的风穿梭在两人之间,微微吹起他的鬓发,吹冷着他支离破碎的心……
    ………………………………
    季寻真从回忆里惊醒,重新背起了沈涧,或许她再背得起他的时候,就剩下这小半天了。
    沈涧的知觉恢复了一点,在她手上写字,“我们,去哪里?”
    季寻真握住他的手心,薄薄老茧的手指写道,“好地方。”
    她从头到尾都没说话,不希望跟他交流太多。踏出寺庙之时,她下意识眯了眯眼睛,阳光一照,她蜡黄的脸更加透明了。
    她穿得破烂,又把蓑衣系到了沈涧背上,掩藏好他的瘦弱身形与惊世容颜,两人看起来,像因灾荒一路逃难的难民。
    她背着他,走过巨木参差,阳光方块似地直落下来的森林;走过稻野弥望,齐等人高的田坎;走过车辙累累,偶有行人的官道……
    “老丈人,想问问东城门怎么走?”季寻真气喘吁吁地询问路旁卖糖梨水的老人。
    “呀……小妹儿是从长阳道逃荒来的吗?”老人短褐布衣,白发苍苍。
    乍见季寻真,面目黑黄又瘦骨嶙峋,活像从出生开始,就没吃过一次饱饭的饿死鬼。
    好丑的丫头,丑到又让人泛出一丝怜悯。
    “嗯,想……想去东城门讨口粥喝。”季寻真垂下头,有些温柔地回过头瞥了一眼被蒙住头的小狼崽,“我弟弟三天没吃饭啦……”
    “唉……这年头世道不好啊,我们这儿也多亏了澹台太守,才保有一方安宁。”老头越瞧这一对儿姐弟越可怜,抚掌叹息,“小妹儿,喝杯糖水吧,看你都支撑不了多久的样子了。”
    季寻真囊中羞涩,“老丈人,我没钱。”
    “不要你钱。”老人赶紧取出竹杯,以木勺往桶里舀了一杯水,“给你喝,看你这女娃子客气得很。”
    季寻真只好谢过,接过水,放下沈涧,令他靠在一块大石上,一点一点喂他喝,“水,你喝。”
    她在他手上写。
    狼崽未饮,反而虚弱地写,“你呢?”
    他手指划过的地方痒痒的,季寻真心想,她不是不想喝,只是她的实体快散了,她怕上头喝水,又从脖子漏出来,会吓坏了凡人。
    “我喝过了。”她写。
    “你骗我。”他嘴唇干裂苍白,已经快要一日没有饮水,更别说饱腹了。
    “那你喝一点,我喝一点。”季寻真发现小狼崽很固执,一根筋。
    果真小狼崽摸索着捧起杯子,抿了一小口,立马递给了她。
    “噗嗤。”季寻真忍不住笑了起来,这么久以来,第一个真诚的笑。
    【你不要觉得人家小朋友很蠢好不好,年轻人都有自己的固执,哪像你老奸巨猾。】小天道为年轻人正名。
    “好吧好吧。”季寻真嘴唇触碰了一下杯子,又将之交到小狼崽手中。
    如此循环几次,杯中的糖水竟是分毫未减。
    季寻真:“……”
    小天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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