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进房内,但见那浮雕云纹的暗红木榻上坐着一位鹤老先生,见他们二人进来,脸上挂着慈祥和蔼的笑容,抬手朝他们二人招了招手,“过来坐吧。”
    那小侍从连忙搬了两个杌子过来。
    栾静宜随着冉修辰一起谢过了,这才紧跟着冉修辰坐了下来。
    “在来之前,我还想着能让修辰这孩子如此费尽心力说服我的女子究竟是何等模样,如今一见……”吴老先生说到这里朗笑着道:“以前他在我那里读书的时候,多少女孩子偷偷跑来看他,他都是一副冷冷淡淡的样子,我那时还担心着,修辰这辈子怕是不好寻着一个让心仪的女子了。栾小姐,修辰待你真的不同。”
    方才进来的时候,那栾小姐一直都跟在修辰的身后,可是修辰却回身看了她好几眼,好像生恐她不自在似的,自己何曾见过修辰这么紧张过旁人?
    面对吴老先生这么直白的话,栾静宜自是有些不好意思的,脸上微红了红,随即站起身来对着榻上的吴敦平老先生屈膝行了一礼,“多谢先生鼎力相助。”
    “好了,不必这么拘礼,坐吧。”
    待栾静宜坐下之后,那吴敦平老先生又看着她问道:“听闻你是从衡华苑出来的学子?”
    “是。”
    吴老先生点了点头,“听闻在衡华苑中,男女可同席听先生授书?”
    “是。”
    吴老先生对衡华苑很感兴趣,问了栾静宜许多,栾静宜一一答了,然后说着说着,三个人就不由探讨起学问来。
    三个人越说越起劲,不知不觉外面的天色都已经暗了,三个人也没察觉到,还是看到小侍从进来掌灯,他们这才觉天色已经很晚了。
    只见那吴老先生看了一眼窗外,笑着道:“说着说着都忘了时辰,既然都已经这个时辰了,你们也别走了,就留下来吃饭吧。”
    栾静宜和冉修辰也没多推辞,便留了下来同吴老先生一起吃饭。
    席间,吴老先生不无感慨地道:“到底是衡华苑,其境界就是同寻常书院不一样。”
    这世上除了衡华苑之外,还有哪间书院肯收女子的?
    就算是自己,枉然背负这盛名,在这之前,其实内心里也是不赞同收女子为弟子,而且还让她们同男子们一起念书的。这次之所以会出面,也全是看在自己这个最得意弟子诚恳请求的面子上。
    修辰是自己亲自教导的最后一个弟子,因为自己心里很清楚,自己年纪大了,自他之后,有生之年,只怕再不会遇到一个比他更出色的弟子。
    冉修辰不愧他的天才之名,他的天资聪颖让他远超跟他一同进书院的那些同龄人,吴老先生只好单独教他,尽管知道此人天才的名声在外,但他学习的进度还是着实惊到了吴老先生。
    以至于他十四岁考中状元,天下皆惊,只有吴老先生泰然处之,他早知冉修辰有这样的能力。
    吴老先生教书教了几十年,自他手下出来的杰出人才无数,但是冉修辰这个弟子,对吴老先生的意义大不一般。
    所以这次冉修辰言辞恳切,一再请求吴老先生出面,尽管一开始的时候,他心中并不赞同,但还是出于对自己最得意弟子的怜爱之心,答应了他的请求,出面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但是今日跟这位栾小姐相谈一番,他才现了自己的狭隘之处,衡华苑不愧是衡华苑,自有一番寻常书院没有的眼界和气度。这位栾小姐言谈举止,处处透露着自信和大度,而又不显骄傲,不卑不亢,从容不迫。而且其学识之渊博、见地之深刻,较之自己教出来的那许多弟子,还要高出许多。
    若是为男子,以她的能力,入朝为官是绝对灭有问题的,难道就因为她生为女子,就算拥有同样的能力,也不能跟男子站在同样的高度吗?这实在是一种不公。
    而自己之前认为女子心思杂乱,不能同男子一样用心读书,可见也是自己的狭隘的偏见。
    一顿饭吃罢,吴老先生借口要送一本书给冉修辰,将他带去了书房。
    “难怪你会如此不遗余力,这位栾小姐她的确是值得。我之前也想过,什么样的女子能入你的眼,如今见了栾小姐才知道,也合该是她这样的人才对。”说到这里,吴老先生轻叹了一口气,“枉我教书育人几十年,心中却还存有偏见,认为女子不能同男子一样专心把书给念好,今日跟栾小姐谈了那么久,我才明白这个道理,不是女子不能同男子一样专心把书给念好,只是这样的人世不肯给她们机会罢了。这一点,衡华苑就做得很好。”
    虽然它的门槛很好,但是相对来说,却很公平。
    “是,其实女子们也能做得很好,只是没人给她们机会。”
    “修辰,你放心,这次的事情,先生我一定用尽全力去做,而不仅仅是因为出于你对我的请求。”这是一件正确的事情,就该努力去实现它。
    “多谢先生。”冉修辰深深躬身给吴老先生见了一礼。
    夜幕落下,冉修辰和栾静宜一起离开这别院。初秋的夜晚,风还没那么凉,路上行人稀少,栾静宜便想着一路走回去便罢了。因为要避风头的缘故,她已经闷在宅子里很久了,趁着这般夜晚散散步也好。
    天上月亮撒下一片清辉,照出二人的身影,栾静宜看着自己和冉修辰靠在一起的影子,微微有些出神。
    陡然间,她感觉手心一暖,回过神来去看身旁的冉修辰,却原来是他握住了自己的手,栾静宜抬头愣愣地看着冉修辰,而冉修辰也是侧头看向她,月光正照在冉修辰的侧脸,也清楚地照出了他眼中的柔情,栾静宜心慌意乱地低下头去,不敢再看冉修辰。
    要知道平日里一个对旁人从来都不苟言笑的人,对着你却温柔似水,这种冲击那可是致命的,栾静宜心中暗暗道:这么说来,我抵挡不住,也是在情理之中的。
    冉修辰见状,嘴角勾起浅浅的弧度,却并未说什么,只是牵着栾静宜的手一路送她回到了家中。
    在宅子门口站定,栾静宜转身看向冉修辰,“你……早点回去休息吧,这么晚了。”
    “嗯,”冉修辰点了点头,继而对栾静宜道:“进去吧。”
    栾静宜又是看了冉修辰一眼,这才推开大门,走了进去。跨过门槛,栾静宜转身把门给关上,冉修辰站在门外含笑看着他。
    一直到最后一点门缝儿都合严了,栾静宜不由得将耳朵贴在门后,这才听见了冉修辰离开的脚步声。嘴角不由自主地浮现出清甜的笑意来。
    “小姐,你这……干什么呢?”身后突然传来侍女惊讶的声音,小姐这趴门上干什么呢?
    栾静宜连忙转过身来,有些尴尬地轻咳一声,“没什么。对了,父亲和母亲都吃过饭了吗?”
    “吃过了。老爷和夫人说了,等小姐回来之后,让小姐您过去一趟呢。”
    “哦,我这就去。”
    栾静宜在离开之前已经告诉他们,自己是和冉修辰一起去见吴老先生,眼见着天色都黑了,也不见自己女儿回来,他们便明白这大约是吴老先生留他们两个吃饭了,也不再等栾静宜,两个人一起吃了晚饭。
    “那吴老先生都跟你说了些什么?”
    “也没什么,就是闲聊了一些。”
    “这次他之所以会出面也是看在冉大人的面子上,你有好好谢过老先生了吗?”栾夫人问道。
    栾静宜含笑点了点头,“母亲何至于这般担心?我是那种连这种礼数都不懂的人吗?”
    栾夫人轻叹了一口气,“冉大人为了你也算是费尽了苦心了,连吴老先生都给请到了京城来,听说这位老先生已经许久都不曾露过面了。其实……要我说……”栾夫人犹豫地看了一眼自己的女儿,“你又何必一定要入朝为官呢?冉大人对你不错,以后你们两个成了亲,你好好做他的贤内助,夫妻两个恩恩爱爱,像寻常夫妻那样过一辈子不好吗?何必……何必如此折腾。”
    说到底,她心里还是不愿意自己女儿去入朝为官的,这件事已经闹得这样声势浩大,就不能慢慢地平息下来吗?
    栾静宜沉默了片刻,才抬眸看着自己的母亲道:“母亲,您也看到了,眼下外面是个什么情形,这已经不是我一个人的事情了。再说,入朝为官,用我平生所学,施展我的抱负,这是我多年来的愿望,如今有了这样难得的机会,我不想放弃,我想尽力地试一试。”
    栾夫人如何不知道自己女儿的性子,知道自己是劝不动的,只轻叹了一口气,索性也就不劝了。算了,儿孙自有儿孙福,任她去吧。
    吴老先生进京之后,以他的盛名,自然是屡受各名门府邸的邀约,这要是换了以前,吴老先生是懒得去的,只找借口推脱也就罢了,但是眼下他却是来者不拒,为的自然是他此次来京的目的。此时,他是真心实意,想为此事尽自己的一份力,为了此事而奔走。
    而皇帝眼见着这件事闹得也差不多了,这日早朝之上,主动提起了此事。
    “如今大顺上上下下,对女子是否能通男子一样参加科考入朝为官的事情,争论得很是热闹。请愿书朕也收到了不少,此事已不容忽视,诸位大臣,你们都是什么意思?”
    “启禀皇上,臣以为,这种议论本来就是极荒唐的一件事。古往今来,从来都是男主外女主内,男子建功立业,女子主相夫教子,主内宅杂物,若是让女子同男子一样参加科考,甚至是入朝为官,这岂不是滑天下之大稽吗?这置祖宗礼法为何地?”
    “皇上,臣有异议。祖宗礼法是很重要,但却都是对的吗?古往今来?既然万事万物都要遵循古往今来,那邱大人你也是没有资格站在这里的。”此人看向方才说话的那位大人。
    那邱大人闻言顿时气得涨红了一张脸,“你这是什么意思?”
    “要说这古往今来,祖宗礼法?按照以前的规矩,非士族子弟,不可被举官入朝。邱大人,我记得你家原是从商的吧?要按照以前的规矩,你也是没有做官的资格的。”
    “你!这怎么能一样?”
    “怎么不一样?规矩是人定的,它不是死的,总得顺应时代变化才是,怎么对百姓好,怎么做才是对的。如若不然,守着那些死规矩又有什么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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