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同时,暗中偷窥的魏九直看得心痒难耐,血脉贲张,恨不得变成个摄像头贴在他们脸上。
    紧接着,他便遵循偷窥惯例,一不留神踩断了脚边一根(阿瑛事先摆好的)树枝,发出“啪嚓”一声清晰的脆响。
    聂昭应声抬头:“谁?谁在那里!”
    “七……七哥,是我啊。”
    魏九自知瞒不过去,又怀着一丝窥破兄弟隐私的得意和有恃无恐,大摇大摆地走了出来。
    “七哥放心,此事我不会告诉任何人的!咱俩谁跟谁啊!”
    ……
    一刻钟后——
    “真想不到,七哥你表面光风霁月,私底下……竟然玩得这么开啊。”
    聂昭与黎幽戏瘾大发,配合无间,完美演绎出一个表面道貌岸然、实则色欲熏心的人渣形象,顺利骗取了魏九信任,让他将“七哥”视为同道中人。
    聂昭对这种场面见怪不怪,无缝融入新角色,活用自己冲浪多年掌握的男网友语录,与魏九推杯换盏、谈笑风生,讲出的每一句话都恶臭扑鼻,把她自己熏得够呛。
    聂昭:【呜呜,我脏了,我要用泥水洗嘴巴……】
    黎幽:【阿昭,在我面前就不用演了。】
    聂昭:【呜呜,我没演,我真的脏了,要用魏家满门的血才能洗干净……】
    甄姨娘有句话没说错——魏九的确是个不学无术的废物,不过一盏茶工夫,他就将原本不算亲近的“七哥”引为知己,交流欺男霸女事迹之余,还热情地拉着聂昭讲起了八卦。
    “七哥,你还不知道吧?这些年爹不能人道,身体不好,脾气又差,全靠天上的老祖宗撑腰,那些年轻姨娘哪儿耐得住?实话告诉你,咱们家这大院里,光是另寻新欢的姨娘,就有这个数!”
    魏九伸出一个巴掌,在聂昭面前晃了两晃。
    聂昭试探着道:“五个?”
    魏九大手一挥:“不是,我是让你看我手上的佛珠!这是我从我那位仙女夫人手上拿来的,是个吸收了仙界灵气的好物件,有二十多颗红玛瑙呢!”
    聂昭:“……”
    托他的福,如今她脑海中魏震华的形象,已经从海神波塞冬变成了一头绿云罩顶的羊驼,每天在大草原上愤怒地吐口水。
    当然,聂昭没有被接二连三的大瓜冲昏头脑,始终牢记本来目的,见缝插针地打听道:
    “说起这个,你那位仙女夫人一直闷在屋里,怎么不带出来,让兄弟们开开眼界?”
    魏九一听这话,方才还眉开眼笑的面孔瞬间耷拉下来,像条落水狗似的垮下肩膀。
    “唉,别提了。不瞒七哥你说,我夫人脾气可大着呢!为了将她留在凡间,几位叔伯长辈都受了伤,到现在还没好全。”
    他越说越消沉,消沉中还带着一丝真心错付的委屈:
    “可是,我听话本子里的故事,只要趁仙女沐浴时取走她的羽衣,在她手足无措之际还给她,她便会对我一见钟情,与我白头偕老啊……七哥你说,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呢?”
    聂昭:“……是啊,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呢。”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小编也不清楚,可能因为你全家都是丧心病狂、断子绝孙的畜生吧。
    对不起,辱畜生了。
    从犯罪嫌疑人口中,她终于得知了葛织娘“自请下凡”、“嫁入魏家”的来龙去脉。
    在承光上神看来,他只是个穿针引线的月老,将一无所知的葛织娘送到兑洲办差,之后全凭魏家小辈自由发挥,说服她留在凡间婚配。
    成事与否,全凭葛织娘自愿。
    “自愿”是个重点,记得划一下,接下来要考。
    魏家人的确使尽了浑身解数,对葛织娘盛情款待、热情示好,魏九本人更是殷勤备至,每天早中晚三次嘘寒问暖,恨不能将自己系在这位美貌仙子的裤腰带上。
    但即使如此,一心求道的葛织娘也没有动摇。
    无论身在何方,她从未有一刻忘记——自己背井离乡拜入仙门,刻苦修炼数十载,都是为了成为仙官,改变那片孱弱贫瘠的土地,“让家乡的百姓过上好日子”。
    于情于理,她都没有任何可能与魏九成婚,让自己的理想与努力付诸东流。
    魏九一计不成,便起了旁门左道的心思,唆使几个姐妹邀请葛织娘去秘境沐浴,自己从旁窥探,趁机偷走她衣物,想要借此开启一段可歌可泣的仙凡之恋。
    他想得很美,但还是那句话——神仙岂是如此不便之物,怎会受制于区区一件衣服?
    葛织娘看破他用意后,不过素手轻抬,便用湖边草叶给自己编织了一件衣衫,出水芙蓉一般娉娉婷婷地站起身来,面对手捧羽衣的魏九委婉道:
    “九公子,您的好意我心领了。但您若真心想要壮大魏家,不如还是少看点话本子,多读些正经书吧。”
    魏九:“???”
    事实证明,偷走羽衣也不能留住仙女,老黄牛的忠告很可能只是传销骗局。
    甄姨娘口中的“扒了她那身羽衣”,其实不是字面意思,而是一个近乎残忍恶毒的比喻。
    魏家为了留下这个仙姿玉骨的媳妇,真正所做的是——
    “我听我爹说,所谓点化,其实就是向凡人体内注入灵力,在经脉之中再造一副‘灵脉’,让他们发挥出远超自身修为的实力。”
    “换句话说,只要剥掉那副灵脉,她就会和我一样变成凡人了!”
    “剥、掉?”
    聂昭缓慢重复了一遍这两个字,面沉如水,双眼一眨不眨地凝视着他,“剥掉是什么意思,你给我解释解释?”
    魏九正说到兴头上,丝毫没有起疑,笑嘻嘻地随口答道:“就生剥啊!她在仙界没犯错,咱们不好明说让老祖宗贬她下凡,便只能自己动手了。”
    “鲲鹏台有老祖宗亲设的大阵,门一关谁都跑不脱,再用上家传的法器、灵宝……她纵然厉害,最后还是被伯父他们拿下了。”
    “然后呢,爹就将她锁在家里,再以她的名义上书仙界、自请下凡,让镇星殿除了她仙籍,再去辰星殿办手续,将我俩的名字写在姻缘簿上,她便是我名正言顺的妻子了。”
    “反正老祖宗从不过问我们的家事,辰星殿又敷衍懒散,既不会仔细检查文书,也不会派人下凡确认。”
    “七哥你别说,要娶个仙女媳妇儿,可比我想的容易多了!”
    “……”
    “……”
    【阿昭,冷静。】
    黎幽脸上带笑,暗中传音给一言不发的聂昭。
    【待你将魏家绳之以法,大可将他们一个个细细地抽筋剥皮,挂在城墙上慢慢风干。你想怎样我都陪你,但眼下你一定要息怒,不可打草惊蛇……】
    聂昭:【没事,我很冷静。刚才我没说话,不是因为生气,是因为我在回忆《让人求死不能的一百种酷刑》。】
    黎幽:【……阿昭,人这么想的时候,一般都是气疯了。你莫要冲动,还是先打听一下葛——】
    他还没来得及出言提醒,便只见聂昭双眼眯起,嘴角一弯,露出个令人脊背发凉的灿烂笑容。
    “能让父亲为你做到这一步,九弟当真好福气。我这个做哥哥的,真是羡、慕、得、紧啊。”
    “我说九弟,别这么见外,就让我见见你的夫人吧?”
    聂昭怒气上头是真,但她的优点就是无论多么愤怒,都不会忘记自己的本职。
    倘若怒极失智,结果只会得不偿失。
    在她一通天花乱坠的吹捧之下,魏九飘飘欲仙,只当七哥真心羡慕自己的好运气,欣然答应为她引见夫人,共同鉴赏一番天上仙姝。
    与此同时,聂昭再次向长庚传音确认:
    【长庚上神,你确定葛仙侍在魏家宗祠,不在魏九院中吗?】
    长庚:【不错。宗祠周围布有极其强大的法阵,如今我不是本尊,难以探查内中详情。但我可以肯定,葛织娘的魂魄就在其中。】
    这就怪了。
    魏九亲口承认葛织娘被他锁在房里,隔了足足半条鲲的宗祠内,怎会出现另一个葛织娘?
    聂昭百思不得其解,怀揣着这个疑问,紧跟在魏九身后进了主厅。
    仿佛是为了显摆自己“一家之主”的威严,魏九斗鸡似的挺起胸脯,放声嚷道:
    “夫人呢?快把夫人带出来,我七哥要见她!”
    然后又心虚地小声补充一句:“仔细些,别让夫人找着机会跑了。”
    几个婢女应声而出,七手八脚拆下一间厢房门口的大锁,从中扶了个盛装华服、满头珠翠的女子出来。
    “七哥,你看。”
    魏九满脸堆笑,亲热地挽起女子胳膊,“这便是我的夫人……七哥?”
    “……”
    聂昭没有回答。
    不是因为葛织娘有天人之姿,也不是因为她在魏家凌虐之下形容凄惨。
    而是因为——
    “九弟,这就是你说的‘仙女’吗?”
    ——因为出现在她面前的,根本就不是活人。
    不是活人,也不是尸体,而是一个单薄、呆板、毫无生气,专门用在葬礼上的纸扎人!
    那纸人与真人一般大小,做得十分精致,五官有棱有角,眉眼都用工笔细细描画。
    “她”的嘴唇鲜红,红得像一道墙面上风干的血痕,又像是刚吸吮过生人鲜血的精怪。
    “她”的瞳仁漆黑,黑得像两口深不见底的古井,随时会有披发覆面的女鬼从中爬出。
    “她”的面容雪白,白得像一具刚从黄土垄中刨出来的尸骨,要来阳间拖作恶者陪葬。
    【它】才是魏九长久以来的枕边人,而魏九对此一无所知。
    至于真正的葛织娘,不管出于什么原因,如今应该藏身在宗祠,没有落入任何一个魏家男子手中。
    或许是有人相救,又或许是她独力逃脱,留下这个讽刺味十足的纸人作为掩护。
    你不是想要媳妇吗?
    那就给你吧!
    生前可以抱着,死后还能烧呢!
    “…………”
    直到此时,聂昭才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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