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氏觉得女儿的想法太简单,霍夫人明面上是答应了,可调任的名单已经呈到了皇上那里,如今能改变皇上心意的恐怕就只有那些内阁的大学士了。
    周氏想到这里就有些无力,若是傅二爷外任,她定然是要一起跟着去的。汀洲离京城上千里远,在路上赶路就要两三个月,等明年开春一走,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回来了。
    长宜在暖阁看了一会账册,她这些日子拨算盘拨的多了,手法比从前都流利了些。徐太夫人叫人过来请她去清心堂说话,长宜放下账册就过去了。
    隔房的二太夫人带着徕大太太和荣成县主来了府上,正坐在圈椅上和徐太夫人说话,长宜上前请了安,二太夫人拉着长宜的手说了一会子的话,长宜都一一应了,十分得体。
    二太夫人称赞长宜‘温婉知礼’,徐太夫人看在眼中,笑着道:“她年纪最小,实在是乖巧,我也喜欢的紧。”
    小丫头端了果盘进来,削了皮的酥梨,吃起来汁水多,渣滓少。长宜吃了几块,大太太、二太太也过来了,在东次间开了牌桌。郑兰斋这些日子着了风寒,乳娘抱了蓁姐儿过来。
    二太夫人在和徐太夫人说冬至那日入宫拜见皇后娘娘的事,徐家有诰命的夫人都要跟着一块入宫拜贺,虽说荣成县主身份尊贵,但按辈分,徐家还是长房的太夫人身份最尊。
    徐衍回到府上就听说长宜被太夫人叫去了清心堂,小丫头进去回禀,说四老爷过来了,一屋子的人都抬起头看向徐衍。
    长宜坐在屏风前面,正在和蓁姐儿剪窗花,笸筐里放着红纸和剪好的各种窗花,她剪纸的时候全神贯注,脸上的神情很是柔和,徐衍心中一动。
    长宜并没有注意到徐衍,还是蓁姐儿叫了一声‘四叔父’,她才抬起头。
    蓁姐儿已经小跑了过去,徐衍抱起她,走上前跟徐太夫人和二太夫人请安。徐太夫人见他还穿着常服,笑着道:“你今日回来的倒早。”
    徐衍道:“下午翰林院没什么事,我就回来了。”他看蓁姐儿手心里红红的,问她:“在做什么呢?”
    蓁姐儿指着长宜坐的地方说:“四婶婶教我剪窗花呢。”
    长宜站起身来,叫了一声:“四爷。”
    徐衍朝她微笑,听蓁姐儿继续说:“四婶婶手可巧了,比嬷嬷的手都要巧,四婶婶会剪小老虎、喜鹊、灯笼、团花。”她挣了下来,拿了剪好的窗花给徐衍看:“我喜欢四婶婶剪的小老虎。”
    徐衍看向长宜,见她穿着穿着石绿的袄裙,屋子里笼了炭火,脸颊有些微红,一双眸子却越发清亮。
    屋子里都是女眷,他不好老是待在这里,站了一会就出去了。等到太阳落山,二太夫人才回去了,天色黑的早,庑廊下的灯笼已经高高挂了上去。
    碧玉跑过来在徐太夫人耳边说了几句话,徐太夫人却高兴了起来,扶着碧玉去了内室,过了一会出来和坐在一旁的二太太说:“老二寄信来了,说这个月底就差不多到京城。”
    徐二爷已经有两年没有回京了,这次回来是述职的。长宜从清心堂回来跟徐衍说这件事,徐衍正坐在炕上看书,笑着道:“二哥寄了三封信回来,我早就知道了。”
    他倒是想起了什么,嘴角露出一丝笑容。“你还会剪窗花,我竟不知道。”他想起长宜和蓁姐儿坐在一起的模样,那样柔和恬静,他还从未见过这样的她。
    长宜笑道:“以前和母亲学的,母亲的手更巧,还会剪小像,我不过学了皮毛,只会剪一些简单的花样,哄小孩罢了。”
    徐衍是见过沈氏的,他记忆中岳母也是很温和的一个人,放下书,拉着长宜坐在他怀中。
    长宜想起往事,话就多了一些,她道:“除夕守岁的时候,母亲就会让嬷嬷拿了红纸和剪刀过来,剪好的窗花贴在窗棂上,外头下着雪,屋子里暖烘烘的,小厨房里还会做些果子炸糕送过来。”
    她记忆中的守岁都是很温暖的,好像和母亲在一块,即使屋子里都是浓浓的汤药味,也是甘甜的。
    徐衍摸了摸她的头发,说:“你不是在净慈寺供奉了岳母大人的牌位,后日我们过去上一炷香。”
    自打成亲后,长宜还没有去过一次净慈寺,原本想着近些日子去一趟。“你真要去?”她惊讶的问。
    倒没有女婿拜岳母牌位的说法。
    徐衍点头:“正好后日休沐,顺便和岳母她老人家说一声,你已经嫁给我了,让她放心。”
    长宜有些感动,小手轻轻抱住他的腰腹。
    徐衍捉住她的手,很是轻松的把她打横抱了起来,长宜突然失重,连忙抱紧了他的脖颈,徐衍轻笑,他还有更重要的一件事。
    长宜被放到床上,望着绣着百子图的联帐脸都通红了,徐衍欺身压上来,情浓的时候,长宜听到徐衍在她耳边轻轻的呢喃:“我们要个孩子吧……”
    一直折腾到深夜,长宜才深深体会到徐衍那日和她说,他这个年纪,是什么意思了……第二日她浑身酸软,连起床服侍他穿衣都爬不起来了,上下眼皮直打架,而始作俑者却一副神清气爽的模样,早起上早朝去了,临走的时候还咬着她的耳朵说,让她在家乖巧的等他回来。
    等他回来做什么,长宜睡得迷糊,等到洗漱的时候想到这些脸红欲滴。
    第56章 三太太曾和四爷议过亲。……
    后日一早, 长宜和徐衍去清心堂给徐太夫人请安后就坐上马车去了净慈寺。沈慈的灵牌供奉在佛堂,长宜认真的擦了一遍牌位,添了香油, 做完这一切看到徐衍站在她身旁。他低着头,眉眼格外的温润。
    徐衍进了香, 抬头正与长宜的目光相撞上,他笑着握住长宜的手:“看什么呢?”
    长宜微微垂了垂眼眸, 她总不好说他长得太好看了, 她一时看的入了迷, 说出来徐衍肯定笑话她。她摇了摇头。
    徐衍拉着她的手往外走, 嘴角却噙了一抹笑意。
    从净慈寺出来, 日头已经升的很高了,冬日的阳光干净明朗, 打在身上暖洋洋的。长宜扶着徐衍的手上了马车,昨日她在随安堂陪了一下午蓁姐儿, 徐衍回来已经是戌末了,两人一直到亥正才躺下歇息。
    上了马车, 长宜连打了两个哈欠, 马车里笼了火盆,热气一熏她就更困了,还是徐衍把她喊醒的。
    长宜慢慢睁开眼睛, 片刻才察觉到自己不知何时靠到了徐衍怀里, 身上还披了一件大红白狐狸毛的斗篷, 她就这样睡了一路。
    长宜刚刚睡醒,小脸白里透红,如新桃一般粉嫩,嘴唇鲜红欲滴。徐衍替她拢上斗篷, 扶着她下了马车。
    走到猗园门口,万春早已经侯在那里多时了,上前道:“四爷你可回来了,大爷让你回来去一趟明锡堂,说是有事要和你相商。”
    看样子是急事,长宜送走徐衍回了随安堂,在马车上睡了一路子,她现下倒是一点儿都不困了。吩咐木槿取了绣绷过来,她这些日子越发的懒怠了,一副护膝到现在还没做好。
    姚嬷嬷带了万春进来,说徐衍和徐大爷出去了一趟。长宜靠着窗做了一下午针线,眼睛有些酸涩,她起身去庑廊下站了一会,青竺笑道:“姑娘不如去月湖边走走。”
    长宜记得傅长容说月湖里养了上千条鲤鱼,安隅堂前面的亭子里就能看到很多条,她还没去那里瞧过。
    安隅堂离清心堂不远,长宜从猗园出来就看到了月湖,已经是冬日,树上的叶子都枯黄落光了,小径两侧却清扫的很是干净。
    亭子是建在湖边上的,回廊下设了美人靠,一旁是太湖石堆成的假山。长宜捏碎了糕点洒在水面上,没一会引来一群鲤鱼游过来,倒有许多条已经养的很肥了。
    长宜抬起头打量,见假山前面种了几十株红梅,这会子还不是红梅绽放的季节,灰秃秃的枝梢上零星有几朵花骨朵,待下过一场大雪,这些红梅可就好看了。
    她心里这样想着,隐隐听到假山后面传来脚步声。
    “……你说这个叫什么事,三太太病了有几日了,三爷竟然回都没回来看过一次,听说一直住在外头养的那位那里。”
    接着听到一声嗤笑,这回换了个人说话:“我倒是听说了一件事……”她的声音比刚才那一位压的还要低,突然停顿了一下,似乎是在张望旁边有没有人,过了一会才又说。
    “三太太嫁给三爷之前,听说曾和四爷议过亲,也不知怎么回事,都快到了下定,这门亲事倒散了。”
    听她说话的人‘啊’了一声,“还有这事?”
    在亭子里的主仆三人闻言不由都愣住了,脸上的笑意逐渐凝滞,长宜手心里还握着半块绿豆饼,过了一会她才缓过神来,看到绿豆饼已经被她握碎了。
    青竺上前一步,正想出声,却被木槿用眼神制止住了。
    那人又说:“你这么一说,我倒是想起来,当初三太太和三爷成亲后,四爷就把丫头婆子都遣了出去,后来这么多年才娶了如今的四太太……你说四爷对三太太,是不是……”
    妇人摇了摇头,却是长长的叹了一口: “这“女怕嫁错郎,男怕入错行”,三太太若是嫁给四爷,想来又是另一番光景了,哪里还会有如今的糟心事……”
    脚步声渐走渐远,说话声也慢慢听不到了。
    长宜的心‘砰砰砰’直跳,全身的血液直往头上涌,手脚冰凉,脑子里却一片空白。好似偷窥到一个惊天的大秘密,却又让她不知所措。
    长宜攥了攥手心,“去看看嚼舌的是什么人。”
    青竺应声而去,长宜知道她性子直爽,又叮嘱她:“悄悄地,把人带过来就是,别惹事。”
    她望着平静的湖面许久没有说话。木槿皱着眉轻声叫了一句:“夫人。”
    长宜看到木槿担忧的神色,笑了下道:“我没事。”垂下头,拿过帕子仔细包住捏碎的半块绿豆糕。她声音淡淡的,脸色却有些发白。
    木槿有些担心,小声的道:“夫人,她们说的未必都是真的。”
    长宜微微吸了一口气,语气还是很平静:“我知道,你不必担忧。”四爷待她如何,她又怎会不知道,她无需怀疑,也不会轻信了嚼舌的话。
    没过一会,青竺就带了两个穿灰绿袄子的妇人过来了,看到坐在美人靠上的长宜,两人一脸惊恐,谁都没想到亭子里坐着四太太,也不知刚才说的话被听去了多少。
    长宜没见过她们,她们倒都是见过长宜的,两人跪下行礼,长宜抬眸望了她们一眼,也没有让她们起来,不动声色的道:“你们是哪个房的?”
    其中一个年轻些,腰上扎着翠绿汗巾的妇人喏喏的道:“回四太太,奴婢们都是留榭院后院厨房里的。”
    长宜不由皱了皱眉,郑氏这才病倒多久,院子里的人就敢这样乱嚼舌。她轻轻扫了说话的妇人一眼,她如果没听错的话,这个人就是说郑氏和徐衍议亲过的人。
    “你们刚才说的话我都听到了。”她淡淡的道:“主子们的事,是你们该嚼嘴的吗?”
    两人跪在地上,脊背上出了一身的冷汗,都战战兢兢的望向长宜。
    “四太太,奴婢再不敢胡吣了。”
    另外一个妇人吓得浑身都哆嗦了,说话也不利索:“四太太,奴婢,奴婢知错了,再也不敢了。”
    长宜冷冷望着她们,刚听到的时候她只觉得震惊,现在镇定了下来,心里面却空落落的,她不知道为何自己会这样。
    听她们的话音,议亲的事似乎是很久之前的事了,蓁姐儿都六岁了,郑氏嫁过来也得有七八年……那时候徐衍不过刚刚考中进士,而她还没有跟着父亲来到保定。
    那么久远的事,连傅家都不知道,不管是真是假,她根本无需在意……
    长宜定定的看向那个年轻的妇人,问道:“这件事可是你亲眼看见的?”
    妇人听长宜问她话,额头上都出了汗,实则这事是她过去送东西,偷听三太太和郑二太太所说……
    她听到郑二太太叹气道:“你若是嫁给了四爷多好……但他下定前又反悔,也是对不住咱们郑家,让你受了委屈,凭他们徐家再好,若不是你执意要嫁过来,你祖母也不会让你嫁给三爷的。”
    丫头进去回禀,她看到三太太苍白的一笑,道:“二婶娘,这话你以后可不要再提了。”
    妇人当然不敢说,道:“奴婢也是听别人说的。”
    “既然不是亲眼所见,这样的话就不要乱说,诋毁主子的清誉可是大错,徐家也容不下嚼舌根的人。”长宜望着她道。
    妇人点头如捣蒜。
    若是随安堂的人,她肯定会处置了,但她们是郑氏院子里的人。这种事徐太夫人定然不会让人传出去,最好是尘封了,谁都不再提起,不然大家脸上都不好看。可这话却是从郑氏院子里传出来的……
    沿着青石小径回到猗园,天空低沉,灰蒙蒙一片,看样子倒像是下雪的前兆。
    姚嬷嬷正在庑廊下吩咐小丫头,看到长宜回来,迎上前道:“夫人,大人刚捎来了信,说是外头有些事耽搁了,晚些时候才能回来,叫您用过晚饭就歇下。”
    长宜轻轻‘嗯’了一声,扶着木槿进了暖阁,姚嬷嬷觉得长宜的脸色不太好,跟着进来问木槿发生了什么,木槿是知道轻重的,这种事怎能轻易说,只是道:“外头天冷,夫人可能受凉了。”
    姚嬷嬷是个精明干练的,她以前就是猗园的管事婆子,后来才去了庄子上帮着徐衍看守园子,木槿虽然行事还算稳重,但落在她眼中还是稚嫩了些。不过夫人不愿意说,定然是有她的原因,她也不拆穿,道:“那我叫厨房熬一碗姜汤送过来。”
    姚嬷嬷打着帘笼出去,木槿才又进了暖阁,看到长宜坐在临窗的炕上,又拿起绣绷做起了针线。
    长宜绣好了护膝上的花纹才放下了绣绷,抬头望向窗外,庑廊前面植了一丛翠竹,北风吹得竹林呼呼作响。
    她望着窗外发了一会呆,想到妇人说郑氏和徐三爷定亲后,徐衍把丫头婆子都遣了出去……为什么要遣出去呢,又这么多年没有娶亲,这让她不由得多想。
    掌灯时分果然飘起了雪,起先是雪霰,慢慢地上积了一层白,雪越下越大,没一会地上的雪就有半指厚了,徐太夫人打发了婆子过来回话,让各房都不必去清心堂请安了。
    姚嬷嬷在东次间摆了晚饭,长宜没什么胃口,沐浴后就回了内室,木槿正在铺床……这几日她和徐衍睡在一起,里侧的被子倒没用过了,她想了想,爬到了里面去睡。
    长宜躺在被褥里却没有睡意,翻来覆去了一会,听到外头的说话声,徐衍放轻了脚步进来,就看到长宜已经躺在床上睡着了。他吹熄了灯,长宜闭着眼睛感觉到屋子里暗了下来,过了一会,一股潮热的胰子香气萦绕过来,有人躺在了她的身边。
    长宜这才觉得装睡真不是件容易的事情,她假装梦呓了一声,翻了个身,一双有力的臂膀就轻轻把她环住了。她只好寻了个舒服的姿势,假装继续睡下去。
    翌日一早长宜醒过来的时候天已经大亮了,身边空空的,好像昨晚只是做了一个梦,长宜望着承尘,在想昨天晚上她什么时候睡着的,好像被徐衍抱着没多久她就没意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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