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婉容察觉到最近隐为宗内来来往往的人似乎多了一点。每个魔修看着都不像是做了什么坏事,脸上表情也还算喜悦,她猜这些人应该不是去外面讨伐别的宗门的。
    不过她还是去问了元修文。
    “婉容,你愿意跟我们一起参加宴会吗?”元修文紧张地看着她。
    荆婉容顿生一种不好的预感:“什么宴会?”
    “就是宗内经常办的,无非就是饮酒闲聊。”
    “经常办?”可是她来这里之后,从来没见过办宴会啊。
    “这么一说,最近是没见过那些护法了。到哪里去了来着?”元修文也疑惑起来。
    荆婉容不指望一个乱认女儿的人能多正常,但她也想了解一下隐为宗,便答应了去那所谓的宴会。
    直到那天被推上主位,她才深深后悔自己的草率。
    久违地又能参加宴会,前来的魔修都很激动。寒山宫内金碧辉煌,众人盛装打扮,一片嬉笑怒骂声。
    荆婉容还以为元修文说的是什么雅致的宴会,她此刻藏在幕后,看着堂上那群魔修觥筹交错的热闹场面不停地打退堂鼓。
    “听说今天宗主和几个不常出面的护法也会来?”
    “哎,可惜最会玩那几个护法不在!不然今天玩得绝对够痛快!”
    “宗主不是说要给我们介绍什么人吗?”
    “戴着鬼面具的那个新来的?”
    荆婉容听到他们开始闲聊了,好奇地偷听。
    “呀,在说我呢。”
    身后忽然传来带着笑意的声音,小非穿着一袭绛紫色的华服慢慢地走近了。只是尽管穿着这样隆重昂贵的衣服,他仍是随意的敞着领口,一头长发也慵懒披着。
    他此刻的样子和她记忆中某个人极大地重迭起来,荆婉容分神片刻才开口:“小非?你站在这里做什么?”
    她是单纯为了躲那些魔修才藏到幕布后面的。这块是主位后面的幕布,也没几个魔修敢上来打闹。
    “来帮你啊。”小非笑道,在她面前晃了晃手心。
    荆婉容一愣,立马从储物袋里翻出一面镜子照起来。她现在的脸,又变成了之前那副和元修文极为相似的长相。
    “今天宴会上剩下的护法可没那么好骗,濯丽泽说不定也会为难你。”他说着,取下她的斗笠,“光是遮起脸,是糊弄不过去的。”
    “……谢谢。”荆婉容注意到他微微发颤的手,“这个术法对你的消耗很大吗?”
    “我没那么弱。只是,要用幻术骗过濯丽泽的眼睛,确实需要多下点功夫……”小非疲惫地把斗笠放到她的手上。
    荆婉容又把斗笠戴了回去,就算是脸上已经有幻术了,跟元修文相似的脸还是会引起注意,她得先遮一下。
    荆婉容偷偷摸摸混到了下面一个不怎么起眼的位置上,旁边的人忙着喝酒打闹,没怎么关注到她。
    她正松了口气打算就这样捱过宴会的时候,众人忽然肃静下来,齐刷刷地向门口看去。
    “宗主到——”
    首先进门的是漆黑的魔气,接着是同样漆黑的衣袍,以及散落在身后的黑发。
    元修文苍白的脸在一身黑色的衬托下更加病态,他大步走进堂内,身上的魔气在涌动之余打翻了好几个矮桌上的酒杯。富丽堂皇的屋内,只有酒杯接连碎裂的清脆声响。
    荆婉容坐在地上,以她的视角只能看见他轮廓分明的下颌。他从她面前走过去,半个眼神都没分给她。
    比起这些,她更在意的是刚刚的那句“宗主到”。如果元修文是宗主,那么隐为宗一直在外寻找心魔容器的事,是他主导的吗……
    她现在还不知道,如果自己被发现了,会被做成谁的容器。
    更让她不安的是,方才元修文不怒自威的模样,似乎并不像是疯傻的样子……
    濯丽泽紧接着进来了,她神色冷淡,瞥过荆婉容的时候一顿,随后又恢复正常。可能是由于着装打扮也正式一些的缘故,荆婉容第一次注意到她发髻上插着的几根银簪,似乎并不是均匀分布的,最下面少了一根。
    她好奇片刻,便琢磨过来。
    呵呵,那根银簪不就是当年自己背上那道划痕的始作俑者么。
    元修文在中间坐了下来,却没有坐在主位上。他静静地支着头,没有开口,像是在等待着谁。
    荆婉容忽然知道了他打算做什么。她的手扶上斗笠边缘,边发抖边把它取了下来。没办法,她一想到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就止不住地害怕。
    绒雪就待在她袖子里,感受到她的紧张,也探出头看了一眼她的表情。
    摘下斗笠后,元修文很快便注意到了角落里的荆婉容。
    他起身,在众人的疑惑目光中走过来,甚至有些急切。荆婉容看到他脸上温雅的表情,稍微放心了些。
    对她露出这种表情,说明他现在还把她当女儿看待。
    荆婉容握紧拳头,慢慢地站起来。幻术作用之下,她那张与元修文过于相似的脸很快便引起了一阵嘈杂声。
    “办这次宴会。”他一开口,全场便又立刻安静下来,“主要是想向大家介绍我的女儿。”
    荆婉容心下震惊,这和之前说的“顺便参加一下”根本不一样!
    但是她甚至没有什么理由拒绝这样的热情,即使心里惊涛骇浪,她还是面无表情地站着。
    元修文向她伸出一只手,在一众魔修的注视下,一路把她从末位牵到了主位上。
    “什么时候的事?”
    “不知道,宗主完全没说过……”
    “长得几乎一模一样啊。”
    “很有风范啊,完全不怯场。等等,她不会要坐主位?宗主还在呢……”
    荆婉容把他们的议论听的一清二楚,她其实非常不擅长应对这样的大场合,尤其这次自己还成为了贵宾。
    大脑差不多宕机了,完全不知道接下来该做什么,只是跟着元修文的步调走。
    荆婉容端坐在主位上,漠然地扫过下方,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
    不愧是主位,高坐在这里俯视众生,感觉的确不错。
    元修文亲手给她斟了杯酒,荆婉容垂眸看着杯中水光潋滟,又扫了一眼周围仿佛还等着什么的众人。
    她咬牙,端起酒杯一口饮尽,重重的把酒杯砸在桌上。
    “好!”
    “欢迎宗主女儿!”
    底下稀稀落落地鼓起掌来,起哄声此起彼伏,彻底喧闹起来,既然坐主位的人已经开始喝酒了,他们更没有什么收敛的理由了。
    元修文也将自己杯中的酒一饮而尽,夸赞道:“刚刚很霸气。”
    “啊啊……”荆婉容却后知后觉地羞耻起来。
    但是这样被人热闹地簇拥着,她并不讨厌。也许是喝了点酒的原因,她甚至也心潮澎湃,把绒雪从自己袖子里拉出来,给它也倒了酒。
    “本座才不喝这些东西……”绒雪跳上桌,虽然嘴上抱怨,还是舔了几口。
    酒过三巡,众人多少都有点晕晕乎乎。
    胆子大的直接凑上来,给荆婉容敬酒:“您真是……和宗主一模一样……厉害……”
    荆婉容不知道怎么回答,闷声把杯中的酒喝了。旁边元修文也半醉了,开口堵那人:“毕竟亲生的……”
    “呵呵……还没敬宗主呢!”
    元修文又喝了一杯。
    荆婉容被快活的气氛感染,脸上的表情也柔和了不少。
    活这么大,她第一次被这样敬酒,第一次喝了这么多。但是感觉真好,难怪那些师弟师妹都这么喜欢宴会……
    又陆陆续续来了几个人给她敬酒,荆婉容都一口闷了,也不答他们的话。她不会答,元修文就在旁边帮她说。
    又来了一个。
    荆婉容抬眼,刚想端起酒杯,猝不及防地就看到面前那人的酒杯在自己眼前炸裂。
    她被溅了满脸的酒液,脸颊也被碎瓷片划破了一道,伤口在酒精的作用下火辣辣地疼,酒混着几丝血液从她脸庞一滴一滴地掉下来。
    荆婉容抹了把脸,阴沉地抬头,大概明白了面前那人把酒杯摔在她桌上的用意。
    还没等她表示什么,元修文站了起来。他周身魔气暴涨,把那人用魔气死死地压在地上,他越挣扎就缚得越紧。
    “唔……”渐渐地,被魔气包裹得看不出本来面目的人发出哀鸣。
    场内一片寂静,在场的人酒醒了大半。平日没有宗主的宴会上,喝多了难免没大没小。更何况隐为宗几乎都是魔修,本身性格多少就不太正派,醉酒后闹事也是寻常。
    元修文虽然是宗主,但平日从未对隐为宗的修士动过手,反倒是他手下的濯丽泽和嵇欣笑,下手一个比一个狠。也是因此,宗内众多修士只是臣服于他的威严,并不畏惧他。
    只是没想到,宗主这么在乎这个新认的女儿……
    荆婉容动了动,元修文立刻松了点手上的魔气:“你想爹怎么处置这人?杀了,还是留着?”
    荆婉容默默地盯着地上那团漆黑的东西,伸手抚上自己脸颊的伤口。
    很浅,不是很痛,以自己的体质,过几个时辰就会愈合如初。
    这么一点小伤,元修文却心疼无比,大动干戈。
    她下意识就想起自己背上被划下的、曾经祛不掉的、长长的疤痕。当时爹是怎么说的来着?
    “这么不小心?以后看着点。”
    没有半句关心,还归为她自己的错了。
    荆婉容当时没有任何感觉,现在回想起来却觉得很悲哀。
    她的目光一一扫过底下神情惊恐的众人,被魔气包裹着的、不断惨叫的挑事者,还有关切地盯着自己的元修文。
    荆婉容已经喝醉了,她忽然扬手把杯中剩余的酒泼在地上,控制不住地笑出了声。
    “哈哈哈!”
    在一片恐惧的死寂中,她笑出了泪,意识到自己此刻是幸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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