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君后的贴身侍女,也是君后宫里的管事。
    自猎场那件事发生后,君后便有意无意的提拔我。君上来宫里的次数少了些,不知是因为与息国的战事即将打响,还是别的什么缘故。苍相倒还是会来,只是待的时间都不长。每当苍相来的时候,我就会故意支走殿里其他侍从,亲自守在门外。即使发生了这样的事情,我的心依旧是向着君后的。我暗暗发誓,不论殿里发生什么,我都选择缄默。意料之外的,我从来没有听到过什么奇怪的声响,只是望着殿前大片姿态各异的香草,听风擦草尖沙沙作响。
    苍相被派到前线的那天,当君上邀君后到宫里一同吃午饭时,君后正在浇灌香草。她看着那些草木的眼神,又怜悯又忧伤,仿佛是在看不应存于世之物。白润的手指扫过草尖,把手指放在鼻前轻嗅,然后嘴角迟缓的勾起一抹笑。听到君上之邀,她只是不以为意的扫了我一眼,继而专注于香草,说她今天身体不适,不想进食,让我回绝了。我隐隐有些明白,君后的冷淡,与苍相有关。
    后来,君上亲临宫里几次,终是没过夜就拂袖而去。他竟命人用火焚了那片草。火烧的噼里啪啦响,草壳炸裂的声音错杂不断。那些香草迅速的枯败、萎缩,化为灰烬。各种浓烈的香气混合在一起,萦绕着整座宫殿,整整七日,才散去。君后没说什么,只是隔着窗子静静地望着那火。待火熄了,她不知从哪拾了一把锄头,光着脚踏入草烬与泥土,亲自做起翻土的工作来。她每天就不知疲倦的做这事,我们都不敢贸然上前打扰。
    苍相被俘,息国将军要求带着君后去议和。这又很奇怪了,从未听闻君后擅从政。可是君后一点都不惊讶。在马车上,她用一种充满向往却又绝望的语气同我讲,“在南方有许多大泽,大泽周围生着许多香草……”我疑惑不解。她摸了摸我的脸,手好像没有什么力气的样子,说我是个好姑娘,应该早点找个好男人嫁了。我摇摇头。
    君后在我眼里,似乎迅速的衰老了。我很希望她能好起来,重新变回那个一尘不染的仙人。我从书里看到,仙人都是没有烦恼,且不老不死的。
    谈判持续了七日,具体过程没人知道。君后走出营帐的时候,我激动得眼泪都要滚下来。君后似连头发都僵硬发白了,好像赤脚在沙漠里走了七日。“到底发生了什么呀?”我扑上去,却被君后推着的坐着轮椅的苍相惊的说不出话来。苍相没了往日的翩翩风度,头发披散着,活像个叫花子,身上也散发出令人难忍的恶臭。我望望君后,又望望苍相,说不出半句话来,只好把眼泪往肚子里咽。
    苍相是全国最好的医生,却被戮了双腿,那又有谁能来医治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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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问他恨不恨。他只说,这次能回万方的,本来就是有他无我,有我无他,他还捡了条命,已经感到很高兴了。香草被烧了,草灰化作泥土,明年还能长得更好。可是,人被砍去双腿,还能吗?
    我请了别国的医者处理他的腿。我看着他断肢上的腐肉被弯刀一点一点的剜下来,露出突兀的白骨。我听到他撕心裂肺的叫声,震得我浑身骨头滋滋作响。我必须把手伸到他嘴里,撬开牙关,塞进布块,才能防止他把自己的舌头咬断。我一边动作一边哭着求他,别死苍嵘,别死,死了就什么都没了,不会有什么比现在更糟了,给我活下去,听到了吗,别死,活下去。
    他的伤势渐渐好起来。我每日为他敷药、换药,皆亲力亲为,丝毫不敢懈怠。他不愿意讲话,我就故意变得多话,讲很多故事和诗给他听。
    “你看,现在我也会照顾你啦。可见我不是忘恩负义之人吧?”嘴上故作轻松,心却被愧疚蚀的千疮百孔。一离开他,我常常会想,倘若我还留在贺府阁楼,他还是贺家谋士,我们没有逃到万方,没有与贺玉梧对峙,或许这一切就都不会发生。
    其间,我去见了一次墨忱。我不顾阻拦,径直闯进他帐里,见一万方女子正缠在他身上,不着一缕,身上纹路诡异妖艳,像一条蟒蛇。我对此景熟视无睹,直直说道:
    “他已经是个废人了。”
    “那你就会回来吗?”
    “息国终究会败的。”
    “是他的功劳么?”
    我一时语塞。墨忱说,不杀他的条件是,余生永不相见。“你还是本君的君后。”他转过头来说,一双眼睛笑的灿烂,像只狡猾的狸猫,然后又转过去与那女子亲吻。于是,我令杜若去照顾苍嵘。强忍与他告别的冲动,我匆忙回宫,继续做囚笼里的金丝雀。
    第二年,新植的香草果然又长出来了,而且比以前长的更繁盛。息国果然败了,举国欢庆,接下来便是鼎盛。我看着草木一岁一枯荣,感觉每个去年与今年都没什么分别,纷扰的尘事都似流水般离我而去了。我不问世事,每年按时收割香草。
    有一天,墨忱终于说,腻了欣赏我的痛苦,“你走吧。本君从来不缺女人,君后……再娶便是。真以为本君有那么在意你吗?”我拜谢过后,便轻装简行离开了王宫,离开了方都,去寻他的踪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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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间破旧的茅屋里,传来阵阵书声。我依着村民的指示,站在屋前,久久伫立着。我掏出一个干瘪的馒头啃着,同时把耳朵伏在窗上,听到清澈沉着的男声,在讲诗。那声音婉转悠长,让人情不自禁沉浸其中。我听的入了迷。待到日落西山,屋门敞开,形形色色的人走出来,有成人也有小孩。一清亮女声高喊道,王二狗,下次别忘了带束修!她推着轮椅走出屋门,那一刻慢的出奇——先看见他的空荡荡的黑布衣下摆,再看见他明显粗糙了许多的手,握着一筒竹简,继而看见他的发丝散落在肩膀和后背,看到他的瘦削下巴和点点胡茬……
    我好想落泪,整个人僵在原地动不了。
    他定定的看了我一会儿,笑道:
    “阿初,等你好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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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一章回主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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