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木并未把那毛头小子的话放在心间,他剑尖离曲雁只有一寸,只需手中发力,便能贯喉血穿。
    “我徒弟自小心性单纯,从未经历过情爱一事,我不知你怎么哄骗他的,但是他确实经不起你折腾。”盛木面上满是怒意。
    “把人给我,我带他走。”
    许粽儿还欲插话,魏钰连忙捂住他嘴。
    曲雁眼底寒意愈浓,碍于齐影正在睡觉,她声音放的很轻,却不掩盖其中冷意。
    “你想将他带去何处,是回浮屠楼还是回程念玄的床上,你尚且自身难保,又能带他去哪。你该庆幸他遇见的是我,不然你连他埋哪都不知道。”
    曲雁的话实在难听,盛木面上划过戾色,他手腕一动,剑锋残影袭向曲雁喉间,女人面色一沉,翻身躲开这一击,还有心补充一句。
    “她估计很乐意见到你动手。”
    “我会亲手杀了她。”盛木厉声道。
    盛木体内有苗疆子蛊,此蛊能压制他的内力,且百日为一周期须与母蛊交融,否则会全身溃烂而亡。且母蛊死亡时子蛊绝活不下来,反之则相反。
    不仅如此,盛木身上连十日散与忘尘之毒都没有。
    至于缘何如此,自然不言而喻。
    曲雁从未挑明过,更未告诉过齐影。
    两人在院中无声交手,盛木招招未留情面,他无愧浮屠楼甲级暗卫的名号,身法诡谲难寻。曲雁只躲不攻,还需时刻注意别磕碰响动吵醒齐影,难免施展不开,她面上逐渐划过不耐。
    她没心情同盛木打架,齐影还躺在床上未醒呢。
    “够了!”
    血迹顺着剑身滴落,曲雁未在意掌心剑伤,只蹙眉看向盛木,压低声音道:“我比你更担心他,齐影如今状态未定,你若是存心不让他消停,那便继续同我打!”
    盛面心间是有气,可终是心疼徒弟更胜一筹,他将剑抽回,剑尖血迹滴在地上,他沉默了一会,低声说了句。
    “我去看一眼总行吧。”
    在盛木进入房间后,魏钰松开对许粽儿的桎梏,压下古怪神情走到曲雁身旁,目光扫过她血流不断的掌心,那深度光是看着都疼。
    魏钰将怀中常备的止血粉拿出,“师姐,先处理一下手吧。”
    方才在听见‘浮屠楼‘三字时,魏钰与许粽儿同时一愣,接着愕然对视一眼,心间震撼不已。
    她们知晓齐影来历或许敏感,可完全没想过他是竟是浮屠楼的人。许粽儿也终于知晓为何齐影他师父看起来如此可怖,光是对视都令他感到一股寒意。
    盛木身上带着外面寒气,他并未踏入内室,而是停在屏风旁远远看着。他的徒弟安静躺在床上,面色苍白憔悴,眉心微微蹙起,看起来睡的并不安稳。
    这个孩子多半是能保住的,可盛木却高兴不起来,于他而言,天下女人没一个好东西,情爱更是世上最可怖的毒药,他最不希望齐影染上的东西,如今却成了真。
    两年前盛木离开浮屠楼时,齐影才刚满十八,如今再见面不过几日,他都要为人父了。
    “你是他师父,齐影敬重你多年,你非要他处于两难抉择吗。”曲雁掌心被粗略处理过,她站在盛木身侧,声音极轻。
    “我捡到他那日,他是奔着寻死去的。而他之所以在那处跳崖,是因为他觉得家在那里。”
    她那日若没有出谷,没有碰上齐影,别的什么都不会变,唯有后山会多出一具被野兽啃食的尸骨。
    他注视着小徒弟,眼中流露回忆与痛苦,他低声道:“他一直很讨厌浮屠楼,很厌恶杀人,我知道他在楼里活不长,才想送他提前出来。”
    可他没想到,齐影出了浮屠楼,第一件事竟是寻死。
    不过没关系,程念玄很快就会死在他手上,盛木在等,等一个能恰当的时机。他不仅要程念玄死,他还要毁了浮屠楼,哪怕玉石俱焚。
    虽然他还未看够这个江湖。
    盛木握紧拳头,声音微哑,“你必须以正君之位迎娶齐影,若有天你对不起他,我定会亲手取你性命。”
    曲雁冷笑一声,“他当然是我的正君。”
    齐影醒来时,曲雁正坐在一旁垂眸不知做什么,只发出几声窸窣响动,见他醒来后,她便将手中东西收起坐在床侧。
    他欲撑起身子,却被女人按住肩身。
    “你别乱动。”
    齐影愣了几瞬才反应过来,他睁眼看向曲雁,掩在被下的手覆上小腹,那处太过平坦,他甚至摸不出一些幅度。
    “妻主……孩子还在吗?”
    齐影声音极小,藏着不确定的颤抖。
    曲雁轻叹口气,“孩子无事,只是你需要静养。”
    虽说如今无事,可孕三月前胎皆未稳,若再磕碰到,随时有小产的风险。齐影只能静养,甚至不易多走动。
    他终于松了口气,又忽而想起一件事,“昨夜那个女孩救回来了吗?”
    “你还有心管旁人。”曲雁边说边将人扶起,还特意在他腰后垫了软垫,才淡声回,“魏钰救回来了。”
    这回齐影果然没心情管旁人了,他定定看着曲雁的掌心,白布被粗糙系于掌间,一夜过去,布上洇出的血迹已干涸发硬,看着便知伤口定然不浅。
    他抓住曲雁掌心,语气掩不住惊诧担忧,“妻主,谁伤了你?”
    “无事。”曲雁轻轻抽出掌心,“昨夜无意所划,无需担忧。”
    他喉结一滚,启唇又阖上几次,“我为你换个药吧。”
    曲雁这回没有拒绝,齐影换药的动作熟练异常,曾经很多年里,他都是这样独自包扎上药的,当看见曲雁掌心的伤痕时,他心中已了然。
    齐影跟了盛木那么多年,早对师父的剑法熟稔。
    “我没事。”曲雁笑了笑,似看透他心中所想,“你师父昨夜来看你了,见你还未醒,只待了一会儿就走了,你只管好好养身子,莫操心旁的事了。”
    齐影握着曲雁的手,而后缓缓的,低头在伤口上吻下。
    “妻主,还疼不疼。”
    曲雁心间狠狠一颤,她屏住呼吸道:“现在不疼了。”
    许粽儿下午来探望时,齐影问了他昨夜发生了何事,为何曲雁会被盛木所伤。许粽儿坐着椅子上眼神飘忽,左右言他,实则是因为师姐嘱咐过,齐影如今情绪未稳,莫要与他说些不该说的。
    许粽儿也很纠结,可是齐影哥哥都猜出来了,他补充一下过程也没事吧,他犹豫半响才开口,把昨夜所见叙述完后,面色更是十分纠结。
    许粽儿轻声开口,“齐影哥哥,你真是浮屠楼的暗卫吗?”
    世人皆言暗卫只是把没有感情的刀,许粽儿昨夜想了一晚上,还是觉得齐影哥哥不像这样的人。他虽沉默寡言一些,但绝对不是冷血无情之人。
    但想想齐影那可怕的师父,许粽儿又觉得有几分可信。
    齐影垂下眼眸,“是。”
    许粽儿咽了口口水,一眨不眨的看向他,小心翼翼地问道:“那你也杀过人吗?”
    空气忽然陷入沉默,许粽儿攥着衣角,他说完便觉这个问题太过失礼,刚欲道歉便听齐影开口。
    “我若不动手,死的便是我。”齐影看着身前低头的许粽儿,苦笑道,“我确实算不得好人,也许算罪大恶极。”
    许粽儿声音喃喃,“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
    “许粽儿。”
    被唤之人身子一僵,不安抬起头,齐影知晓他并无恶意,杀人在他的认知里或许是最恐怖的事。齐影忽而笑了笑,这是许粽儿第一次见他笑,不由一愣。
    “你命比我好,我也曾羡慕过你。”
    同为弃婴,许粽儿却可以在药仙谷与曲雁青梅竹马,养成这幅无忧无虑的性子,而齐影独自在浮屠楼苦熬二十年,在濒死之境才碰见曲雁。
    许粽儿心间闷堵,齐影分明没有半分责怪的意思,可正因如此,他才更抬不起头。
    “你害怕曲雁是因为她杀了人,可她所杀之人正是害她家破人亡的凶手,她不动手,谁来替她复仇。”
    他不知晓齐影是如何知道的,四年前那幕与此话交织在一起,许粽儿脸色煞白一片,怔愣许久才开口。
    “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这个意思。齐影哥哥,我不知道,我真不知道大师姐的事。”
    “你不必道歉,更没有对不起谁。”
    事到如今反而成了自己在安慰他,齐影面上有些无奈,亦有些微不可察的羡慕,可很快便消失无迹。
    曲雁端着药碗进来,瞥向缩在一旁的许粽儿,后者立刻从椅子上站起来,目光慌张闪烁,“师姐,我、我先出去了。”
    曲雁挑了挑眉,“你同他说什么了,跑的如此快。”
    齐影唇角抿了抿,他抬眼看向曲雁,轻声问了个无关的问题,“妻主为何不与他解释当年之事,反而任由他畏惧你。”
    他每次一唤‘妻主‘,曲雁便下意识想笑,只是今日笑意中有几分齐影看不懂的神色。
    曲雁将舀起一勺汤药,吹散热气后送到男人唇边,这才含笑说了句,“我只同我喜欢的人解释。”
    第三十二章
    在曲雁心间, 她做什么何须向旁人解释,许粽儿自此以后便不再主动寻她,她倒乐得少个人打扰自己。
    齐影心间一动, 他装作若无其事饮下药汁, 实则耳根早已悄悄泛红, 在一碗苦涩药汁进肚后, 熟悉的甜味又被塞进口中。
    他舌尖卷着那糖丸,不舍让它化在口中, 待最后一丝甜味散尽, 齐影抬起眸子试探着开口,语气藏着自己都未发觉的软意。
    “那我方才将事实告诉了他, 妻主可会生我的气?”
    他面色仍旧苍白不佳, 可眼眸却透亮清澈,还隐隐透着一丝无辜,那睫毛还一下下颤着,垂下的发丝已从枯黄养至乌黑。
    曲雁忽而想起以前养过的一窝兔子,拎着耳朵抓起来时也是这般看人,后来兔子抱崽时,生的小崽子更是可爱的紧。
    曲雁眸色一沉, 指尖捏了下男人的耳垂, “惯会撒娇,同谁学的。”
    齐影眸子瞪得更大, 还有一些疑惑不解, 他哪里惯会撒娇, 他不是在好好同曲雁说话吗。
    他解释道:“我没有撒娇……”
    曲雁眸子威胁似的半眯起, 齐影后知后觉意识到, 自己这句话说不定在她看来亦是撒娇, 于是堪堪闭上嘴,任由耳根红透。
    “说便说了,又不是什么大事,现下把你肚子里这个崽子照顾好,才是重中之重。”曲雁盯着齐影小腹处,神色变了变,“滑脉还未显示,她倒是会出来折腾人,敲锣打鼓让人知晓自己来了。”
    见曲雁将责任推在孩子身上,齐影好笑之下又有些暖意,他从被中探出手,小心翼翼牵住曲雁的食指。
    “不怪孩子,是我未注意。”若他早些将异样告诉曲雁,便不会发生这档子事了,想起那盏碎了满地的画风,齐影心底还有丝惋惜。
    可他也是第一次当爹,哪里懂得那么多。
    “这还没见面呢,你就替这崽子说话,等以后生出来,你岂不是要更溺爱她。”
    听曲雁语气有些怪异,齐影连忙摇摇头,生硬的转移了话题,“手还疼不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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