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珣因为还有事情要处理,要晚些才能过去。他嘱咐妙懿:“睢园是父皇赐予我的园子,里面的人也都是我的,你过去之后,管园的苏公公自会照应你。他是你我二人的奴才,有什么事只管吩咐他就是,我已经派人同他说明了,睢园里你愿意住哪就住哪,愿意怎样收拾就怎样收拾,一切听凭你做主。”

    嘱咐一通之后,亲自坐着轿子将她送到了宫门处。

    宫人及带刀侍卫早早的整装在此处迎候二人,妙懿临上车前,回眸望向华珣,小声说道:“早些过去寻我。”

    她说话时眸光流转,欲语还休,当着众人的面又不好意思多说旁的;华珣伸出手,以袖遮掩,握住了她的手,含笑说道:“等我。”

    香车辚辚开去,妙懿揭开车帘的一角回望,华珣的轿子刚刚撂下帘子,被宫人缓缓抬起,朝着与她相反的方向去了。

    妙懿放下车帘,回头刚好撞见怀珠正关切的望着她,大眼睛骨碌碌直转,几乎吓了她一跳。

    “死丫头,做什么这么吓唬我?”

    妙懿笑骂道。

    怀珠摇头,“没什么,就想看看小姐的魂掉没掉。”

    妙懿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伸手去拧她的脸;怀珠迅速往抱玉身后躲去,一边躲,还一边求饶,主仆三人笑闹成一团。

    等淑妃等人得到信的时候,妙懿早已经到睢园了,气得淑妃直骂报信人:“没用的东西,让你们盯着文安殿都盯不住,现在人都走了你才说,让我上哪抓人去!”

    沈贵妃稳稳上坐,品着茶,也不说话,整座大殿就听淑妃骂人的声音嗡嗡回响。

    她现在是被淑妃请来拿主意的,经过昨天的事,盼孙心切的淑妃娘娘都懵了,除了指天发誓一定要抓到凶手外,就是一个劲的追问太医儿媳还能不能再怀小皇子了。

    太医院掌院等轮流为陈可人诊脉,给出的答案都是云山雾罩,知乎者也。淑妃急得火上房,逼问了一通之后,最终得到的答案是:“需得好好调养,四皇子妃年纪还小,将来还是有希望的。”

    御医们说话一向不会一口说死,总会给自己留下一个还转的余地。淑妃关心则乱,立即命御医开了调养的方子,让自己的亲信一眼不错的盯着抓药煎药,一直到盯着陈可人将药喝下去才算完,日日皆是如此。

    但此仇不报非君子,就算不是二皇子妃做到,她也难洗清嫌疑。最好趁此机会把二皇子也按趴下,让他再不能翻身。

    她早就看华珣不顺眼了,不就是嫡子吗?皇后都死了多少年了!不就是身有残疾吗?她的儿子刚加聪明伶俐,四肢又毫无残缺,凭什么比不上他呢!

    “听说二殿下将她送去了‘睢园’,这哪里去避风头,根本就是去避暑。”

    沈贵妃将茶盏撂在一旁小桌上,慢悠悠的开口道:“淑妃妹妹也别恼,这事恐怕是陛下默认了的。眼见着太后急得病倒不起,留她在宫里岂不是勾起太后的伤心事?”

    “难道陛下也默认此事就这么算了?”

    “此事急不在一时。等先过了这个风头再说。”

    她就不信皇帝能听任此事发展而不查下去,只是因为牵涉到太后,不能大张旗鼓的进行罢了。但是淑妃没必要知道这些。

    趁着淑妃还没缓过味来,先让她和二皇子结下仇怨再说。怀疑的种子一但种下,即便时隔许久依旧会生根发芽。

    只要时机正确。

    此时的妙懿尚不知自己正被人算计着,她正忙着逛自己的新花园——睢园。

    此园占地极广,且精美奢华非常,奇花异草遍地,许多名种千金难求,却只能在此处开花——据说是因为此园水土极好的缘故。

    苏公公虽身为主管,却亲自担任向导,为妙懿指引方向。

    “这一处是‘小中南’,那一边是‘集仙阁’,旁边的是‘泛彩楼’……”

    因为园子太大,不过走马观花看了一番罢了,待走到一处廊院时,苏公公介绍说:“这里挨着‘粉园’,大宴席常摆在那里。上一回宴请沙罗国使者就在那里摆的宴。那一日来了许多沙罗舞女,跳的那舞也新鲜,比外面看的胡姬舞好看多了,别处都看不到。”

    怀珠抢着道:“那次宴请我们娘娘也参加了,确实热闹极了!”

    “原来娘娘曾来过这里。”苏公公感叹,“那现在也算是故地重游了。”

    妙懿望着廊下尚未撤去的彩灯,说道:“我有些累了,不知我宿在何处?”

    “不知娘娘喜欢哪一处?殿下偶尔来时就住在‘临渊阁’,不知娘娘可要去那里?”

    “临渊阁吗?好名字。”妙懿微微一笑,“就选一处离那里最近的院落好了。”

    苏公公答应着,立刻命人飞奔去报,让人将临渊阁旁的暖香坞收拾好,自己亲自引妙懿等人过去不提。

    ☆、第130章

    暗室中,一切日光月光都透不进来,人的双眼被无光的暗色所蒙蔽,什么都看不见。那是黑夜一般的沉寂。

    “刺啦”一声轻响过后,一束火把在眼前亮起,稍微驱散了黑暗和孤独,将眼前照亮。

    阴影中躲着一个男人的身影,火光半寐半明间,只见他身穿一身粗布白袍,再往脸上看去,持着火把的人几乎喊叫出生,毛骨悚然的感觉在周身蔓延,待看清楚之时才发现那竟是一张恶鬼面具。

    “放心,我不是鬼。”

    隔着面具,那人桀桀怪笑,声音却比恶鬼还要瘆人。

    举着火把的人恭敬的道:“小的是来给大人报信的,此次的任务出了一些纰漏,已被人察觉,恐怕一段时间之内不能再行动。”

    鬼面具缓缓朝他走了过来,忽而脚下一顿,似乎发出了一声嗤笑,随即走到他面前,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那手硬如铁钩,握得他肩膀发麻,一股类似酸枝木腐烂的古怪味道迎面袭来。

    鬼面具说:“很好,暂时没你的事了。”

    ……

    月光下,树影摇摇,树影之下是一座假山,一名小个子男子从假山下吃力的爬了出来。他站起来抖了抖蓝布袍子上的尘土,左右看看无人,便猫着腰,刚要往宫墙底下的角门走去,猛然间被一人扑倒在地,还未等他反应过来,只见周围火光闪耀,明晃晃的,连天都快要被照亮了。

    “带走!”羽林军三下五除二的将地上的小太监绑了,提溜着就走。

    眼看天光将要放亮之时,华珣书房的门被轻轻推开,良辰走了进来,欠身禀道:“殿下,经过审问之后,那小太监说今日是他第二次见那个人,且每次见面对方都戴着恶鬼面具,看不见真容。羽林军虽进入假山下的暗道查看,但那暗道竟然还有另外一个出口,因此让那人逃走了,没能抓住。还有,那小太监在被我们抓到之前就已中毒,审讯之时并无异样,他熬不过刑,刚吐露来几句便毒发身亡。”

    良辰撩衣跪下,“老奴愧疚,未曾思虑周全,方至好不容易才抓住的人证轻易折损,还请殿下责罚。”

    说罢,他重重磕了个头。

    华珣道:“我早料到事情不会折磨这么顺利,也没想过一次就能把人抓住。此事罪不在你,快起来吧。”

    他随手拉开抽屉,取出一块通体没有任何花纹的铜牌放在手里端详。宫灯下,光滑似镜面的铜牌上映出了一张模糊的脸,眉头微蹙,隐有忧色。

    “这一会伙人简直胆大包天,不但策划了中元节的刺杀行动,火烧冷宫,更可恶的是他们竟然对文安殿下手。”

    他背靠在椅背上,长长叹息了一声,“同我们一样,他们只在暗地里行动。他们的目标恐怕是整个皇室,所以一有机会就下手,能解决一个便解决一个。包括他们不明内情就对我和妙儿动手,连太后赐我的药都被掺杂了东西,只因太医院内有他们的人,顺手就办了此事,且神不知鬼不觉。而这样的目的除了害人,也是为了让我们互相猜忌,自相残杀,一箭双貂。太医院,冷宫,甚至太后宫里都应该有这伙人的细作。若不是这回四皇子妃被提前误伤,我们还无从下手查找线索。”

    “殿下打算将此事禀报给陛下吗?”

    “今晚的动静不小,父皇现在应该已经得到信了。等天亮我便去面圣,将此事禀明。这个黑锅我是不会背的,也暂时背不起。这一伙人若不清除干净,整个皇室都会永无宁日。”

    良辰暗暗叹气,现在的他们还需步步为营。

    “你去做一下善后,接下来我们还有许多事要做。”华珣吩咐了一番,良辰一一记下,退了出去。

    华珣从桌案前站起身,背着手走在窗户前。推窗而望,清晨的日光分外清澈,带着夏日清晨特有的气息扑面而来,墙角的朝颜花迎风吐蕊,枝头雀鸟鸣声清脆,欢欣鼓舞的迎接新的一日。谁又能想到在花根底下掩藏着另一个世界,那里暗无天日,星月之光照耀不进,更加听不见鸟鸣,嗅不到花草的芬芳。有些人就被深埋在那样的地方,妄想着死而复生,重振昔日荣光。

    其实谁又不是如此呢?

    “曾经拥有过的东西,总会不甘心放手,因为你会觉得那是属于自己的,是不是?”

    他仰起头,遥望着越来越明亮的太阳,缓缓张开了双臂,浅金色的日光洒了他一头一脸,清淡的笑意在他的唇角蔓延。

    真暖,他想。

    这是属于他的世界。

    阳光从太阳初升时的清浅到浓烈灼人,只需几个时辰的功夫。一树连着一树的淡紫色紫薇花开得绚烂荼蘼,花繁叶茂,簇拥拥挤在一处,闹嚷嚷迎着日光,树下却几乎连一丝光都难透入。紫薇树下,斑驳的光影映在一名仰躺在竹编凉榻上的女子光洁的面孔上,虽是素面懒装扮,依旧肤光胜雪。

    那名女子只穿一身淡绿色的轻薄纱衫躺在椅上,双目微阖,睡得正香。皓腕从凉榻边垂下,手中半松半握的抓着一只团扇,扇上绘着的魏紫牡丹倒栽着几乎触到了地上落花,惹得几只粉蝶绕花翩跹,恋恋不舍的轻盈起舞。

    夏风将花香散播到远处,忽然不知从哪里引来了一只几乎与团扇一般大小的黑翅凤蝶。许是看厌了成片一模一样的紫薇花,便直奔着团扇上的大朵艳丽牡丹冲了过去,煽动双翅霸道的将一众小小的粉蝶惊散,径直落在了团扇上,意欲独占美景。

    妙懿忽然被惊醒,低头见手中团扇坠地,一只凤蝶栖在上面,无辜的翕和了两下翅膀,她这才知道自己刚刚是睡着了。

    她伸手拾起扇子,凤蝶翩翩起飞,却迟迟不肯离去,只是绕着她飞行。暖香坞内和风日暖,静玉生香,妙懿只来了一日便爱上了。

    她翻了个身,慵懒的趴在凉榻上,踢开脚上绣鞋,任凭白玉般光裸的双脚沉浸在夏风中。一旁的水塘底部铺着洁白的卵石,淡紫色的花瓣浮在清澈的水面,几尾游鱼在悠闲的甩着尾巴,又是一个漫长的午后。

    她伸出了纤指,凤蝶轻盈降落,她一只一只的抬起手指,又一根一根的落下,凤蝶从她指尖的缝隙间飞来落去,仿佛在花叶间穿梭般灵敏,又似与她嬉戏一般。妙懿一边把玩,一边轻声吟道:“穿花蛱蝶深深见,点水蜻蜓款款飞。”

    “传语风光共流转,暂时相赏莫相违。”

    妙懿侧头望去,见华珣已走到近前。她微微一笑,从凉榻上翻身坐起,惊喜的道:“殿下几时到的?也不派人来告知一声,妾好让他们早早备下酒饭凉羹,为殿下接风。”

    华珣望着她掌上的凤蝶,笑道:“妙儿如此就好,连蝴蝶都为你倾倒,舍不得离开。”

    妙懿想了想,说道:“妾着些日子常饮玫瑰香露,据说饮得多了,香味便会散逸出来,蝴蝶大概是因为闻了玫瑰露的味道才留下的。”

    “我看并非如此。”华珣伸手将她圈在怀中,探鼻朝的她肩窝处嗅个不停,“妙儿天生便带着香味,玫瑰露的味道哪里比得上?”

    妙懿被他的呼吸弄得发痒,忙伸手去推他,见他不肯松开,便低声求道:“怪痒的,殿下饶了妾吧。”

    华珣又同她闹了一会儿方才松了手,低头瞧见她的一双玉足暴露在外;妙懿见他一直盯着,忙将双足收到了裙下,“妾已屏退了众人,不会有人进来打扰的。”

    她本来的意思是女子虽不该在室外暴露肌肤,尤其是双脚,但这里既然是她说了算,没人进来也就不会有人看见。

    华珣意味深长的笑了笑,弯身握住她其中一只纤足,日光下看去,但见肤色晶莹,白嫩无暇,仿如凝固的牛乳般细腻光滑。他眸色沉了沉,半晌没说话。

    妙懿不安的抽动了一下脚趾,他们二人虽名为夫妻,其实并未走到最后一步,她下意识的想要躲避过分的亲密接触。

    她可以为他与沈贵妃一众人等周旋,可以为他执行阴谋诡计,甚至设圈套,撒网钓鱼等,但真的要进行最亲密的接触,她还是有些不知所措。

    田氏的叮咛犹在耳畔:“你可以敬他,服从他,甚至一切为他着想。但切忌不要为他动情,情起则妒生,妒生则起怨,女人一但起心中有怨,就会失去心智,做出可怕的事情。而让女人动情的方式有很多,最简单直接的就是夫妻敦伦,并且令女子觉得愉悦。你记得,即便是最愉悦的时候,你也要时刻警醒着些,不可太过沉迷……”

    “那么男子呢?他们可会沉迷?”她问。

    “他们的世界太大,想得太多,即便沉迷也不过是片刻之功。你慢慢就会发现,这世上狠毒的,最薄情的,往往不是女子,而是男子。女子天生生就一颗水做的心肠,遇热即化;而男子却是铁石心肠,水冲不化,火烤不灭。”

    ——而她的男人就有一颗比铁石还要坚硬的心,否则他绝不会走到今日。

    她扭头望向华珣,嫁给有一个这样的男人,究竟是幸还是不幸呢?

    ☆、第131章

    时光荏苒,睢园的美景转眼从繁花满眼到了秋果飘香,风中夹杂的香气也从花香变为了果香。瓜熟落地,宫里很快传来了消息:贤妃娘娘诞下了七皇子!母子平安。

    被炎热的夏日炙烤得无精打采的大明宫霎时复苏,太后的病也恰在此时痊愈,人都说是沾了七殿下的福。其余刘常在和林贵人先后诞下十公主和十一公主,二人虽也得了无数赏赐,但因身份低微,则少人问津,只全权交由德妃照应。

    妙懿得了信后,径直到临渊阁找丈夫商量,“妾可要回宫拜见贤母妃,恭贺一番?”

    华珣看过信后,点点头,“既如此,是该回去一趟的。”

    “不知可有什么要妾准备的?”

    “礼我已经备下了,不必忧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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