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宫人的品行端正大方,又怎会顾念这些儿女情长之事?”碧梧冷笑接话道:“不如娘娘回了殿下,就说浮宫人不愿意好了。”

    浮翠急得满头大汗,又羞又愧,她只当妙懿没安好心,要将她另配他人,因此故意用苦肉计要挟,逼她改主意。谁知她竟是为殿下做媒的!她不禁后悔莫及,暗骂自己发贱,不将对方的话听完就先行发难。

    若说她这辈子不想跟着二殿下吃尽穿绝,享受荣华富贵,甚至一飞冲天做个主子娘娘,那她简直就是脑袋被驴踢了,还被踢得不轻!

    “小的,小的不是这个意思。”浮翠吞吞吐吐解释着。

    “不是这个意思,那是什么意思?方才浮宫女这般苦心哀求我不想嫁人,甚至连额头都磕破了,既然如此,我也不打算为难你。我这就跟殿下说,给你一笔钱,将你放出宫去,至于你愿不愿意嫁人,那是你的自由,殿下和我自然不会为难你。”

    “求娘娘不要将小的放出宫去,小的想一辈子在殿下和娘娘身边伺候。”

    妙懿一摆手,冷淡的道:“也许在你心里,我算不得你的正经主子。这样吧,我让人领你去见殿下,将此事一一回明。你想要留下来做一名美人,还是打算出宫一辈子不嫁人,全凭殿下说了算。横竖你再有两年多光景就要出宫了,现在做决定已经不早了。宫里可还有许多人等着提拔呢,你一个不能在殿下身边长久侍候的宫女不如就自行让贤吧。”

    于是再不多言,命抱玉同碧梧带领两名身体健壮的嬷嬷,挟着浮翠,之奔二皇子的书房去了。

    不多时,碧梧回来报信,说殿下看见浮翠额头上的伤,起初有些意外。等她们将前后经过原原本本一说,殿下就有些生气了,说浮翠竟然不将娘娘放在眼里。浮翠就哭着解释,结果殿下说本来他和娘娘是想抬举她的,但是她实在太不像话了,还伤了娘娘的心。既然她不想嫁人,不如就放出宫去,省得她不安生。

    “可笑那浮翠到此时仍旧不死心,还要继续闹,甚至说了些没脸没皮的话,说什么早就爱慕殿下等语,我都替她臊得慌。殿下听了就不理她,让她回去包扎好伤口,明日来给娘娘请罪。殿下依旧封她为美人,只是非传招再不得踏出后院半步。”

    妙懿点点头,被主人厌弃的低等侍妾,基本上这辈子就算完了。

    怀珠似有不满,“这样做太便宜她了,殿下为什么不直接将她逐出宫去呢?”

    “恐怕也是因为在身边侍候多年,多少有些不忍吧。养了一只猫狗,纵然再不讨喜了也不忍心杀了吃肉吧。”

    妙懿心想:“估计不会是只为了旧情那么简单,浮翠应该多少知道些什么秘密。与其丢出宫被有心人抓去审问出来,还不如攥在自己手心里,这样才安全妥当易掌控。”

    无论如何,浮翠几乎是彻底消失在了众人的视线里。浮美人这个称呼几乎无人提及,因为不但二殿下厌恶,二皇子妃也不喜欢。

    不过妙懿还是吩咐众人说:“浮美人该有的都得有,不可简薄了。一切都按照美人级别供应,只能多不能少。”

    没有爪子的猫,多喂些食物和水也没什么妨碍。

    回宫才住了几日的功夫,妙懿又觉得腻烦了,睢园才是她想长久居住的地方。

    华珣刮了刮她的鼻子,宠溺的笑道:“没良心的小东西,就不能等我处理完公务再一同过去?”

    妙懿狗腿的剥了一颗枇杷喂到他唇边,撒娇道:“那殿下可要抓紧些。”

    华珣就着她的手吃了果肉,又伸舌去舔她指尖上的甜汁,妙懿欲躲,华珣不让,将折子丢到一边,伸手去抱她。二人正闹着,忽听得云板响了数下,紧接着有人隔着窗子禀报说刚刚有一位娘娘殁了,太后请宫中主子们都到慈宁宫去集合。

    ☆、第133章

    宫嫔病殁倒也并非罕见大事,宫中人多,每年死上一两个也十分寻常。

    “更何况是产后失于调理。”太后长叹。

    德妃道:“妾惭愧,没有照顾好刘常在,有负太后和陛下所托。妾愿自罚俸禄三月,并抄写经文百遍,为逝者祈福。”

    “便依德妃所言吧。”

    太后叹息,众人也都跟着难过。妙懿却想起刘常在前几日被拦在慈宁宫门口的时候表现得十分反常,似乎当时的她已经预料到了会有这个结果。而且那时虽然她精神不太好,但仍旧能够行动如常,怎么会突然就发病死了呢?

    她偷偷朝慧嫔的方向望去,见她果然也是眉尖若蹙,似有所思。

    这里面恐怕有些猫腻。但联系一下刘常在的表现,妙懿觉得似乎更像是自杀。

    皇帝的神情有些低落,他接过奶娘手中的十公主,托在手中,看了半晌,说道:“公主尚幼,暂时交由太后抚养,德妃也是生养过女儿的,便由德妃辅助太后抚养十公主。刘常在诞育公主有功,着升为贵嫔,葬于妃陵。待公主及笄前一年,亲自到皇陵为其生母守孝一年,以全其孝心。”

    说罢,嘱咐众人散去。接下来是沈贵妃主持丧仪,准备素服素钗之类的分发给刘常在生前身边服侍的宫女等,虽然刘常在品级不高,但因为诞育公主有功,丧仪倒也办得丰丰富富的。

    “偏贤妃娘娘也病了,是不是近来宫里风水不好?”

    “刘常在生不出儿子不甘心,没准活着的时候怎么嫉妒贤妃娘娘呢。”

    “天哪,那她死后变了鬼魂岂不要闹起来?”

    “你想得到的,主子难道想不到吗?这不安排了水陆道场做法事呢吗!”

    在宫人们的议论声中,和尚道士已在刘常在生前的住所摆开了阵势,诵经声嗡嗡嘤嘤,伏鬼阵轰轰烈烈,加之大明宫的天空近来总是笼着一片阴云,连白日里都觉得阴气森森的。

    妙懿愈发怀念起了在睢园时的平静生活,已经提前命人打点了衣装,只等华珣将手头的事情办完就动身。

    谁知就在刘常在死后的第七夜,宫里吓死了一个太监,吓疯了一名宫女,顿时“还魂”,“闹鬼”等风言风语传遍了整座宫苑。同时,幼小的七皇子日夜啼哭个不停,几乎半个太医院的人都被叫入了宫中,专门守着小皇子医治。可惜不知白了多少头发也没有办法令他安静下来。

    在七皇子的哭声中,大明宫又一次迎来了中元节。

    皇帝在当天正式宣布宫中四位皇子在节后搬出皇宫,大皇子华琮封福王,赐住福王府;二皇子华珣封瑞王,赐住瑞王府;三皇子华玦封安王,赐住安王府;四皇子华珖封康王,赐住康王府。

    旨意的宣布毫无预兆,于是众王领旨谢恩,宫里一时间到处都在打包东西,宫门处来往运送东西的马车络绎不绝,十分热闹。

    因为瑞王府和福王府只有一街之隔,离得相当近,妙懿还特意到修寰殿向韩慈苑请教如何搬运易碎之物,如何布置王府空房等。

    韩慈苑正挺着大肚子指挥宫女收拾东西,见妙懿来了,十分高兴,欲要上前迎接,妙懿忙三步并作两步走过去扶她坐下。

    韩慈苑笑道:“我们这下可成为邻居了,今后你要常来福王府做客才是。”

    “只要大嫂不嫌我烦就好。”妙懿低头看着韩慈苑的大肚子,说道:“等孩子降生了,我可得常去打扰大嫂。”

    韩慈苑轻轻抚着肚子,阳光下,她的面上笼着一层柔和的光,“王爷移栽了许多花木到王府中,等他降世的时候,正好也是红梅绽放的日子。”

    “福王殿下待姐姐可真好。”

    “世上做父亲的哪有待孩子不好的?更不要说母亲了。这可是怀胎十月从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血脉的相连。”说到此处,韩慈苑又叹息了一声,“可怜十公主小小年纪就没了母亲。贤妃娘娘恐怕也是操碎了心,不但自己病了,连七殿下也不得安宁。陛下急匆匆的让王爷们出宫分府,未尝不是怕宫里头人多事多,弄出闲言碎语来。”

    妙懿缓缓用指尖抹着杯沿,茶水和人言都是需要细品才能品出真正滋味来的。多事之秋,还是不掺和为妙,谁知道无意中会碰触到什么不能言说的皇家禁忌呢?

    “近来宫里的事情确实不少,咱们趁此机会出宫也算是好事。”平安才是最重要的。

    “谁说不是呢?”

    韩慈苑笑盈盈的说着,低头望着自己滚圆的肚子,满目都是能将人融化的温柔。

    妙懿回去之后同华珣提起此事,问:“不知瑞王府内是如何布置的,可有移栽四季花木?”

    华珣取出了一副卷轴,摊在大案上给她看,却是瑞王府内的房间分布图。

    “这里,这里,还有这里都种了大片的花草。”他用手指点着几处说道,“这里种了桃、杏、海棠、春樱等,其余的紫藤,葡萄架分布在各座院落。这片宅子周围都是竹子,这里则种着芭蕉,还有这里——”他指着分布图上正中间靠后的两处挨得极近院落,中间仅有一个小门隔着,说道:“这本来是一座大院落,我吩咐人从中间隔开,挖了一个角门出来;又向两边加盖了房屋,正正好一分为二,你我今后就隔墙而居,来往十分方便。”

    “喜欢吗?”他转脸凝视着妙懿,后者笑望着图上如同连体婴儿一般的院落,面颊微微泛着霞色。

    “喜欢。”妙懿的细指在那两处院落上流连不已,轻而易举的被华珣握住,妙懿微微侧头不去瞧他,华珣则凑上前轻吻她的面颊,蜻蜓点水一般将湖面点出微澜的波纹。

    这时,良辰进来禀报说:“四殿下派人来了,有事请求见殿下。”

    华珣道:“知道了。”

    妙懿直将他送到门口处方才回转,又细看了几遍分布图,心里想着自己院子的后面要是能再加上一座秋千就好了。

    隔了两日,等东西都搬得差不多了,华珣便带着妙懿乘马车出宫往瑞王府去了。大太监们都在指挥下人做最后的清扫,见两位正主来了,忙都上前迎接。其余瑞王府典仪,司卫官长也都迎了出来。这些都相当于瑞王的家臣,人选也是由各王自己钦定的,自然都是忠心不二,令人放心的。

    “臣见过瑞王,见过瑞王妃。”

    “快起来吧。”

    妙懿见为首二人一着官袍,一披银色盔甲,一名微微发福,一名高大精干。穿官袍的直鼻方脸,眉目修长,沉静内敛。穿银甲的则是剑眉星目,器宇轩昂,恍如出鞘利剑,英气逼人。

    华珣介绍说:“这是陆典仪,这是白司卫。”

    二人向妙懿行礼,妙懿微笑着请二人起身,又说:“今后都是一家人了,不必拘礼。”她又转脸对华珣说道:“妾已备下了酒菜,今日是乔迁之喜,理应大家共同庆贺。不如也请陆大人和白大人同饮几杯薄酒,殿下意下如何。”

    华珣笑道:“就听王妃的。”

    陆、白二人闻言,同时谢过,华珣带着妙懿继续参观王府。等到了二人居所,妙懿入内一瞧,只见房舍整齐,丫鬟一色的湖蓝比甲,翠色裙子,只有头上戴的绢花颜色不太一样,用已区分等级。早来了几日的碧梧和抱玉都笑吟吟的迎了出来,带着她朝后面走去。门刚一推开,就见离葡萄架不远处架着一座秋千,抱玉笑说:“娘娘曾提起过一次,殿下问起,小的们就说了。”

    “才几日的功夫就赶制出来了吗?”妙懿走到近前,顺势坐在了秋千上,抱玉在后面轻轻帮她推着,妙懿闭上双目,清爽的风在她的耳畔,面颊拂过,葡萄甜蜜的香味在风中弥漫,淡紫色,胭脂色,青霜色,晶莹欲滴,这是秋日才有的味道,轻熟却不至于太老,微醺却香甜得恰到好处。

    总归是一年最好的时节,半点好处在此刻美景之下都会变为一成。

    当夜饮宴,妙懿将自己亲手酿的桂花酒一小瓮端了上来,呈给众人品尝。

    只见那就色如琥珀,清醇甜美,仿佛夏日的暖和秋日的甜都蕴藏在酒中。陆、白两位家臣都知道自己连带受益者,因为瑞王不停的在偷偷向二人使眼色,不准他们多喝一滴。

    这是他的王妃亲手做给他喝的。

    妙懿笑眯眯的道:“今后王府要多依仗二位大人出力照管,有什么需要的只管让管家告诉我,或者亲自同我说,我都会尽力为二位大人准备。”

    “不敢不敢,王妃娘娘多虑了,臣等并不缺什么。”

    瑞王也说:“他们什么都不缺,就是缺了他们也不会客气的,早就自己拿了。”

    陆、白二人都觉得今日瑞王表现反常,而且也都觉得头上亮得过分,于是知趣的告辞。妙懿挽留不过,只得命人打了灯笼好生将二人送回了前院。

    “殿下也不多留上他们一留。”妙懿嗔怪瑞王,“今后要整日相对的,怎能不好好招待?妾是头一次见到让他们,多说些话再见面时也不会尴尬。”

    “见他们做什么?只要你吩咐了,他两个敢不从命的,我就砍了他们。”

    瑞王今日明显很高兴,搂着妙懿就要往卧榻上走。妙懿推了推他:“殿下喝多了,该回去休息了。”

    说着就要叫良辰等进来伺候。华珣腻在她身上怎么推也不动,妙懿没办法,干脆说道:“殿下不回去也好,我去殿下那边睡”

    说着,将华珣往床上一丢,自己领着众丫鬟往隔壁去了。

    华珣郁闷的枕着胳膊,皱着眉头,眼见着门被关上了,半天都没动静,只得自暴自弃的踢了一下帷帐,将头往软褥上一扎,就这么睡着了。

    ☆、第134章

    秋猎就在这个多事之秋拉开了帷幕,每年这个时候,皇帝总是风雨无阻的组织皇亲国戚去郊外围猎。今年也不例外。

    这是妙懿初次参加围猎,还有些小激动,特意命针线房上的人为自己赶制新的骑装,甚至为随行的丫鬟也赶制了几套。其中雪桐竟会骑射功夫,妙懿命让她到时随行。想来许夫人还是挺会调理丫头的。

    想到许久未见灵璧了,她同华珣一说,华珣笑道:“王府后院这样空也不好,你不如将人接来小住,顺便让你大姐指点你一些骑射功夫。还有听说小弟和姨母一直住在国子学,不如一并都接来,瑞王府也能热闹些。”

    妙懿见他提起自己的生母幼弟,心里也很感激。她现在虽是唐家小姐,但终究不能忘了根本。于是马不停蹄的下帖子请人,很快便将人都接入了瑞王府。

    灵璧见了妙懿很高兴,田氏则十分骄傲,梁妙光长高了许多,这一年也更加懂事了,见了姐姐和姐夫也很开心。每日他都乘着瑞王府的马车去国子学,午后再接回来,十分妥帖。

    妙懿感慨自己千里迢迢跑到京城,许多时候就是为了这一刻棵独苗能顺利长大,如今自己已有能力亲手保护他,简直像做梦一样。

    田氏说:“近日老家来信,是你继外祖母写来的,她说想来看我们——”说到此处,田氏冷笑了一声,“她想得倒美,这些年都没理会过我,如今才想起来,有什么趣?当初你舅舅就是不堪被她欺侮,自己跑了,至今生死未卜,她怎么还有脸写信给我!”

    妙懿一边拨着葡萄一边说:“原来我还有个舅舅,您可从来没有提起过。”

    “他跑的时候还那么小,这些年我也派人四处打听过,没有任何消息,怕是没希望了。”

    田氏絮絮的说了半日,包括她幼年时如何辛苦度日等。这时,只听门口处一阵乱,唐灵璧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妙懿隔窗一望,见灵璧拉着一匹小马驹进了院子,通身毛发纯黑,只有前额心长了一块白色的月亮形状的斑纹。丫鬟们看了觉得新奇,全都围上去瞧,伸手摸小马被修剪得整整齐齐,油光亮丽的纯黑色鬃毛,咯咯的笑个不停。有的还拔了嫩叶嫩草喂到小马嘴边,小马犹豫了片刻,乖顺的吃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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