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5章 情难劫

    没有什么比言语更寒冷的。

    “出去!”

    守在门口听信的景致一哆嗦,只见书房门一开,两名卿客灰溜溜的走了出来。瑞王自昨日刺客逃走之后心情便一直很差,看谁都不顺眼,看哪里都不合心。他们几个伺候的都打着十二分的小心,生怕哪里做错了,再惹怒了瑞王,直接被拖出去“咔嚓”了。

    “茶呢?怎么连上茶的都没有?”

    景致听了就一哆嗦,忙朝着良辰投去了求助的目光。哪知这老小子却纹丝没动,只朝他打眼色,示意他快去。景致见他不肯去,自己也想赖着不去,无奈房内催得急,他又是个急性子搁不住事的,只好以身犯险的进去了。

    战战兢兢端上茶水,瑞王端起来抿了一口,不由蹙眉道:“怎的竟是凉的?”

    “这是温茶,因怕殿下烫了舌头,用滚热的水泡好后拿冰凉的。”

    他觑着瑞王的手下的动作,眼看着他想要砸杯子,但最后还是忍住了,不由得轻轻松了一口气。

    “去泡热茶来。”

    听了瑞王的吩咐,景致忙要退下,却又听他说:“让良辰去,你伺候得不好,到一边面壁跪着去。”

    景致一听就蔫了,只得依命行事。他知道这跟伺候得好不好没一文钱关系,还是因为昨日的事自己办砸了,被王妃察觉到了什么,因此和瑞王吵了一架。

    明明是夫妻之间的误会,结果却殃及他这条池鱼。

    冤孽呀。

    华珣看着手里的公文,怎么也集中不了精神。于是又开始写奏折,结果提笔就将“明证典章”写成了“明正典章”,再三改过仍旧写错,终于撕掉团成一团扔了。

    他心中有气,昨日他急急忙忙从宴上赶回去为了什么?还不是怕她出危险!让景致进屋去查看是不想打草惊蛇,结果她却以为自己怀疑她是内应?他怎么可能怀疑她呢!

    虽然他怀疑萧明钰和这伙刺客有关,而且她的王妃竟背着他偷偷查找萧明钰的下落,这一点实在令人不能容忍。他好歹也是她的夫君,妻子背着丈夫寻找一个男人,而且那个男人还很可能是她从前的心上人,这换作是谁也不能容忍吧。

    他应该没疯,他想。

    却说他这里正自怀疑自己这样的反应是否正常,另一边妙懿也在愣神。

    宴会过后便有官眷夫人上门拜访,妙懿便捡了几位要紧的接待。

    “夫人说的很是,妙懿受教了。”

    她斯文得体的答着话,其实根本没听清对方究竟说得是什么。

    官眷夫人受宠若惊,但又疑惑自己的话刚说了没两句,怎么瑞王妃就回答受教了。妙懿脑中则满是昨日瑞王那充满怀疑和探究的目光,因此实在难以集中精神。直到那官眷夫人告辞要走了,妙懿才稍微醒过神来,起身直送到了门口处。

    “王妃能赏光到舍下一句聚,实在是蓬荜生辉。”

    “哪里哪里。”

    妙懿猛的醒悟过来,她什么答应要去做客了?扭头朝怀珠看去,心里埋怨她怎么不提醒自己,却发现后者给她打眼色打得眼角都快抽筋了。

    怀珠觉得自己快要被冤枉死了,这年头丫鬟难当呀!

    好容易将人送走了,妙懿扶着怀珠在花园里走了一圈。彼时阳光正好,明光灿烂的照在妙懿略显苍白的面容上,为她凭添了几分艳色。

    “小姐若后悔答应了蔺夫人的邀请,不如称病不去算了。”怀珠道。

    “不可,这些小把戏谁心里都一清二楚的。我若失言,人家岂不轻看了我们瑞王府?”

    怀珠用眼觑着她,没说话。

    妙懿的唇边溢出了一丝笑意,“怎么说我也是瑞王妃,就算再如何生气也不能罔顾了身份和职责。”

    怀珠欲言又止,似乎想要说点什么,但终究还是没有说出口。妙懿点了点她的额头,笑道:“你呀,有什么就说吧。”

    怀珠吞吞吐吐的道:“小姐,你这次出门要不要问一问殿下的意见呢?毕竟刺杀的事才过去没多久,殿下会担心的吧。”

    “他若担心我便多带些侍卫跟随,想来并无大碍。”

    怀珠知她不爱听这些,于是也不再继续追问。瑞王听到下人禀报,沉默片刻,竟无奈的笑了笑。他也不急着回答,转头去问在一旁伺候的良辰:“你说孤该不该答应呢?”

    良辰陪笑道:“王妃娘娘要出去散心,殿下若是拦着,恐怕娘娘会不高兴。这只是老奴的一己愚见,殿下还是自己拿主意吧。”

    ——这是你们夫妻之间的事,怎么决定还得看您自己。

    华珣抬头看着被万寿千福的碗碟摆满了小炕桌,那里面盛着各样的小菜和汤品,乃是瑞王妃刚刚派人送来给他的。

    “盛一碗来。”

    良辰亲手盛了一瓷碗汤端来给华珣,还未送到他近前,那热腾腾的香气就已经先一步溢满了他的鼻间。也不知道瑞王妃从哪里请来的厨子,做的汤品别有一番滋味,就算在宫中都少见。

    华珣伸手接过,趁热饮了两口,只觉得身上的每个毛孔的舒畅的张开了。

    “这藕汤也不知是用了什么秘方,比平常厨子做的更觉鲜美。”

    良辰察言观色后不得不服气,这位瑞王妃还真是有本事。看见没有,现在自家主子连五官都舒展开了,看来是真心合了他的胃。单单这一点就很难办到。他们家的主子喜怒不爱形于色,对吃穿没有任何特别的要求,只要饭菜里没毒就好,衣服看着过得去就好。

    起初王妃娘娘送来的东西殿下虽然也赏脸吃喝些,但也是略尝一尝就撂了筷子;但是一年后的今天,他却已经明显喜欢上了瑞王妃送来的东西。更别说那些瑞王妃亲手做的衣裳,鞋袜,荷包等物如今都全套的披挂在瑞王身上。

    从无到有,从习惯到喜欢,从不动声色到喜不自禁,这都是在同一个人身上出现的反应。而产生此结果的原因,全都是因为一个女人。

    华珣趁热喝了几口,最后一饮而尽,又让良辰盛了一碗,再次喝尽了。他就这样一口气饮了三碗,浑身舒服得仿佛浸在暖水里一般。

    “余下的留着,我晚饭再饮。”

    良辰接过空碗,低头看了看,眉头微不可见的轻轻蹙起来。

    华珣负手走到窗前,望着窗外的明媚的春光,神色渐渐凝重起来。明明他的春光就近在咫尺,只要稍微探出手去便能抓到。

    想到此处,他不觉释然一笑。

    “殿下就这样准我出门了?”

    妙懿有些不敢相信良辰的话,但见对方笑眯眯的回答:“正是。殿下说了,王妃娘娘尽管放手去做自己的喜欢的事,白司卫会一直跟着娘娘,保护娘娘。娘娘若嫌他碍事,只当他不存在就好,他自会想办法保护娘娘的。”

    白慕襄也满脸严肃的附和道:“下臣会跟在娘娘身边的,您不必担心。”

    妙懿支着下巴,心中纳闷,他答应得倒是痛快,她还以为要费尽口舌功夫才能说动他呢。可他如何这般轻易的就答应了她的要求呢?

    “那就辛苦白司卫跟我走一趟了。”

    纵然疑惑,但答应就是答应了,她岂有不去的道理?

    却说着日夜里她睡得正迷糊的时候,只觉得身边床榻一重,知道是他回来了。本来她还想问问看他究竟是几个意思,但是又怕他觉得困倦,影响休息,便想着次日早起再问。结果次日早起他已经离开了,妙懿抱着被坐在床榻上,发了一回呆后方才起身。

    算了,还是等晚上回来再问吧。

    于是起身更衣梳妆,因此行必须低调,她须得白龙鱼服方可。怀珠捡那贵重又不夸张的首饰为她梳妆,将她的长发挽了个倭坠髻,耳上带了珍珠做的坠子。她身穿湖色长袄,腰系郁金裙,因纹饰皆为暗纹,一眼望过去并不会特别显眼,但走得近些却能看出其色泽艳丽,做工精美。

    一身不过不失罢了。

    “我们别去得太迟。”妙懿被众丫鬟扶着上了马车,白慕襄身穿便装,带着护卫跟在车后保护。

    这里是江南的一座大镇,素来以民风淳朴,雨露丰沛闻名。先帝的一位宠妃就是此镇人士,因肌肤常年受此地温湿气候的滋润养得十分细腻白皙,因此宠冠后宫。先帝因为一时高兴,便将此镇更名为“丰龙镇”,自此后此地竟然越来越兴旺,人都传此处有龙守护,因此龙王庙也多,大大小小竟有十几处。

    “既然来到丰龙镇,好歹应该去龙王庙内烧一炷香。”

    蔺夫人孜孜不倦的为妙懿解说当地的风土人情,还盛情邀请她一同到龙王庙转转,以便留下美好的印象。

    妙懿推辞不过,同时也想去瞧瞧这镇上的龙王被塑成什么模样,于是欣然应允。等到了庙里,见了塑像之后,妙懿顿时觉得十分眼熟,想了半天才在白慕襄的提示下想到此像竟同当今陛下的容貌有几分相似。

    “也许这是按照先帝的容貌塑建的。”

    妙懿点点头,也许是镇上的人感念先帝为他们的小镇改了个吉利的好名字,便特意供奉了此像。正好皇帝是真龙天子,不也就是龙王爷吗?

    龙王庙中因她的到来而将男客都赶了出去,只有女客可进,人不多,环境也清幽。蔺夫人带着妙懿在庙里转了转,见庙后小花园中兰花开得幽静,二人不觉伫足赏看了一会。

    与此同时,白慕襄并没有忘记自己的使命,他随时盯着周围有没有可疑的动静。手下人四处查看过后回来禀报说并无可疑人物接近,白慕襄却丝毫没有怠慢的意思,继续命令手下人等警戒。

    他已经失守了一回,不能再有第二回。

    ☆、第二位

    兰花从畔,妙懿和蔺夫人的谈话正在继续。

    蔺夫人瞥了一眼不远处正在警戒中的白慕襄及侍卫人等,笑道:“瑞王殿下是真心紧张王妃娘娘。”

    妙懿顺着她的目光望过去,没说话。

    蔺夫人那一日发出邀请过后,回去就跟丈夫说了。结果蔺大人听了直摇头,告诉她前些日子瑞王夫妇曾遇到过行刺事件,这风头还没过去呢,瑞王怎会放瑞王妃出门闲逛呢?

    蔺夫人当时听了还觉得有些遗憾,结果瑞王妃竟然真的出来了,身边还带着司卫长亲自跟随。

    瑞王非但没有嫌麻烦,并未阻止她出门,而是将司卫长派来亲自保护王妃,单只是这份重视和心意便难得。

    他明明可以选择不放她出来的,那样做事情将简单许多。

    蔺夫人感慨道:“这夫妻相处靠得是互相容忍,看得则是心意,这心意才是最最难得的。”

    妙懿笑道:“夫人今日不像是请客,倒像是做说客来的。”

    蔺夫人并未否认,不论是作为臣子还是作为长辈,都是劝和不劝分的。

    床头打架床尾和,不都是这个道理吗?

    蔺夫人不疾不徐的说道:“我们老爷是个急性子,只有对待公事才会一本正经,其余的只要能囫囵吞枣的糊弄过去就行。”

    妙懿的唇角溢出一丝微笑,“蔺夫人恐怕是辛苦了。”

    蔺夫人道:“妾起初觉得男子心粗,不解风情也好,至少不会四处留情,沾花惹草。但过日子久了难免会生出些埋怨来。渐渐的便也有争吵,最严重一次妾还回娘家住了一阵子。妾的母亲就劝妾,让妾同夫君好好吐露一下心中的话,希望他做到哪一点,你若不说,男人一辈子都未必猜得透。妾回去后就同夫君摊牌了,结果您猜如何?”

    妙懿含笑望着蔺夫人,没说话。

    “结果我们家那位大人自己还是一肚子委屈,说我要是有不满怎么不告诉他?反正他是一点都未察觉到有什么不妥,反而认为妾从前都是无理取闹。妾当时意识到妾的母亲说得对,若妾什么都憋在心里不说,妾的丈夫只会越来越委屈,而妾也会越来越觉得心凉,从此越行越远,夫妻若是相敬如冰,那日子过得还有什么趣呢?”

    妙懿心中泛起涟漪,不得不说蔺夫人的话说得有理。她从前总认为有些事两人都清楚,只是彼此都心照不宣罢了。但她如果说出来,情况会不会有所转机呢?

    她可以不要占据他心中的第一位,但至少也要有一定的分量才行。

    “多谢夫人开释,今后我还要多向夫人请教呢。”

    蔺夫人连连摆手道:“这些都是妾的愚见,王妃莫要过分抬举了。”

    二人边走便闲聊,时候已经过午,天光正亮堂的时候,庙中众小沙弥纷纷拎着木桶,手持葫芦瓢,正一瓢一瓢的给草地、花丛浇水。

    一名十四五岁的小沙弥拎着木桶直冲着兰花丛走过来,当即被侍卫拦了下来,似乎拉着他盘问着什么。小沙弥似乎被吓到了,浑身直抖,估计是前言不搭后语,被一个人高马大的侍卫拍了一下秃脑袋,当时就吓哭了,连木桶都扔下不要了,转身就用袖子捂着脸跑了。

    妙懿微微摇了摇头,让怀珠叫过白慕襄,说道:“旁的人家我是不管,但我们瑞王府从不做仗势欺人的事。方才我瞧见一名侍卫吓跑了前来浇花的小和尚,你去寻了主持亲自道个歉,不能让一个人坏了整座王府的声誉。”

    白慕襄领命而去了,临走之间吩咐手下继续严加防守。“无论用什么手段。”他压低声音吩咐道。宁可错杀一千,不可放过一个,哪怕过后补救也好过失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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