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个都不让人省心。”宝瓶无奈的揉着眉宇间的褶皱,心生叹息。

    现在最重要的还是要趁早除去后患。

    ……

    妙懿轻抚光洁的脖颈,只见镜中女子面若三月桃花,肌肤白若堆雪,白玉无瑕。仗着年轻底子好,经过月余的调理,她终于还是恢复了昔日的容光。

    然而已经没有了什么意义。

    对她的处置不过是早晚罢了。

    她起身走到堂中桌畔落座,安王安排来伺候她的两名丫鬟忙利索的打开食盒,摆上四菜一汤,象牙镶银的筷子被捧到了她面前,丫鬟还劝道:“夫人多用些。”她虽身在京郊军营,却三餐丰盛,服饰簪环,胭脂水粉供应如常。

    妙懿点点头,现在的她好歹还能被敬称一句“夫人”,没想到好日子还能多持续几天。

    也好。

    至少没撕开最后一层遮掩的薄纱,给她个体面的走法,也算和那人夫妻一场了。

    要说在南巡之初,她还曾幻想过也许能与华珣更进一步,至少夫妻之间能少些猜忌,多些坦诚,平平淡淡,相敬如宾便是一世了。想来世上夫妻也多为如此。可惜造化弄人,她已经没有机会了。

    他能为她做到如此地步,已算仁至义尽了。平静体面的离开总比最后撕破面皮要好上百倍。

    妙懿用过饭后,除了留下一名丫鬟服侍她洗漱外,另一名则麻利的收拾了碗碟,提着红漆食盒出去了,就在门闭合的瞬间,能清晰的听见门口处传来一阵衣裙窸窣并女子细声细气的说话声音。

    “夫人请用茶,这是滇地新送来雪茶,安王殿下特意交代请夫人尝鲜。”不待妙懿细听,只见一旁的丫鬟殷殷切切的用描金菱花形小茶盘托上一盏茶来,接着便莺莺沥沥的说了一大段话出来,因见她一副小心勤勉的模样,妙懿将纤手伸向茶盘,估量了一下水温,接着端起茶盏,微微抿了一小口,顿觉唇齿留香,甘香芳醇,不禁赞道:“有心了。”

    那丫鬟左颊生了一个酒窝,笑起来十分甜美,“只要夫人喜欢,殿下就能放心了。”说罢,又欢欢喜喜的端来鲜果点心等,屋子不大,只她一个人却几乎忙不开了,惹得妙懿不由一笑,说自己不饿,过后再用,小丫鬟这才消停了片刻。

    妙懿让她先下去休息,等她叫了再进来。这里虽是军营,却也有专供女眷休息的庭院,服侍妙懿的是安王派来的丫鬟,就住在旁边的厢房内,妙懿平时很少使唤她们,多是一个人呆着。

    她还是不习惯没有怀珠在身边服侍的时候。她的怀珠不知道如今怎么样了。

    她低头看了看手中茶盏,袅袅茶香已悠然向四下漫开,茶确实是好茶,可惜只能糟蹋了,茶香虽能入喉,却暖不得心。

    既然他们不希望她多想,那她就装作不知道好了。

    监视她不过是意料中的事罢了。

    “见过安王殿下,请殿下安!”门外传来侍女欢快似鸟鸣般的请安声,每当安王出现时,不用通报,妙懿只需听便能知道。

    她叹了口气,从桌前站起身来,罗袖滑落,掩住腕上轻响的玉镯。生来有希望才会快乐,在这一点上,她连一名小丫鬟都不如,尽管她们期待的不多,不过是清贵俊美男子的多情一顾。

    ——然而这一顾之后,恐怕想要的会越来越多。

    妙懿眼神一黯,在那人眼中,她又何尝不是如此呢?

    “在想什么呢?”

    回神时,安王已经出现在了她的面前,正笑吟吟的望着。只见他熟门熟路的走到方才妙懿坐过的那张椅子上坐下,似乎渴极了,随手端起桌上的茶盏一饮而尽。妙懿来不及制止,眼睁睁的看着他喝了自己剩下的半盏茶,默默地没说话。

    这厮恐怕也知道她命不久矣,因此行动中虽似乎带着亲热厚密的劲头,其实不过是不再将她放在眼里罢了。

    安王见她面无表情,微微一笑,指了指自己身边的一张椅子说道:“还站着做什么?”

    见她仍旧不动,倒也没有强迫,只是笑道:“已经许多天没听见你说话了,要不是大夫说你没事,本王还以为你变成哑巴了呢。”

    说着,提起茶壶又倒了一杯茶,自斟自饮起来。

    妙懿寻了把离他最远的椅子坐了下去,默默无言的看着他。安王只是微笑,看样子心情不差,甚至可以说很好。妙懿大概猜到他心情好的缘故,这次“剿匪”于情于理都应该是瑞王出马才对,谁知道来的竟是安王!这个结果本身就不同寻常,但首先给人的感觉就是安王比瑞王更有能力,或者说安王和瑞王谁更得皇帝信重,一目了然。

    安王自打在皇宫中做皇子的时候就一直被众人追捧,可谓一帆风顺,意气风发,是真正的天之骄子,少年得志。若这样看来,她倒是稍稍明白些瑞王因何一直不露面。

    弃子——作为弃子,要尽快甩掉自己这个包袱才行。

    毕竟好容易才走到了今天。

    刚刚从泥潭中爬了出来,凭什么要再次被一个女人拖下水。

    “为什么要救我回来?”

    妙懿突然发问,仿佛躲在灌木丛中的添伤的幼兽,戒备的望着眼前执箭的猎人。“猎人”微微眯了眯眼睛,似乎觉得很好笑似的大笑了几声,中气十足的说道:“你居然也有怕的时候?”

    他顿了顿,仿佛察觉到了“幼兽”不同寻常的气息,沉吟了片刻才道:“孤早就提醒过你,皇兄并非你想象中的那么简单。他不去救你自然有他的思量。”

    说到此处,他忽然露出自嘲的笑容,用细长的眼尾扫向妙懿,看了半晌,端起茶盏一饮而尽,将空盏往桌上一撂,说道:“孤不喜欢不知好歹的人。”

    话音未落,他已经站起身走到妙懿身前停下,随即缓缓弯下身去,双手撑在椅子把手两边,低头静静的望着妙懿。妙懿能感觉到他温热的呼吸轻轻扑在面颊,禁不住抖了抖纤长羽睫,下一刻,下巴被一只强有力的手抬了起来,被迫对上一双满含笑意的乌眸。

    太近了!他的气息近在咫尺,那是男子特有的气味,意味着危险和侵略。

    她暗咬银牙,心里下了狠心,若他敢做出同那日一般的轻薄之举,她绝计不会让他好过!

    安王勾唇一笑,若他此时亲上去,这小妮子恐怕会把他的舌头咬掉也不一定。

    他的眼神在那娇艳欲滴的樱唇上流连了片刻,恋恋不舍的舔了一下嘴唇,随即附在妙懿耳畔轻声道:“凤凰虽落了架,然一身华羽还算上乘,不如想想如何利用。”

    妙懿猛的睁大了眼睛,下一刻,安王已抽身离开了。妙懿紧咬朱唇,直到尝到血腥味才缓缓松开。她凝视着桌上空空如野的茶盏,一如她此刻的心。

    “夫人,可要用茶?”

    恍惚中,只见丫鬟端着茶走了进来,妙懿极缓极慢的摇了摇头,问道:“安王呢?”

    丫鬟抿嘴笑道:“殿下刚出去。”话音未落,只见妙懿从椅子上站起,一把将她推开,跌跌撞撞的冲出了门去。回廊尽头,依稀可见安王淡紫色的袍角一闪而过,妙懿一狠心,提着裙子就冲了过去。

    安王正在与人交谈,冷不丁听见身后有玉动珠摇之声,面前的守备将军已怔在了当地,面露惊艳痴迷之色。

    安王猛的回过头去,只见追来的佳人似桃花初绽,海棠新放,因刚跑过,娇喘微微间,周遭暗香浮动,掩不住的春光明媚,华光四射,由不得沉下脸来,三步并作两步走上前去,高大的身影将旁人的视线隔绝,略有些气急的喝道:“还不退下!”

    那守备知道说得是自己,忙躬身行礼后退了下去,再不敢多看一眼。

    “你怎么出来了?”

    见安王拧眉,妙懿抿了一把鬓发,淡淡一笑,道:“殿下也怕私藏朝廷命妇被旁人知道会遭耻笑吗?”

    “这里是军营。”安王不悦,压低声音道:“不要乱来。”

    “我不会乱来,只想追问一句,若安王妃或沈侧妃处在我今日的光景,而救她们的是瑞王,不知安王殿下希望瑞王如何对待她们?”

    安王这下彻底收敛起了和悦之色,他微眯着双目,低头打量着妙懿清泠泠的眼,眼沉若深海,“本王是那种会让自己的女人流落在外,任人欺凌之人吗?”

    “我相信瑞王。”妙懿不知道除了相信他对自己还留有一丝感情之外,还能相信什么。既然她没死,就仍旧期待着还能与亲人相见。既然她被救了回来,就仍旧留有一丝希望。

    她想要得更多。

    “你还是不肯面对现实吗?”安王冷笑了一声,“那么本王告诉你,皇兄那里已经有好消息传出来了,你想听吗?”

    安王用手指摩挲着下巴,似笑非笑的神情令妙懿心下一沉,直觉的不想听这个“好消息”。

    “殿下,原来您在这里,让妾好找呀!”

    正僵持间,一个熟悉的带些口音的甜美嗓音蓦然响起,回头看时,竟是安王妃!只见她穿一身异域风情的翠色便服,依旧美色夺人。

    “你怎么来了?”见安王的神色有些不自在,喀丝珠丽已经盈盈的行了福礼,走上前来柔声款语的说道:“妾是惦记着殿下,总也吃不香睡不好的,这不特意来看望殿下。”

    妙懿乍然见了故人,可此时却不是叙旧的好时候,便垂了头,也不招呼。

    “有什么事进去说吧。”

    安王丢下一句话就拔腿走进了一旁厢房,安王妃笑着应是。

    妙懿知道现在不是问安王的时候,待要回避时,手臂却被人忽然挽住,安王妃甜美的笑脸凑上来说道:“妹妹躲什么?还不跟了我们去!”

    妙懿不知端底,闪避不开,竟直接被安王妃拉了进去。她自然不知道喀丝珠丽打得是什么主意,否则一定会大吃一惊。

    ☆、第161章 天助我

    “行了,还哭哭啼啼个什么劲儿?”

    面对侄女沈牡丹的哭诉,沈贵妃颇为烦神的伸指按了一下额角,高高翘起的小指头上套着的赤金镂空镶玳瑁护甲在日光充沛的大殿内闪灼人目,绿箩上前接手帮她按揉,多年来娴熟的按摩技巧令沈贵妃渐渐松开了拧着的眉头。

    宫中的日子现在也不太平,一个劲敌淑妃尚未除去,又多了个母凭子贵的贤妃,再加上口碑甚好的德妃一直在暗暗分她的权,真是一刻也不得太平。现在她看谁都觉得不像是安份之辈。

    沈牡丹道:“姑母且消消气,并非侄女心胸狭隘,实在是此事关系重大,若再加上那蛮子女人推波助澜,恐怕后果……侄女不敢想。”

    沈牡丹边说边用帕子擦泪,哭得红肿的眼眶令人观之生怜。“侄女也是实在没办法了,那蛮子女人趁夜坐马车出了王府,一宿未归,侄女猜也知道她定是奔着京郊军营寻王爷去了。虽说王爷剿匪救人乃是陛下亲自下的旨,光明正大的,可这世上军心叵测的人不少,瓜田李下,到时救人反成了坏事,怕只怕王爷一世的清名会毁于一旦!”

    沈贵妃听罢了原委,反而松了口气,缓缓笑道:“小孩子家家,一点子小事就急成了这样,快不许哭了。”

    沈牡丹垂头掩住眼中怨毒之色,勉强挤出一丝笑容,默默等候姑母发话。

    沈贵妃端起茶润了润,这才慢慢开口道:“此事本宫早已同德妃商量过了,不宜外传,陛下尚未发话,也是忌讳着远在北漠征敌的唐继宗。后方稳定,前方才能安心。这打仗的事从来不是一时片刻能出分晓的,瑞王妃既然没死也算她命大,侥幸能多活一阵子。德妃已经遣人去接了,不日将她安顿在宫中住下也就断了旁人的口舌了。”

    沈牡丹心下一揪,忙问:“瑞王不打算接回瑞王妃吗?”

    “哼,瑞王卧薪尝胆许多年,除了帝位,有什么是舍不下的,怎肯为区区一女子前功尽弃?”瑞王这阵子的行径让她彻底明白了,原来自己根本就是看走了眼。

    “想那西施何等倾国之色,还不是被勾践送去做了美人计?”沈贵妃轻嗤,“男人呀,年轻时我们总以为自己可以凭借美貌才情占据他们几分心思,等年纪大了方才醒悟,什么也比不过权位在他们心中的地位。柔情似水,花容月貌,只不过是他们金冠上簪的鲜花,剑炳下镶的玉穗——枯了,旧了,从来不用愁,有得是新的可换。”

    沈牡丹刚嫁人不久,虽夫妻不睦,到底意气未平,那高傲心气尚未磨平,哪里听得进去这些话。况且她巴巴的进宫装可怜自然有些目的,今日若不达成,将来必成祸患!

    “姑母教训得是,侄女受教了。”沈牡丹低头揉着帕子,心念电转,早又想出一篇话来,“只是姑母有一事不知,侄女也不知该不该说。”

    沈贵妃见她说话吞吞吐吐,且眼神闪烁不定,遂挥退左右,微微蹙眉道:“说吧。”

    沈牡丹道:“姑母应该早看出侄女不喜瑞王妃,可姑母知道侄女因何厌恶她吗?侄女也并非全无私心,表哥至今待我不过是兄妹之情,青梅竹马也并未有许多深情,但侄女自小听从姑母教导,知道夫君的尊重敬爱才是立足之本,那些小情小怨都是不入流的东西,不该放在心上,失了大体。”

    沈贵妃轻轻颔首,只是眉宇间的纠结仍未舒展开来。沈牡丹不敢怠慢,继续说道:“侄女与姑母一样,同出沈氏,今虽已嫁入皇室,成为皇族儿媳,却片刻不敢忘记族中老幼,连在梦中也是如此。”

    说到此处,她绞紧了手中精致的鲛绡丝帕,上面绣的大朵朱红色牡丹被拉拽得有一丝扭曲。“——正因为如此,侄女不得不想得多些,也更加谨小慎微,恐怕哪一处没留意到就会生出祸端。有些事,侄女想说却又怕姑母以为侄女是私心,因此也不敢说。但要是不说,侄女却又担心将来真的会出事……”

    “你不必顾虑,这里只有你我二人,再不会有第三人知道。”

    虽说是姑侄,但到底不是母女,现在又成了婆媳,亲切中难免夹杂了些小猜疑,沈牡丹对这一点心知肚明——她自然是不敢同表哥比在姑母心中的地位,但是只要抓住沈氏一族来说事,姑母就一定会留心。

    “当日侄女得到过一些消息,安王殿下曾经在私下同一人许诺过,若将来有幸可承袭大统,就封那人为后。”

    听到此处,沈贵妃忽然露出了一个微笑,用帕子沾了沾殷红的唇角,道:“本宫还当是什么事,恐不过是玦儿一时戏言罢了,如何当得了真呢?况且以现今的形势,现在还是要多多安抚为上,玦儿心中有数,你又何必认真了呢?”

    沈牡丹知道姑母仍旧怀疑她心存争风吃醋的心,于是面露难色的道:“表哥的承诺并非是说给沙罗人听的,这才是侄女担心的事。”

    “哦?那是说给谁的?”

    “瑞王妃。”

    “瑞王妃?”

    沈贵妃又确认了一遍:“你是说瑞王妃?”

    沈牡丹轻轻点头,忧心忡忡的道:“就是二皇嫂。”

    沈贵妃渐渐止住了笑容,沉默片刻,微微一笑,道:“牡丹,你这孩子从来都是个细心大方的,将玦儿交给你照顾,姑母最是放心不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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