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日后,战船无惊无险地到达东瀛某处港口,丰臣秀吉悄然下了船,混入人群之中离开。
    如今他在东瀛的处境可不算好,是以并不打算和其他人一起光明正大地下船。
    不过就算处境不算好,接他的人还是有的。
    在一处小巷口,一个浪人打扮的武士像丰臣秀吉微微鞠躬,跟上他的脚步。
    “织田公现在何处?”丰臣秀吉一边走一边问道。
    干瘦的身躯硬是走出了雄壮气势,此时的丰臣秀吉不是在清羽面前卑躬屈膝的降者,而是东瀛地位极高的织田信长之副手。
    “十日前,莲生大师匆忙结束在外讲法,赶回寺中,织田公当是在莲生大师处。”武士回道。
    莲生大师是密宗高僧,其辈分和未转生前的素盏鸣尊是同一辈的。其实力因为年老而下滑严重,是以东瀛方面并不将其算入可用战力内。
    素盏鸣尊转生成织田信长后,便由莲生大师收为徒弟,悉心教导,双方关系可谓是极为密切。
    “本能寺吗······”丰臣秀吉步履再快一分,低声喃喃念道。
    “秀吉大人,”武士加快几步跟上,“我们打听织田公的下落,是不是······”
    丰臣秀吉豁然转身,阴狠的凝视让武士将后面的“不太好”三字给吞了下去。
    素盏鸣尊,也就是织田信长,他没有公开回到东瀛,甚至连部属都未曾通知,显然是不欲他人知晓自己的下落。丰臣秀吉传讯让手下人搜索自家主公的下落,很可能会惹得素盏鸣尊的厌弃。
    在如今局势下,要是连素盏鸣尊都放弃了丰臣秀吉,那些针对丰臣秀吉的人是完全不介意将其打入万劫不复之地的。
    武士其实是在为丰臣秀吉着想,这句话说得上是忠言。
    但是很可惜,他不知道丰臣秀吉现在的真正处境。
    “非是我刻意打探织田公下落,而是织田公现在情况不妙。明智光秀乃是天照大御神派来辅助织田公的人,如今天照身陨,织田公独自返回东瀛,明智光秀定然对其不满,你可明白?”丰臣秀吉严声道。
    他说的明智光秀,乃是织田信长的另一位副手,和丰臣秀吉并称为织田信长的左右手。
    不过明智光秀效忠的还是天照,对于天照的忠心更在对织田信长之上。
    若是织田信长没和天照之死搭上嫌疑还好,明智光秀还是那个得力干将。但现在的局势,织田信长却是天照之死的极大嫌疑人,无数人怀疑他弃天照于不顾,对其心怀不满。
    应该说,东瀛的知情人中,至少有八成怀着如此想法,他们都是不信任织田信长,不信任素盏鸣尊。
    毕竟比起一直人前显圣的天照,苟延残喘的素盏鸣尊实在没有多少部众,因为他连自身存活都是问题,何来心思经营势力。
    也就是转生成织田信长后,他才纠集起不小的势力。不过这些部属中有多少真心效忠自己,有多少是天照和月夜见安插的,那就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了。
    “属下······”武士咽了口唾沫,重声道,“明白。”
    “明智光秀近来情况如何?”丰臣秀吉再问。
    “光秀大人近来一直和天照大御神的部众联系,经常谈至深夜,甚至有彻底秉烛的情况。”武士低下头来,道。
    ‘看来光秀也是对素盏鸣尊心怀不满啊,’丰臣秀吉闻言,想道,‘不过他还没到直接动手的程度。’
    真要干什么反叛素盏鸣尊的大事,肯定是要悄悄地来的。这么明目张胆的,甚至连有几次彻底秉烛长谈都被人发现,真要是想动手,怕不是在找死。
    谋事不密则事不成,这是谋大事的基本道理。
    东瀛文化皆是密宗从中原带来的,对于中原文化极为熟悉,这句话,明智光秀作为一个智将不会不知。
    所以,如今的明智光秀也就是做做样子,希望素盏鸣尊能出面给个解释。
    当然,知晓归知晓,丰臣秀吉还是揣着明白装糊涂地道:“看来光秀对织田公十分不满啊,竟是一直和他人联系。
    盯紧光秀,我们要为织田公守好他的基业。月夜见大人虽也是至强,但其身却是女流之辈,不足为虑。
    依如今局势,东瀛的未来十有八九会交托在织田公手里,我等定需为织田公铺好道路。”
    “哈伊。”武士恭声应道。
    明智光秀居心不轨,织田公定然不会重用他,那未来织田公掌握东瀛后,肯定会对秀吉大人托以重任,这么想想,未来秀吉大人不就是东瀛的宰相了?
    一人得道鸡犬升天,武士虽不知这句话,却也知这个道理,当即是热血澎湃,难以自抑啊。
    “去吧。”丰臣秀吉双手插袖,向前走去。
    “哈伊。”武士速速离开。
    “东瀛的未来······”
    丰臣秀吉抬头望向今日阴沉沉的天空,“东瀛哪还有未来!”
    就像这阴沉沉的天空一般,东瀛这极东之地,未来是一片阴沉,再也没有未来了。
    丰臣秀吉嗤笑一声,放缓步伐,像个闲汉一般摇头晃脑地逛了起来。
    ························
    京都附近,本能寺中。
    素盏鸣尊仅着一身浴衣,随意坐在莲池旁,看着手中刚到手的信件,低笑道:“光秀这是在对我表达不满啊。”
    他随手将信件抛入池中,任由其缓缓飘到莲叶遮蔽下。
    在素盏鸣尊对面,一个瘦小老僧拨动念珠,遮盖眼睛的白眉轻轻颤动,道:“那须师兄,如今东瀛局势渐成乱象,你该去主持事务,不当在此清闲才是。”
    那须,正是素盏鸣尊曾经的法名,只是这名号早在数百年前就不用罢了。如今知晓这法名的,估计也就只有作为他师弟的莲生大师了,便是天照和月夜见都不一定知晓。
    “莲生啊,你不懂。”
    素盏鸣尊抓起身边的酒瓶,轻酌一口,“近两百年来,东瀛早就忘了我素盏鸣尊,他们忘了当年是谁为他们斩杀八岐大蛇的,要是没有我,东瀛早就陆沉了。
    现今局势,离不开有心人的推波助澜,他们想要脱离我们这些神的制擘,实现自己的野心。呵,何其愚蠢。”
    素盏鸣尊摇头失笑,为那些人的愚蠢而笑。
    野心是需要实力来支撑的,现今天下便是他素盏鸣尊都不敢说能自保,那些无知弱者竟然还想要撇开保护伞,寻求独立。
    这不是愚蠢是什么?
    “你想要清洗?”莲生大师轻叹道,“但是如今的东瀛经不起折腾了。”
    如今的东瀛,怕是再折腾几下就要散架了。
    “清洗的确不是时候,那就将其地位给免了,软禁起来吧,”素盏鸣尊大口灌酒,“光秀会为我找出那些不满之人的。”
    以素盏鸣尊的眼界,自然看得出明智光秀只是在表达不满,并未想过真心背叛。
    所以,素盏鸣尊容得下他明智光秀。
    “天照的势力需要接收,光秀会是一个极好的突破口。”素盏鸣尊自语道。
    酒水浸湿衣襟,其人显得格外放浪形骸,好似那些只会喝酒的浪人。在洒脱之余,又是隐隐露出几丝落魄。
    其实他留在本能寺,不只是为了让那些反对者跳出来,还是为了静心养性。
    天照被捏死的一幕还是历历在目,素盏鸣尊此时都还记得那种绝望之感。
    要不是自己对于太上道主还有用,怕是当时就和天照一并内捏死了。
    “权势、地位,还有力量······”
    “在那人面前,都是笑话。”
    素盏鸣尊眼前好似再度浮现那人的面容,身上气劲不自觉地外泄,煞气凶气侵蚀地面。
    “心魔深重啊。”
    莲生看了素盏鸣尊一眼,低声轻叹。
    观素盏鸣尊这情形,无疑是有心魔入侵之相,但是又有谁能让一位至强者被心魔入侵呢?
    没来由地,莲生对那位仅是听闻的清羽道君感到好奇,同时也对中原的现状感到好奇。
    ‘中原,遥远不可及的故乡啊······’
    几百年前,还是一个孩童的莲生跟着师门前辈东渡,来到这化外蛮夷之地。此后,就再也没回过中原。
    儿时的记忆早随着岁月流逝而模糊不清,甚至淡忘,但是人越老,却越是想念曾经的故乡。
    就好像比起那在中原不到十年的生活,东瀛的数百年岁月都落了下风一般。
    ‘有生之年怕是回不去了······’
    莲生轻轻摇头,再度拨动念珠,喃喃念道:“彼善男子,修三摩提想阴尽者。是人平常梦想销灭,寤寐恒一······”
    经文仿佛是带着某种灭度之力,压制素盏鸣尊的心魔,为其疏通心境。
    莲生虽也是通神境,但却不善争斗,而是专精于佛学,于佛法上成就不凡。
    素盏鸣尊一直停留在本能寺,有很大一方面是为了这压制心魔之效。正是因为莲生的存在,才会让他渐渐压制心魔,试图开始恢复心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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