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说是怎么回事吧。”三叔公看向梅鸿远,“你特地把我们请过来,不会只是想和我们几个老头叙旧吧。”

    梅鸿远笑笑,看了女儿一眼。

    梅苒朝他点头。

    她冷静而简要地将事情说了一遍,字字珠玑,掷地有声,说着说着更是鼻尖微酸,声音略哽,“我爸爸和妈妈伉俪情深,爸爸更是至今未娶,可如今他却被人造谣包养情人,而我则是他在外的私生女,我被这子虚乌有的谣言影响了工作,梅氏集团的股价更是一跌再跌,不管是私人还是公共名誉都遭到了损害,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就是梅梦然。”

    闻言,几位长辈脸色大变,他们退隐多年,早已不管外界事,没想到这次竟然……这么严重。

    三叔公冷冷地问,“清远,你那养女现如今在何处?怎么不见她出来,莫不是成了大明星,连我们都看不进眼里去了?”

    梅清远支支吾吾,“在……医院呢。”

    老太太这时也意识到了不对劲,气焰顿时消了大半,“她生了重病,这会儿在医院躺着呢,不是故意不来的。”

    “哦?”三叔公笑,白须一颤颤的,“之前我怎么听说她是自杀才进了医院,后来又听说你大动肝火朝梅苒扔杯子?”

    怎么挑的都是错处?

    老太太避重就轻,“是她对我不敬在先,我也是一时气极。”

    长辈们仿佛听了一个笑话,三叔公的声音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不敬?”

    他又看向梅苒,“苒苒,你给我解释一下是怎么个不敬法。”

    “她出言侮辱我,说是我逼梅梦然自杀,甚至想将‘私生女’这一事轻翻过去,我和她据理力争,她一时哑口无言直接朝我扔了个茶杯。”梅苒还捋起袖子,露出手腕。

    几位长辈离得有些远,只看到一小片红痕,傅时谨就在她旁边,自然一眼就看得清清楚楚。

    原来他的女人也不是全然的柔弱无害,有时候还是会亮出爪子的。

    那处哪里是茶水烫的,明明是被他亲出来的。

    不过,她也没说那片红痕是怎么来的,可看在那些长辈眼中,恐怕早已先入为主地认为是被茶水烫的了。

    三叔公猛地拍了一下桌子,“身为当家主母,非但不爱惜晚辈,还出手伤人,你!可还有什么要说?”

    老太太被他这一拍拍得有些懵了,“如果不是她伤害然然在先,我又怎么会……”

    她慌不择言,“梅苒,你不要忘了你的命是然然救的……”

    三叔公多少也有耳闻她年轻时的秘辛,本来想着人念旧情总是好的,这么多年见她对梅梦然的溺爱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梅梦然确实是救过梅苒,可一直抓着这点不放,就没什么意思了。

    “梅赵氏,你给我好好看清楚,”三叔公指指梅苒,“这位才是我梅家嫡亲的长房千金,当然,”他的语气凌厉,“如果你不认自己是梅家人,那就另当别论了。”

    话已至此,神经再粗反应再迟钝如梅老太太也暗暗嚼出些异样的味道了,她“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又哭着大嚷起来,“老爷子你看到没,他们这是打算……逼死我啊!”

    梅苒冷眼看着这一幕,心中竟然没有半分同情,反而觉得像挑开了一块心头大石,略略有些畅快。

    梅鸿远适时开口,“各位长辈,父亲临终前曾让我立下誓言,务必善待他的遗孀,这些年来我自认问心无愧,可她的所作所为未免不让人心灰意冷……我梅鸿远可以忍让,可我不能让我的女儿也跟着受委屈。”

    “当初父亲只是说要善待,我也并未向他承诺为他的孀妻保留当家主母位置,只是爱妻早逝身侧无人当此大局,这才让她继续居于上位……我今日想让诸位长辈做个见证……”

    整个室内都安静了下来,唯有梅鸿远分量极重的声音在回荡,他说完最后一个字,老太太像突然被人抽走全身的骨头,面无血色地瘫坐在地上,略有些清醒后不顾脸面地爬到了三叔公脚下,就要伸手去拉他的裤腿。

    三叔公冷喝一声,“服侍她的人都死了是吗?”

    佣人赶紧上前将老太太拉开。

    三叔公问,“梅苒,你觉得你父亲的提议如何?”

    “我认为非常合理,”梅苒说,“我阅历尚浅,不足以堪负重任。可慧远姑姑自小跟在奶奶身边长大,深谙梅家上下的运作,她来当这个家,再合适不过了。”

    她口中的奶奶便是当年正牌的梅老太太。

    梅老太太膝下共有一儿一女,长子梅鸿远,次女梅慧远。

    梅慧远年轻时和一个穷困潦倒的画家相恋,遭到老爷子棒打鸳鸯,甚至单方面断了父女关系。私奔的第二年画家死于一场车祸,从那以后,她独自漂泊异国他乡,这一生都不曾嫁过人。

    可想而知,梅鸿远要请她回来当家,耗费了多少心力。

    “清远,对你母亲卸任当家主母、搬到偏院去住这事,你有没有什么异议?”三叔公又问。

    梅清远吞了吞口水,明明寒冬腊月的,他后背却爬了一层又一层的冷汗,“这……”

    老太太眼风扫过来,他又打了个冷颤,半天还是“这”不出个所以然来。

    一直站在门口处的梅良之走了进来,“当着众位长辈的面,我也来说句公道话。”

    老太太和梅清远齐齐看向他。

    “我觉得这个决定早在十年前就应该做下了。”梅良之笑,“我不偏袒谁,也只是就事论事,这些年发生的事大家都看在眼里,谁是谁非不用我说都心中有数。我来说说自己的事吧,高考那年,我填的唯一志愿是b大经济系,可后来我却收到人大的录取通知书,不得不说,我当时还以为是上天在跟我开玩笑,谁知道……”他缓缓地看向某个方向,“原来是有人擅自修改了我的志愿。”

    梅清远恨不得将头垂到地上去,他也是被老太太逼的。

    “在我不知情的情况下,我的人生被人改变了,只是因为我的亲奶奶听人说从政能光耀门楣……”

    “我本来想去复读,可她说我不孝,公然忤逆她,于是我就去了人大报道。可是后来,我又去瞒着她考了经济系的研究生,”他自嘲一笑,“人生都是掌握在自己手里的,你不能被哪怕有着血缘关系的人的某些愚昧无知的想法就将它轻易葬送。”

    “苒苒,哥佩服你的勇气。还有,”他郑重其事地一字一顿地说,“我个人完全同意伯父的决定。”

    梅清远握紧拳头,手指甲掐进了手心里,凭着突然鼓起的一腔孤勇说,“我、我也同意!”

    老太太气得浑身都在发抖,“你、你们!这是要造反了是不是?你们这样对我,会被天打雷劈的!”

    “来人!”三叔公拍板,“把梅赵氏带回去,找几个人看着,免得她疯疯癫癫到处胡言乱语。”

    这已经是变相禁足了,意识到大势已去,老太太眼前一黑晕了过去——这次是真晕。

    一场闹剧终于收了场。

    梅鸿远忙着送长辈们出门,梅苒口干舌燥,像打了一场硬仗,正准备去喝口茶,谁知刚走了一步,双腿就软了下去,幸好傅时谨手疾眼快地拉住她。

    “怎么了?”

    他搂着她腰的手沉稳有力,那拂过耳根的气息感觉痒痒的,梅苒不自觉地想起了不久前的某些画面,显然他也想到了,低声问,“是不是还很不舒服?”

    ☆、第45章 时光与你有染

    第四十五章

    梅苒往他怀里靠,被他握住的手暖得不可思议,心突然又平静了下来。

    这是女孩变成女人的必经过程,虽然当时他已经很小心,可这种破茧之疼,又怎么同得了寒窗上的白霜,阳光轻轻一照就化了呢?

    原来之前网友们对这人某方面的评价还是十分精准的,昨晚的交流,确实很“深刻”。

    门外又传来一记轻咳声,两人回头一看,梅鸿远正站在门槛处,一脸笑意地看着他们。

    幸好之前已经被撞见过一次,梅苒也不害羞了,她站直身子,喊了一声,“爸爸。”

    梅鸿远笑意更深。

    “时谨,你来我书房一下。”

    梅苒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心想,这么神秘,有什么话是不能当着她的面说的呢?

    老太太如今算是彻底倒了,躺在医院的梅梦然估计也翻不起多大的风浪,此刻感觉空气都清新了许多,梅苒倒了一杯茶喝下,潋滟笑容里仿佛藏着花蜜。

    半个小时候,傅时谨单独一个人回来了,径直走到她跟前,“我们走吧。”

    “去哪儿?”

    “机场。”

    梅苒:“可是我爸爸那儿……”

    “我刚刚请示过,伯父批准了。”

    家族盛会,他中途离开已是破了先例,可如果要连夜赶回去,又真的舍不得她,干脆直接带回家,反正已经征得了未来岳父的同意。

    夜航的缘故,头等舱里的旅客并不多,因此显得格外安静。

    “要不要睡会儿?”

    “好。”

    他扶着她靠在自己肩上,盖上毛毯,“睡吧。”

    梅苒忽然睁开眼睛,“梅梦然被封杀,是……你,对吗?”

    他也没想瞒她,“是。”

    梅梦然再怎么说也是姓梅,有些事情梅鸿远明面上不方便做,而他和这个女人没有丝毫瓜葛,不必顾念什么情分,更重要的是……

    没有人能伤害你而不付出代价,包括我自己。

    如果有一天我伤害了你,那么便让上天罚我此生孤独终老。

    “不用再想那些事,”他细心地把薄毯的边边角角都掖好,“睡吧。”

    梅苒是真的困了,动了动身子,双腿间酸软不已的某处……她的眉头立刻就皱了一下。

    “怎么了?”头顶传来男人柔和又低沉的嗓音。

    他忽然伸手过来将她抱过去,放在自己腿上,她低低地惊呼了一声,手忙脚乱搂住他脖子。

    他的手掌放在她腰上,两人的身体严丝合缝,贴得密密实实。

    他又将被子重新盖回她身上,笑道,“这样睡会比较舒服些。”

    哪有。梅苒撇撇嘴角,悄悄嘀咕了一句什么。

    他听着了,笑得胸口微颤,咬着她的耳根问她,“哪个地方?”

    “什么?”她倒是迷茫了,稍睁开的眸子还浮着一层微光。

    傅时谨非常乐意为她解答疑问,“你刚刚不是说太硬了不怎么舒服吗?”

    说着他的腿动了一下,梅苒立刻开窍了,“喂!”

    不带这样欺负人的啊!

    “不要乱动。”他的声音立刻低哑了几分,还带着某种克制。

    梅苒立刻不动了,乖乖地贴着他胸口闭上了眼睛,原本是打算装睡顺便隔岸观火的,可实在太累,没一会儿她就沉沉地睡了过去。

    再次醒来时,她发现自己睡在一张床上,旁边的位置已经空了,摸了摸还是凉的,他应该起床很久了,还是说,或许他并没有在这床上睡过?

    因为知道自己此行的目的,梅苒也没有太惊讶,可一看时间还是瞪大了眼睛,原来她睡到了这么晚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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