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西亚,你不知道,如果你们再晚来半刻,我可能会亲手把那颗蛋砸碎……”

    加西亚有那么一刻,觉得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因为那个他看着长大的蓝斯,竟然会说出想要砸碎精灵蛋的话来。

    “你疯了?”加西亚不敢置信地看着蓝斯,因为砸碎精灵蛋,就等同于扼杀了那颗还在孕育的蛋,比起伤害小精灵来说,是更加让精灵无法原谅的深重罪孽。

    加西亚觉得他几乎不认识蓝斯了,同为精灵,蓝斯怎么会有这种残害同族的可怕想法?!

    “你觉得现在的我,很可怕是不是?”怔怔看这自己纤细光洁的双手,蓝斯慢慢说道:“我也觉得可怕,在你们到来的前一刻,我甚至就要动手了……我根本无法控制自己那疯狂的想法!”

    “如果那真的是拉斐尔老师的蛋,我会不会亲手杀了他?!”

    眼底满是绝望地看着加西亚,一向冷静自持的蓝斯,声音第一次抖得不成样子,“……加西亚,我控制不了自己……”

    “从拉斐尔离开我开始,我的心中就住进了一只魔鬼……千年之中,我一直遥遥望着生命之树树顶的方向,以为那就是拉斐尔老师,可见到翡翠的第一眼,我就知道他不是!”

    “拉斐尔老师是个骗子!他明明答应过我,会一直陪在我身边!可是最后,他却再也没回来!他甚至连最后一眼都没让我见到,我连他的身体都没有找到……”

    一千年了,加西亚第一次看到泪水从蓝斯眼中夺眶而出。

    就算当初拉斐尔身陨在外,只有长枪被找回来的时候,蓝斯也只是红了眼眶。

    加西亚那时以为他蓝斯也和其他精灵一样,对“生死”看得并不太重,后来在看到蓝斯整整千年,每天都去生命之树,一直等待那颗蛋出生时,加西亚才终于明白,在蓝斯心底,根本从未放下过拉斐尔。

    他还在等拉斐尔回来。

    喉咙像被哽住一样,加西亚一时也失去言语。

    直到蓝斯转过身,自己控制好情绪开口时,加西亚仿佛被堵住的胸口,才终于重新获得一丝流动的空气。

    “我已经没办法控制自己,但我又没办法说服自己不去关注新生的精灵蛋,这样对我们双方都太过危险,所以我才会伤到那个小精灵。”

    回身见加西亚眼底满是不赞同,蓝斯微微露出个苦笑,“我不是有意要伤他,当时看到他靠近那颗蛋,手自己发就动起来了,如果当时靠近的是你们,也会是一样的结果。”

    但你并没有下死手……加西亚忍不住想为蓝斯辩驳,蓝斯却比他以为的更加冷静,“那是我犯的罪,我不会推诿逃避,也不会有丝毫不甘。”

    遥遥望着远处的虚空,仿佛透过无尽的树海,能够看到生命之树的轮廓一样,蓝斯难得对加西亚露出个微笑,眼底却有着挥之不去的深深疲惫,“加西亚,接下来,可能要拜托你帮忙,每天去看看那颗蛋了。”

    加西亚抿了抿唇,想劝蓝斯不要太过执着,毕竟谁也不能保证这次的蛋一定就是拉斐尔的转世,之前那个小精灵的前车之鉴犹在,他不想再看到蓝斯再一次陷入失望的深渊。

    蓝斯却并没有注意加西亚的欲言又止,望着树海深处宫殿的方向,淡淡说道:“短时间内,我大概不会再被允许进入艾泽拉斯。”

    加西亚的脸色,这次终于彻底难看了下去,同为精灵族长老,他太清楚伤害同族的罪行何等之重,失语了半晌,最终也只能让蓝斯放心,他会每天帮他去生命之树看那颗蛋,并且每天都会把那颗蛋的最新情况,传信给他。

    于是,当白匆匆赶来禁地入口,把王的诏令告知蓝斯的时候,蓝斯只是恭顺地单膝跪地,沉默地接受了王的处罚,而后,连家都没有回,只带着那条拉斐尔送给他的“霜冻荆棘”,只身一人前往迷雾森林驻守。

    在他走后,加西亚把蓝斯之前的话,全数告知给了白。

    乍一听说蓝斯差点想毁了那颗蛋,白心中也十分震惊。

    但他与加西亚一样,对蓝斯和拉斐尔的过往都知之甚详,听到后来,心中也难免恻然。

    只是,“看蓝斯的意思,似乎并没有放弃那颗火系的精灵蛋。”

    加西亚面色微沉地点了点头,“但是他如果一直驻守迷雾森林,根本不会有做新生精灵老师的资格。”

    白到底和蓝斯以及拉斐尔相识数千年,也不忍看到他们两个一次次错过,沉吟了一会儿,才艰难地说道:“我会和小翡翠提下这件事,如果他能劝动王,蓝斯才有重回艾泽拉斯的可能。”

    加西亚微微挑眉,“那个小精灵,对王有那么大的影响力?”

    白听到他对小翡翠的称呼,顿时正了脸色,极其认真地注视着加西亚,“你口中的那个小精灵,他的名字叫做翡翠,是王唯一的学生。”

    见加西亚扔有些不以为然,白的目光顿时变得锐利,“加西亚,我知道你因为蓝斯,所以对小翡翠有些成见,但小翡翠毕竟才出生没多久,他甚至对蓝斯和拉斐尔的过往一无所知,今天却被蓝斯重伤,险些殒命。这件事从头到尾,小翡翠都是无辜的受难者,旁观这一切发生的你我,深究起来都难逃其罪。”

    见加西亚眼底终于闪过一丝涩意,有些话在喉咙口转了半晌,最终还是被白说了出来,“一直以来,我都以我族生而高贵的血统而自豪。不同于大陆上的其他种族,无论寿命长短,力量强弱,属性为何,所有精灵都有同一个母亲,对内也都十分团结。”

    “但是加西亚,你能不能告诉我,究竟从什么时候开始,力量让我们变得如此傲慢,再也看不到那些比我们弱小的存在?!”

    掷地有声的一番话,警钟般在耳畔回响,加西亚不由得垂首,陷入沉思。

    白遥遥望着精灵宫殿的方向,看着衣袍上还残存着的血迹,想到小翡翠今天那奄奄一息的模样,以及那双失去光彩的双眸,再一想到自己之后还要为蓝斯的事情去为难他,心情顿时更加沉重起来。

    第34章 精灵没有爱情。

    经过精灵王屈尊陪洗澡的安抚,斐亚然的心情已经好转了不少,体力也恢复了许多,但直到一天前还得过且过,借着年幼外表想再安逸一段时间的轻松心态,却在蓝斯那雷霆般的一鞭下,被抽得粉碎,再也找不回分毫。

    一整晚都在反省自己之前消极怠工的不良心态,以及深刻认识到自己现在的武力值低到何种程度,即使夜幕早已降临,斐亚然也还是辗转反侧了一整夜,竟然在来到这个世界后,第一次失眠了。

    所以,当第二天天幕亮起来,被小绿蹭着脸颊叫起的时候,好不容易才睡一会儿的斐亚然,精神自然十分萎靡。

    好在因为刚刚受过伤,精灵王免了他今天的精灵语课程,斐亚然因此才得以睡了个回笼觉,直到朵拉通报大祭祀白来探望他,才耐着性子从床上爬起来,简单洗漱后靠近花朵靠椅里,懒洋洋等着白进来。

    白在听朵拉说小翡翠还没醒时,就猜到小精灵昨晚必然没睡好,心底又是一阵心疼。

    虽然与小翡翠相处并没有多久,但新生精灵心思简单通透,很少会有烦恼的事情,所以大多睡眠质量很好,小翡翠平时的作息也都十分规律,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睡到中午还没起的情况。

    再加上昨天小翡翠失血过多,身体本身也十分脆弱,白一时间竟有些进退两难,一面想进去看看小翡翠现在状况究竟如何,一面又担心打扰小家伙休息,而且一想到还要跟翡翠提蓝斯的事情,白的脑袋顿时更大了,直到朵拉告诉他小翡翠已经起了,这才深吸了一口气,推门走了进去。

    宫殿中房间的格局很好,无论是穹顶之上透过的阳光,还是从大敞着的落地窗流泻进来的光线,都肆无忌惮地在房间中游窜,给房中的所有事物都镀上了一层毛茸茸的金色光晕。

    身着粉白色精致长袍的小精灵,身上并没有任何多余的装饰,散落着一头顺滑的银色长发,有些懒散地靠在嫩黄色的花朵靠椅里出神。

    平日里灵动的暗红色眸子,此刻正微微垂着,只能看到长而卷的睫毛偶尔颤动,总是泛着健康淡粉色,闪着水润光泽的嘴唇,此时竟微微泛白,昭示着小精灵在昨天还失血过多的病弱。

    看到这一幕的白,脚步顿时一顿,心底的心疼猛地泛滥开来。

    靠坐在花瓣椅子中的小精灵,此时似乎终于察觉到了白的到来,微微抬起头,把目光落在白的身上,暗红色的双眸安静地落在白的脸上,扯出一个淡淡的笑容来,声音柔软却难掩虚弱地道了句:“白,日安。”

    小精灵的脸色雪白,在阳光下更是泛着失去血色的透明,仿佛下一秒就会闭上眼永远睡去,尤其他此刻的模样,和从出生起就活泼好动,永远活力十足的模样根本判若两人。

    白的心中顿时被呼啸而来的绵密疼痛全数侵占,同时却也忽生出一种让他追悔莫及的恐慌——因为直到此刻,看到小翡翠眼底平淡无波的模样,他才发觉,蓝斯昨天的那一鞭子,或许伤到的,不仅仅是小翡翠的身体。

    这个原本轻软脆弱,仿佛透明水晶球般被他小心翼翼捧在掌心的小精灵,仿佛在一夜之间,在他不知道的地方悄然蜕变,眼角眉梢都挂上了与其他成年精灵相同的淡然冷漠,再也不见从前那比阳光还温暖灿烂的绚烂笑意。

    白在那一刻,忽然觉得眼睛有些酸。

    因为他最最不想看到的一幕,到底还是发生了。

    在白的心中,小翡翠一直是一处奇妙而又柔软的神奇存在。

    精灵的生命太过漫长,即使是寿命最短暂的低等精灵,寿命也足有七八百年的时间,像白与族中其他长老这样的皇阶精灵,寿命更是有可能长及上万年,这在寿命短暂的其他种族看来,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几乎等同于永生。

    白从出生开始,就跟随族中上一任大祭司学习一切应该掌握的知识,精灵族中的每一任祭祀几乎都是如此,循规蹈矩地按照既定的道路充实完善自身,而后在上一任祭祀陨落后,从其手中肩负起统筹全族的重任,不能有丝毫任性懈怠,日复一日地等待重归生命之树的日子到来。

    白有时候其实很羡慕蓝斯,因为他的老师拉斐尔,对他真正是好到了骨子里。

    精灵虽然生来就有老师照顾,但因为生命漫长,几乎所有精灵在漫长的时间洗礼下,感情都已经被时光打磨得平淡而又泛不起波澜。

    是以多数师生之间的相处模式,并不像蓝斯和拉斐尔那么亲近,更多的只是在承担教育族中下一代的责任。

    等到新生精灵能够独当一面,独自生存时,这种师生关系便开始弱化。精灵都是骄傲而又独立的生灵,不可能永远依赖他人。来自生命最初的温暖虽然刻骨,却也敌不过漫长时间的磋磨。

    而当师生中的一方陨落时,这段关系便到此为止。雏鸟羽翼丰满时终将离巢,选择独自一人远行。

    “精灵本就是独居的生灵,像蓝斯和拉斐尔那样的奇葩,你以为能有几个?”

    在白偶然和加西亚聊起蓝斯和拉斐尔的时候,加西亚曾如此调侃。

    白那时看着正抱着拉斐尔手臂撒娇,被拉斐尔揉乱一头水色长发,笑得眉梢都飞扬起来的蓝斯,忽然觉得奇葩其实也没什么不好。

    精灵族太过安静沉寂了。

    千年的时光不过弹指一挥,大陆上其他种族的王朝都不知道更替了多少代,艾泽拉斯却仿佛被神施加了时光驻留的魔法,按部就班地一如往昔。

    白想看到更多不一样的色彩和鲜活的生灵,那让他能够察觉到,自己还活着。

    漫长的生命并非其他种族所想的那般美好,有时你甚至会觉得,活着本身就是一件令人感到疲惫的事情。

    所以实际上,很多生命漫长的高等精灵,都是自行选择永远沉睡,重归生命之树开始新的轮回。

    白曾经也偶尔有过类似的想法,但他是精灵族的大祭司,下一任祭祀还没有出现,他的身后还有王与整个精灵族,他生来就不允许有丝毫任性,而且,实际上比起他,拥有永恒生命的王,想来或许更加疲惫也说不定。

    白曾经如此想过。

    但后来,在经历过无数危机,终于明白王究竟是何等强大的存在后,白才渐渐明白,原来有时候,对王的担忧,对王来说都等同于亵渎。

    永远不会疲惫的身心,不会为外物所扰;永远公正严明,端坐于树海深处;掌控着整个艾泽拉斯运转,却从来不会为琐事而折眉的精灵王,那是只能远远仰望膜拜,丝毫不能靠近的精灵的神明。

    白曾经一直如此认为。

    直到小翡翠出现。

    白不知道小翡翠身上藏着什么样的秘密,抑或有什么其他特别之处,但只被王收为学生这一点,就让白不得不把小翡翠放在一个极特殊的位置上。

    时日一长,白就发觉小翡翠与其他精灵的不同,究竟在何处。

    或许是因为先天发育不全,小翡翠几乎没有得到任何精灵传承,在他身上,根本看不到分毫其他精灵对精灵王的崇敬,小翡翠甚至可以一脸光明正大地拽着王的衣角撒娇耍赖求抱抱,并且没有丝毫负罪感;精灵生来便大多心性淡漠,小翡翠的眼底却永远闪动着明亮愉悦的光芒,你永远不会知道这小家伙的脑袋里下一刻会生出什么鬼点子,但当他眨着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一脸期待地看着你时,所有人都几乎不能拒绝他的请求,恨不能立刻把他所求之物捧到他眼前,然后在他心满意足的笑容中,心里也被填得满满的,被巨大的快乐包围。

    白甚至曾想过,如果可以,他希望小翡翠能一直不要长大,就这样保持着伸手就能被他们抱在怀里的小小的身体,被他们呵护在怀里,每天只要想着怎么玩怎么高兴就好。

    虽然这样的想法很自私,但白喜欢看到小翡翠单纯地快乐着的模样。

    因为小家伙笑的时候,好像整个艾泽拉斯,在白的眼中都鲜活了起来。

    但就在昨天,他却眼睁睁看着小翡翠被蓝斯所伤,看着他在自己怀里无助地颤抖,看着他在王怀里渐渐黯淡了双眸,直到今天,看到他在一夜之间迅速褪变,身上第一次出现了稳重的痕迹。

    白忽然发觉,在看到这样的小翡翠后,他竟然对蓝斯生出了一丝怨恨。

    因为此刻,就连他自己,都无法原谅蓝斯的所作所为。

    见白进来后,就一直盯着自己发呆,脸上失却了平日温暖的笑容,最后甚至现出几分悲凉,不知道他到底怎么了的斐亚然终于又叫了白几声,这才把白从沉重的思绪中拉了回来。

    发觉小翡翠眼底明显的担忧,白这才勉强露出个笑容,在小翡翠对面坐定,柔声问道:“身体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斐亚然摇头,“安斯老师昨天已经帮我治好了,现在已经完全没有问题,就是浑身还是没什么力气,总觉得懒洋洋的。”

    说到这里,想到白昨天火急火燎带着自己去找安斯老师的模样,斐亚然微微露出个笑容,“说起来,昨天还要感谢白及时把我送到安斯老师那,不然……”

    想到从第一次见面开始,就对自己态度冰冷的蓝斯,斐亚然皱了下眉,心底闪过一丝疑惑和凝重。

    从昨天蓝斯那毫不犹豫的一鞭,就能看出他对自己的态度绝对与友好挂不上钩,甚至有可能对自己心怀恶意,但斐亚然想破脑袋都想不出,自己究竟什么时候得罪过蓝斯,因为就算算上昨天的两次照面,他也只堪堪见过蓝斯三面。

    而且,从斐亚然第一次见到蓝斯开始,蓝斯对他的态度就一直十分微妙,这让斐亚然心底有些不安。

    如果非要说他和蓝斯有过什么交集,那么在武器库中遇到拉斐尔那次,不知道算不算?

    但拉斐尔的事情,明明只有精灵王和斐亚然两个人知道,连白对此都一无所知,想来蓝斯也应该不清楚才是。

    脑海里闪过拉斐尔与精灵王那短暂的对话,以及当时拉斐尔那微妙的神色,斐亚然脑海里迅速闪过什么,还没等抓住就转瞬即逝。

    “白,你知不知道蓝斯,为什么那么讨厌我?”问题在心底盘桓了多日,斐亚然终于对白问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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