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顾全叶成安的颜面,前后封赐秋叶双亲为郡主及侯爷,使得秋叶名正言顺地袭了爵位。

    秋叶自小就被教导成一个冷冰冰的人,所喜爱的事物均被外公砌进水晶阁外的龛画长廊里。长此以往,他毫无偏差地长成外公想要的模样,且冷漠渗骨,对人对己没有半分怜惜。

    叶成安十分满意,再将自己培植起的军力转交到秋叶手上。

    继外公之后,秋叶成为当今皇帝必不可少的臂膀。

    因而,以他尊贵身份迎娶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公主,也是顺理成章之事。

    灵慧质问冷双成,无论是宫里还是将军府,会任由秋叶的人生路发生偏差么?

    冷双成应声答:“不会。”

    灵慧由此要奚落的话,收入了腹中,只淡淡说道:“初一是明白人,应该知道怎样做。”

    冷双成确是明白人,知道灵慧说出这话后,无可更改,并且此后不管自己做了什么,她都可以推责,推得一干二净。

    究其原因,是冷双成自行揣度了话意,自行做出了选择,与她灵慧无关。

    冷双成淡淡一哂,觉得自己十分不应该,将自己陷落进遭指责的境地。她若是利索地走了,弃任何人于不顾,就不会衍生出后面的麻烦。她一动不动地将灵慧的话听进耳里,反思半晌,越发觉得尘世中的私情像是负担,牵绊了她的手脚,使得她整副身心都不自在。

    灵慧见冷双成从始至终雷打不动似的,没有多大反应,问道:“初一还有什么话说?”

    “无话可说。”

    “那,是否还有不舍的心愿,可央我为你完成。”

    “确有一事。”

    灵慧轻忽地笑了,心想,初一终究是个凡尘女子,即使面相看似坚强了些,在公主身份面前,还是有私利相求的。

    她等着冷双成说出荣华富贵中任意一种请求,可冷双成向她索要的只是一张宫廷特供的木棱怀纸。

    灵慧唤侍女取来怀纸,冷双成行过礼后,执笔画完十六州图形。

    礼殿温暖如春,灯彩熠熠,作画的人心无旁骛地勾画每一笔,意态之静雅,仿似从未经历过面折言辱的挫折一般。她如此的不以为然,看得灵慧心奇。

    最后,冷双成不抬头问了一句:“公主还有什么不放心的?今晚过后,我自然知道远离公子。”

    灵慧抿嘴一笑,无声无息离开,带走了一众随侍。

    礼殿内空无一人,华灯绽放光彩。

    冷双成细细打量气势恢宏的十六州原图,半晌没有落笔,心思被牵发散漫开去,飞到崇山峻岭之外,秋叶曾踏足的那一块块疆域。她想着纵横捭阖的天之骄子,确是不宜被尘俗私情所牵绊,灵慧公主留待他身边,助他安定内外,才是携手并进的不二人选。

    冷双成从来不敢深究内心,一些隐秘的心思,在她一次次的守礼克制中,逐渐散得无形。她从来不曾讲出口,若能解开寒毒,了却木先生一事,她愿回来寻秋叶,为仆为友,只要他不嫌弃,她便一生追随;他虽冷漠,待她也不尽然温和,却能让她想起相同性子的师父;她从他身上汲取到的温暖,如同师父前世的拂照一样,平常不显露,却又点点滴滴留在她心头,是以让她一路对他退让,任由他的得寸进尺。

    可是眼下,诸多成因迫使她离去。

    她也应该离去。

    冷双成敛住浮动的心思,紧紧收了最后一笔,不露任何败相,完成了十六州的图形临摹。随后,她在怀纸上题字,写了恭请秋叶赴约云云,洗净手收拾好桌案,走出了礼殿。

    殿外候着刚除铠甲当值完毕的银光,银色衣袍在暮色中灼亮如新。

    秋叶支使他来陪侍冷双成,未说缘由,只叮嘱助她一臂之力,完成晚上邀请前的诸多事宜。

    银光自然对自家公子的话深信不疑,他的纯善与坦诚,也影响了冷双成的判断,使得她以为,银光只是陪她鞍前马后地奔走,并不涉及任何其他的隐情。

    显然,俩人都被蒙在鼓里。待冷双成明白秋叶抽空去做了什么事,已是晚上戌时以后。

    夜色初临,银光陪伴冷双成赶往盐池馆租赁马车。出了皇宫大门走了不久,就见到驻守在客栈外围的哨羽队长来报,说是接到公子命令悉数撤了回来。

    冷双成听后心下大安。

    既然撤走了哨探,那么留在客栈里的萧玲珑就清闲多了,也少了很多受监视的危险。

    银光是落落大方之人,询问哨羽时也未避开冷双成。“那么,萧家二公子现在由谁看护?”

    哨羽答:“无人。”

    银光沉吟:“他在都城里应是安好的,公子下的撤令也有道理。”

    冷双成回道:“我回客栈去看看。”

    银光连忙阻止:“公子吩咐你早些置办好所需之物,耽搁不得时辰。”

    冷双成仔细推算时间,发觉银光说的不假。自她去叶府等秋叶回来、进宫寻找秋叶、被秋叶留在礼殿画图,时间都被拖得很长,确实不给她回去探望萧玲珑的机会。

    她租好马车,又被银光催着去了荷风院,期间一直有他作陪殷殷叮嘱着差事,她鲜少能分心去想其他的。

    站在紫薇树前等候秋叶来临时,四夷馆内的金钟敲击声响起,震得她的心里猛然一动。

    戌时到,意味着秋叶所给的五日期限也到了。

    与此同时,后街客栈迎来了一批不速之客。

    银衣鲜亮的哨羽先退出客栈,取而代之的是一队黑衣斗篷的身影,暗夜。他们隐蔽得极深,连哨羽都未曾察觉到他们的来临,更不提倒头睡在客房里的萧玲珑。

    萧玲珑起床后梳洗,唤程掌柜帮他送伴奏用的皮鼓到荷风院,自己慢悠悠地在天井里扎灯笼。

    待灯笼扎好、燃起火绒时,他很快察觉到了异样。

    客栈四周屋檐上,搭满了一道道玄色的布幔,将天井围成了一个巨大的四方帐篷,确保外面的人看不清里面发生了什么,也让困在里面的人逃不出去。

    唯一的出口就在大门处,而戌时一过,就从门后转出个修长的人影来,身穿黑锦朝服,手提红光凛冽的长剑,无声无息,如同破开混沌的暗夜修罗。

    萧玲珑一对上他的眼睛,手脚遽时变得冰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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