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她醒过来时,林异穿着整整齐齐的衣服,一张脸在她眼皮子前放得老大:“嘿,姐姐!姐姐醒醒!”
    苏芷北推开他的脸坐起身,身上的锦被轻轻滑落,底下竟然还是光溜溜的身子。她连忙捂住了:“你怎么都不帮我穿衣服的!”
    林异被问得一愣,竟有些傻笑地挠挠脑袋:“我忘了……”
    完了,变二傻子了。
    苏芷北叹了一口气,顾不上这些开始运功。好不容易得到了饕餮的精华,突破九重天就看这一击了。
    林异在旁边等得无聊,过了许久,少女才不舍地睁开眼睛,眸子里满是惋惜:“饕餮的也不行,九重天果然是奢望啊。”
    “没关系,姐姐现在已经很厉害了。天底下没有人能欺负得起云霞派。”林异仔细地替她拢好衣衫。
    其实他们都知道,苏芷北怕的不是云霞派被人欺负,而是林异终将面对的生死之局。
    “走吧,去大殿,云翳他们要等急了。”男子握住苏芷北的手,一步一步走向他自己命定的结局。
    苏芷北被拉拽着向前,身前的男人已经足够高,像一座小山似的挡住了头顶的光线。微风吹起他鬓边丝丝缕缕的长发,像悬崖边握不住的春柳。她的林异远比她自己更为坚强。
    青云峰大殿,气氛焦灼。
    “这一战,立刻就要打起来了。”云翳沉痛道,“草原那边的消息传出去,估计其他宗门的长老很快就会到云霞来兴师问罪。我们到时候是交林异不交?”
    众人一片沉默。
    “说话!”云翳满脸通红,不知是急是气。
    殿外的弟子又突然来报:“不好了,青莲教、腾龙寺还有好几个宗门的长老已经到云霞山脚下了!守门的师叔不敢妄加阻拦,请掌门和诸位长老速去!”
    满殿的人立刻向外涌出,正撞上匆匆赶来的苏、林二人。陆明岚跟他们解释了情况,道:“不如林异就先留在这里等候消息,我们前去斡旋,尽量和气解决此事。”
    林异却道:“我不去,岂不是坐实了云霞派要护着我的罪名。”
    “罪名”二字令在场不少人侧目。
    “他们懂什么。”云景轻轻道。
    “我可去见他们,他们本就是为了见我而来的,我有办法。”林异斩钉截铁道,“我绝不会连累云霞派!”
    “也谈不上连累……”一直以来对林异最是排斥的云翳也忍不住小声宽慰。
    一路走来,他们其实都亲眼见证了林异的成长。若要论好坏,林异绝对算不上十恶不赦。是他的身份害了他,错的是天道。
    “走吧,别让客人等急了去。”林异率先飞下仙山。
    山门外的长老们扒拉着守山大阵的缺口,声色俱厉地训斥看门的弟子:“你若是拦着我们进去,可就是承认云霞有通敌之罪了!”
    里面的弟子额头上滚落下颗颗豆大的汗珠,永动机似的不停鞠躬道歉:“长老们对不起,没有命令我确实是不敢放你们进去。我们云霞派一心为天下苍生,不会做坏事的。麻烦你们再等等,已经有人去通知掌门了……”
    两边正吵闹着,一团云降下来,林异头一个走了出来:“诸位找我?”他身后又陆陆续续出现了云霞掌门和各峰的长老。
    刚才还闹着要进云霞派的修士们立刻偃旗息鼓:“确保殿下的安全罢了……”
    林异盯着他们不说话。
    半晌,有人跳出来问道:“敢问殿下为何来云霞派?是否和他们早前有些渊源?”
    苏芷北紧张地看着林异。
    林异不急不缓道:“我有一事要与能领头的仙门商量,你们来了也正好,大家可以坐在一起说话。”
    “不敢不敢。”长老们口头客套一句,“殿下请讲。”
    “我要我们一起举旗对抗麒麟。”林异的话掷地有声,“我与他之间的纠纷,我若败了,在座各位亦不可能有好下场。我们联手才有几分胜算。”
    “这……”各派长老们不敢表态。
    “我听到了一些传闻,麒麟早已不是你们心目中可以依靠的对象,待他继续发展壮大,将来谁都不是对手。你们最好尽快做决定。”
    长老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云霞派的云翳掌门已经答应与我结盟。”林异冷冷抛出这样一句话。
    众人眉心一跳,有人问:“云翳掌门,敢问饕餮说的话可是真的?”
    云翳头疼不已,梗着脖子硬接道:“是……是啊……我从一开始便不太看好璇玑宫和麒麟。殷宫主功利心太重,争夺天下第一的心情太过迫切,让那圣子过得肆无忌惮,心里没有对生命的半分敬畏。若是让麒麟胜利,天下人岂不都将成为麒麟与璇玑宫的奴仆?反观饕餮,这段时间以来行为举止都是正常,待人接物也算有礼,主要是能与我辈平等交流,已是天大的不易了。”
    各门派长老们的视线在林异和云翳之间来回扫动,似乎忌惮饕餮在场,有很多话不便说出口。
    “我云霞三日之后即举旗行动,诸位若有意向,西境南界相会!”云翳知道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咬牙硬逼他们一把,“战前也要做准备,我便不再亲自招待各位了,唐玥!”
    “弟子在。”唐玥快步上前,温声相邀,“诸位,里面请?”
    堵在门口的各派长老们也不敢再耽误时间,纷纷挥手推脱,回去禀报掌门、宗主去了。
    这次,云霞派真的成了被赶上架的鸭子,被迫举起了反抗麒麟的第一面大旗。梵音、破影等本就准备与麒麟鱼死网破的宗门闻着味儿就找了上来,迫切地要求加入反抗军。云翳和颜悦色地招待完对方,却把经常在自己眼前晃的林异视若无物,明显还在记恨他擅自宣布结盟的事。
    林异则屁颠屁颠儿地跟在苏芷北身后,一点都没有大祸临头的警觉。苏芷北现在已经算是云霞派的长老了,虽然没有分到实职,但地位相当之高。为了给圣战出一份力,减少云霞派的伤亡,她召集了一部分弟子没日没夜地炼制灵丹伤药。
    唐玥偶尔会来看一眼,然后又匆匆离开。他协调着云霞派这几日的超负荷运作,整个人肉眼可见地消瘦了许多:“陆明岚给的。”
    苏芷北回头瞟了一眼,是定神清心的补药:“谢谢你们,战后大家一定坐下来好好吃一顿饭。”
    唐玥微微颔首,脸上的神色说不上宽慰。战争终究是战争,无论现在如何过分美好地幻想,也无法改变流血牺牲的结果。到时候,他们这一桌人还能凑齐吗?
    奚夜奉命大开藏宝阁。所有云霞弟子都可以申请从中挑选适合自己的宝物。光是一件一件地登记审核,就已经把他忙得恨不得有八个分身。
    云景负责修补守山大阵。若云霞派真的在圣战中节节败退,好歹还有门派阵法能维持最后的一点生机。前几天林异闯进来的时候破了阵法,但那只是用于平常时段的初级版。希望这天底下数一数二的绝世之阵,没有派上用场的那天。
    陆明岚反倒没有帮忙准备伤药:“连病人都还没有,也只能按照最常见的类型配药,着实用不上我。”他转头去帮唐玥处理采买之事,凭借着对交易数字极高的敏感性,事情没有一点差错。
    燕惊寒忙着做戏。他假装有意投诚的魔教余孽,大摇大摆地求见林异。林异跟着苏芷北,自然不肯理他。燕惊寒就像模像样地在云霞山外跪了一天,被抽空前来的唐玥名正言顺地接进了云霞派。
    如果戮力同心就能够战胜一切困难,那么此时的云霞派已经一往无前。
    三天后,西境南界。黑压压的仙门军阵像一片绵延万里的乌云,沉甸甸地挂在天空上,挡住了本就熹微的日光。
    云翳清点了参战的门派数量,只有五十五个,远比他预计的还要少,甚至不到天下仙门总数的四分之一。
    这世上永远都是龟缩试探的人多,热血抗争的人少。也罢,只要他们不站在麒麟那边,哪怕是中立也不算坏事。
    林异换上了华丽且沉重的铠甲。这些于他仅仅是身份的象征,在战争中起不到一点作用。
    “麒麟在忘忧山。”他手中长旗一挥,清晰地点出了对方的位置,“请诸位随我一起为他残忍杀害的数百口人讨个说法!还天下一片清净正气!”
    这种义正辞严的话从饕餮嘴里说出来怪怪的,但在场没有一个人笑得出来。
    “云霞派愿追随饕餮圣子,行正义之事,不问前程!”
    “青莲教愿追随饕餮圣子!”
    “破影宗愿追随饕餮圣子!”
    ……
    铺天盖地的乌云向忘忧山发起冲锋。
    麒麟端坐在自己的临时洞府中。天下领域已大半被他的气息占领,所以反抗联军的动向他一清二楚。但他平静地等待着,等待着饕餮把所有人带到他面前。
    “你们这么快就准备好要赴死了吗?”他依在洞口,眼睛只看着面前同样高大的林异。
    林异不带感情道:“我没有准备好,所以打算让你先死。”
    “你也就是动动嘴皮子功夫罢了。”
    “那试试。”
    两道身影,一黑一白倏然冲上天际,像两条扶摇而上的神龙。他们的动作太快,以至于拖出残影,搅动空气发出金石碎裂之音。
    这是所有人第一次看见两大圣子在巅峰状态下出手。之前的小打小闹不过是孩子过家家,也只有在此刻,所有人才得以窥见真神。
    他们不需要花里胡哨的招式和法宝,像两颗玻璃球不断地碰撞、分离、折返又再次碰撞,其间间隔不过一个呼吸。每每相遇之时,便从中心处爆开如有实质的灵气波动,将队列整齐的反抗大军刮得东倒西歪。
    天地之间,只有连续不断的撞击声如同雷暴反复震响。高耸的山峰滚落下无数崩塌巨石,将茂密的树林夷为平地。幸亏忘忧山附近人迹罕至,才不至于牵连无辜。
    苏芷北尚能稳住身形,眼睛死死盯着战斗中心的两人。她能感觉出,黑色的身影速度越来越慢,像玻璃珠子渐渐裂开缝隙——林异办不到的,他身上一半的圣子血液都给了苏芷北。他的力量已经不再纯粹,根本比不上麒麟。
    果然在某一击后,林异的身影未再如之前一样猛然折返,而是直愣愣地飞落出来,被队伍最前方的几十修士合力接住了:“饕餮殿下!”
    林异抬手抹了抹嘴角,手背上留下一道湿漉漉的血痕。
    麒麟缓缓降落在众人面前,束发的丝带已经在战斗中不翼而飞,凌乱的发丝和衣摆无风自舞,像无数蠕动的触手,压迫感扑面而来:“真是可悲啊。”
    这个孱弱的圣子本来还可以苟延残喘几天,却被人类早早送上了死路。
    他欲抬手,突听得云翳一声高喝:“众军听令,玄金困龙阵,结阵!”
    数以万计的修士瞬间像一张大网铺开,将林异远远地隔在了阵法外头。麒麟位于阵法的中心,仿佛被无数根铁链缠绕锁定,金色的铭文在虚空中若隐若现。
    此阵专作束缚之用,一个三重天修士足可以越级困住一位五重天修士,经云霞派扩充改良后,上万修士共同困住麒麟或许也并非难事。
    麒麟伸手去触摸那些铭文,他的力量一碰上去,便立刻被分解到阵法各处,不再具有杀伤力。此时,他的表情才终于有了一丝动容:“哦?”
    “你再强,可也就只有一个人罢了。非要硬拼的话,人类未尝不能胜你一筹!”青莲教的教主高呼,“投降吧,麒麟!你必须为你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
    “凭什么?人类有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吗?你们勾心斗角、残杀同类、肆意征战、为祸世间,为什么不以死谢罪?你究竟在以什么样的姿态来对我说这些话,真是可笑至极。”麒麟忍不住捧腹道,“一朝得势便傲不可攀,但等我踩着你的脸时,你又是什么语气呢?”
    阵法中心的麒麟忽然变作真身,一只七彩的异兽摇晃着脑袋,仰天发出一声长啸。
    构成阵法的修士们被吓了一跳,混乱了片刻,立刻重新提起戒备。
    但麒麟没有再给他们留下反应的时间,真身不断膨胀,像一只气球似的不断变大。修士构成的锁链紧紧箍在他的皮肉上,没覆盖的地方便鼓囊出来,一会儿收缩一会儿弹起,足以看出正在与玄金囚龙阵较劲。
    外围的修士都看着捏了一把汗。苏芷北祭出落虹剑,企图对麒麟造成伤害。未曾想到,麒麟身上的麟甲并非凡物,连削铁如泥的落虹剑也砍不进去,她只能悻悻退开。
    “修士的力量始终会有穷尽,却不知道麒麟能与他们对抗到几时。这样下去不是办法。”云景低头沉吟,“要不要试试地藏门的金光阵呢?”他曾被此阵重伤,很是知晓它的威力。
    “地藏门当年用了许多良莠不齐的弟子,尚能叫九重天修士付出惨痛代价,我们集各门派精英之力未尝不能伤了麒麟。但金光剑出手便无回头路,不见血不休,各派的精英至少会折损七成以上。不到万不得已,不敢走上这条绝路。”云翳神色凝重,“还是按原来的计划,让各派都试试自己的能耐,看能否伤他一伤?”
    一声令下,天空上便突然变得混乱。所有门派都遣出几位长老,要让本门的秘术在麒麟身上见个真章。
    麒麟显然被这样恶劣的行径惹恼了,挣扎的幅度越来越剧烈。纤细的困龙阵法链条来回颤抖,仿佛随时会裂开。
    突然,禅音宗的长老大叫:“有用!我们宗门至宝琉璃遣雷镜有用!”
    众人只见他飞身而上,用一面脸盘子大的透明宝镜接引天光,然后凝聚成耀眼的雷电劈在麒麟一块麟甲处。一直以来毫发无损的甲片竟然开始发黑变脆,像灼烧过后的木炭轻易被打碎,露出其下鲜红的软肉,宛如心脏轻轻跳动。
    “哈!竟然如此容易!”所有人都大喜过望。
    他们还来不及面露喜色,困龙阵陡然间被破开。巨大的神兽尾巴一扫,数百修士瞬间毙命。
    “姐姐!”
    “师兄!”
    “长老!”
    ……
    尖锐的惨叫声响彻九天。
    “上啊!”云翳顾不得许多,带头扑向了麒麟。
    密密麻麻的修士涌来,在巨大的麒麟真身面前渺小得像一群不停嗡鸣的蚊子。他随意甩动尾巴,便有许多人被拍成鲜红的肉饼,但立刻又有更多的人围上来。有人故意攻击它刚被灼烧出的软肉,巴掌大的地方已经插满了各种刀剑棍斧,被汹涌的兽血浸染成赤黑色。
    “不行,我们伤不了它多少的。”云景看着空中不断坠落的修士,像一场瓢泼大雨,残破又鲜红的尸体在地面上铺了厚厚一层,“我们的实力太悬殊了,这样下去今天所有门派都会被耗死在这里。”
    死去修士的鲜血多到来不及渗入地下,在忘忧山谷中积成一滩血池,红艳艳地倒映着天光。血色的世界,让所有人都杀红了眼,骨头像玄冰一样寒冷。
    “师父,撤吗?”苏芷北提着剑护在云霞派一众弟子身前,“我们已经知道了麒麟的一个弱点,回去好生准备,下次还能再来!”
    “得让麒麟也愿意撤退才行。”奚夜略一思索,“我们结阵集体攻它伤处,或许能让麒麟暂时休战养伤。”
    “我来做阵眼。”云景踏出一步,云霞弟子纷纷围在他身边,形成一个不断旋转的圆环。
    “结阵,水龙震天刺!”随着云景的手势不断变换,血湖被无形的力量牵引上虚空,随着阵法圆环的转动慢慢凝形,变成一根旋转的血刺,“去!”
    正在烦躁应对众多修士的麒麟仿佛感觉到冥冥之中的危机,强硬地扭转庞大的身躯,以至于狠狠撞在忘忧山上。山体如蛋壳分崩离析,巨大的烟尘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麒麟和一众修士包裹其中。
    “撤退!”众门派发出指令。大量的修士便趁这烟尘弥漫的间隙远远退开,毫不留恋地四散奔逃。
    约摸过了一柱香,忘忧山已经静下来了。灰蒙蒙的尘雾中慢慢踱出一少年。他雪白的衣衫褴褛,披头散发,但身形依然如青松挺拔。
    他的右肩胛骨处,被生生剜下半个拳头大的血肉,一道三寸长的伤痕擦着他的右肩划过,差一点就刺进了伤口里。
    有一点麻烦,但不是特别麻烦。
    麒麟用左手去抚摸自己的伤口——它会好的。
    他的脚下,仍是那滩寂静的血湖,诉说着无数人无名又热血的一生。
    三分之一反抗军的命换一个伤口,谁是输家不言而喻。
    (前段时间一直没登上po,今天终于上来了哈哈哈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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