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真便道:“不过是以讹传讹罢了,并没有那样。”

    容兰便笑看着她,道:“妹妹不要瞒我,上回我去京内姨母家里走动,表姊妹们都这样说呢。”

    怀真呵呵了两声,正说了几句,忽然见应佩从外头进来,容兰一眼看见,就不出声了。

    应佩走过来,拿起桌上的茶喝了口,便同怀真道:“来了好些人,我实在是应酬不过来了……”忽然间容兰面生,便问道:“这位是?”

    怀真道:“这是容兰姐姐。”

    应佩忙见了礼,容兰也下地还礼,应佩见是个生模样,不敢逗留,喝了茶便又去了。

    应佩去后,容兰问道:“妹妹,这位就是令兄佩公子了?”

    怀真道:“正是我哥哥。”心中因见容兰生得模样不差,看来性情也似是个温柔的,心里倒并不嫌恶她,反有几分喜欢。

    不料容兰又是一笑,道:“其实我是见过佩公子的,只是他不记得罢了。”

    怀真一怔,便问道:“姐姐何时见过我哥哥?”

    容兰道:“上回我去京内姨母家里做客……张家哥哥带着佩公子也去过,因此见过一面儿。”

    怀真越发怔然,问道:“张家哥哥又是何人?”

    容兰便捂着嘴笑道:“是我说的不明白,就是张珍哥哥……他的小名叫做大元宝的……”

    容兰说着,又笑对应怀真道:“便是他跟我说,怀真妹妹善能调香,且还琴棋书画无所不能呢,因此我同你虽没见面儿,却已经心向往之了。”

    应怀真听她含笑说起“张珍”,心中如风雷轰动,忙定睛看向容兰,看着她圆圆的脸盘儿,眼神温柔,一瞬间,忽然就想起张珍来。

    怀真定了定神,才忙问道:“姐姐跟大元宝……跟张珍哥哥又如何相识呢?”

    容兰含笑道:“他们家原本是泰州的,如今他因科考,就在京内他的叔伯爷爷家里住着……跟我姨母家里略有些亲戚相关,因此我们才认得的。”

    怀真看了她半晌,心中已经认定了一事,一时满心无言,却又暗暗惊动。

    原来怀真因张珍一片赤子之心,便自打定主意这一生绝不要牵累他。

    不料阴差阳错,张珍仍上京来,幸好应兰风今生的命运似跟前世似大不同,怀真虽仍不免步步小心……心里却略松口气。

    只是如此,心中却仍惦记张珍上辈子所娶的那女子。

    因又知道张珍夫妻和乐,便暗想必要给他再找到前世那相配之人,然而天大地大,她偏又困在公府内,此事又不是一查就能得的,因此无法。

    谁知道因巧玲一心想要给应佩说媒,便提起这县令小姐来,如今竟又亲带着容兰上徐姥姥家里来,偏偏容兰长相模样,跟张珍有些神似……怀真哑然而笑,心想:这大概便是所谓的夫妻相罢了。

    虽然只是才相见,可应怀真心中却已经认定了,前世张珍所娶的,必然就是容兰。

    原来,这真的是各人自有缘法,她本来觉得大海捞针,要找到张珍前世的良配只怕希望渺茫,没想到今时今日,这人儿竟自己走上门来。

    果然姻缘便是姻缘,命中注定,脱不了的。

    怀真因想通了这一节,心中十分欢喜,便对容兰又有几分不同,她又试探着略问了些张珍的事儿,容兰都一一答了,看她的模样,一提起张珍来便总是眉眼带笑,显然也是对张珍印象极好。

    自打重生,怀真待张珍跟别人最是不同,虽然有些不好说,但于她心底,竟把张珍看成个孩子来爱护一样,故而昨儿在小唐面前也竭力护着他,并不是别的,就如护犊子一样护着罢了。

    而因找不到张珍的妻,一日一日,怀真心中总觉得有一根刺,生怕因为自己又耽误了张珍,如今看见容兰,眼前只觉得豁然开朗!多年来悬在心上一块儿大石总算去了。

    怀真便又旁敲侧击问了容兰,关于她家里想她配应佩的事儿,容兰只垂了头,淡淡地说道:“不过是父母的意思罢了……今儿陆太太又着意拉着我来,就冒昧来了,实则有些没体面,妹妹可别笑话我。”

    怀真听了这等言语,又细看她的神色表情,并没有羞喜之态,跟方才说起张珍时候的欢喜情形迥然不同。

    怀真便知道容兰不是个不晓事的,只怕是捱不过巧玲的面子,故而才随着来罢了。

    不说应怀真因找到了张珍的良配,心中喜悦,且说这一日,正是礼部尚书六十大寿,小唐自然也到府上敬贺,酒过三巡,便有一班女乐上来,吹拉弹唱,翩翩起舞,倒也身段婀娜,十分可观。

    众官员都有几分醉意,又因趁着酒兴,便品评起来,不知不觉里,说的便有些下三路了。

    正嬉笑中,忽然有人笑道:“这歌舞倒也难得了,只不过上回在宫中,因皇上发了兴致,便叫了那班沙罗国的美人儿舞了一曲,竟是说不尽的曼妙销魂,才叫人回味无穷呢。”

    在座有几个是见识过的,大多却不曾见过,当下纷纷议论起来,小唐只是不语,默默地喝了几口酒,只听众人聒噪。

    正争执中,便有一个说道:“你们若不信,只问唐侍郎便知,皇上赐了一名美人儿给唐侍郎,他必然也是曾见识过的……只问他可绝妙不绝妙呢?”

    众人一时都看向小唐,小唐迎上这许多目光,便笑道:“不过是各有千秋罢了。”

    旁边一人大概是醉了,便道:“我也听闻,沙罗国的这些美人儿,从小便训练起,不仅是在舞乐上出色,那房中之术……却更是极难得的。”

    众人吃的半醉,酒遮住脸,便问其详,那人便眯起眼睛,流涎咂嘴地说道:“据说,这些美人儿,有一宗本事,只要人在男子身上,并不用任何动作,便能让男子销魂失守……”

    说的众人都哄笑起来,小唐听了几句,只觉得面酣耳赤,心里微微有些乱跳,又知道他们若不尽兴,只怕又来扰他,便起身向着尚书告辞了。

    将出厅门之时,隐约听身后有人鼓噪道:“唐侍郎家中有此妙人……艳福不浅呐!”

    又有人笑道:“怪道此刻忙着要走了……”

    小唐只当不闻,快步出了厅中,面上兀自有些发热,小厮引着一路往外,翻身上马,便回了唐府。

    因今夜有应酬,早派了人回来叫唐夫人不必等他,小唐看着院中夜幕沉沉,索性一步一步,慢慢地往房中回去,正走到湖边上,那湖面忽然有黑影窜动,小唐吃了一惊,喝道:“谁?”

    忙扶着栏杆细看,借着灯笼之光,才看清原来是两只水禽,正在嬉戏悠游。

    小唐一愣,凝神看了会儿,却见像是家养的两只鸳鸯,大概是觉着了春消息,便交颈缠绵,翅膀拍着水,发出声声响动。

    小唐看了这等情形,慢慢皱起眉来,喃喃道:“连你们也来欺负我……”脚下一踢,踢到一块儿石子,待要将它们打散,心念一转,鬼使神差又想起在珍禽园那一幕,以及前日看到怀真跟张珍相处那情形。

    小唐凝视半晌,摇了摇头,又扶着栏杆往前而去,口中只念道:“……柳暗魏王堤,此时心转迷。桃花春水绿,水上鸳鸯浴。凝恨对残晖,忆君……君不知。”

    夜幕沉沉,周遭静寂无声,只听到自己的声音孤寂响起,当念到最后一句之时,听来竟似有黯然魂销之意。

    小唐且叹且走,迷迷糊糊中,却走岔了路,耳畔隐约听到有些细碎银铃声响似的,本以为是自己听错了,驻足侧耳细听,却听出是从左手边的一个院子里传来的。

    原来自从成帝赐了那沙罗国的女乐给他之后,因是御赐之人,不好随意处置,小唐就只把她安置在远离正房的一间小跨院内,每日自有专人伺候罢了。

    此刻夜静,小唐听着那银铃声响,心中自忖怕是那女乐在习舞,一时就想到席间众人的话,原来他自从留下此女,却从不曾去看过她跳舞,一来是不得闲,二来也是毫无兴趣。

    此刻因自念孤凄,又被众同僚的话所蛊,便不由自主地往那边而去,不多时,便来到那跨院门口,却见门虚掩着,小唐手推开门,还未进内,一抬头间,忽地怔住。

    却见就在院中,皓月当空,洒落一地清辉,那女乐赤着足,轻纱裹体,手腕脚腕各戴银铃,额头一点朱红,正在翩翩起舞。

    月影下那影子窈窕婀娜,虽无奏乐,但那银铃之声,随着动作一顿一顿地响,却比任何鼓点更动人魂魄,而女乐扭动身躯,作出各种姿态,虽非刻意,却愈发撩、人。

    小唐看得呆了呆,全然想不到世间竟还有如此奇异的舞蹈,隐隐充满野性似的,不由抬脚,往内一步,便进了院子。

    那女乐听了动静,便回过头来,一眼看见是小唐,那双摄魂夺魄的眸子里闪过一抹喜色,便又足尖点地,跳了起来,腰肢款摆,转的越发快,叫人目眩神迷,而那银铃的声如勾魂似的,沙沙沙沙地响动,不知不觉间,竟到了小唐身边儿。

    小唐站在原地,只瞧着她,那女乐双眸凝视他的眼睛,却在他身边跳着绕了一周,此刻虽无一言一语,却已胜过千言万语,忽然小唐肩头一沉,略转头,见十指纤纤,涂着蔻丹,搭在他的左肩上。

    小唐一怔,还未定神,那女乐脚下一踏,竟转到他身前来,青丝掠过脸颊,腰肢如蛇一样摆动,身躯蹭着他的腿辗转往上……更兼深眸盈盈,红唇魅惑,此情此境,只怕任何男子碰到了也只有沦陷而已。

    小唐只觉心跳加速,不由低头望着此女,却见她抬起手来,轻轻按在他的腰间,略用几分力,往胸口寸寸滑来。

    ☆、第 130 章

    月夜更深,北斗阑干,小唐醉宴扶归,因心有恼意,忽见沙罗女乐夜舞,不由失了心神。

    此即冬寒未退,而春气初透,女乐抬手自他腰间蜿蜒往上,一寸寸力道渐增,眼波亦是撩人心魄,小唐垂眸看着,双眸于月色之中澄明如火。

    只道那女乐的手抚上胸口,那眸子里的火簇簇跳了两下,忽地转冷。

    小唐望着女乐,便道:“放手。”

    女乐似并不懂他说什么,勾魂双眸睁大,魅惑之中带着些许天真。

    小唐因在沙罗国呆过若许时候,知道些沙罗国的话,想了想,便用沙罗语道:“退后,继续跳。”

    女乐一惊,显然大为意外,手在他的胸口停了一停,终于会意放开,脚下后退一步,擎手抬腿,脚尖点地,一手托腮,向着小唐嫣然一笑,果然又摆出舞蹈的姿态。

    小唐往后退了一步,定定地看着,目不转睛。

    那女乐因他方才拒绝了自己,有心再行勾引,便用尽浑身解数,将毕生所学尽都施展出来,虽是一人静舞,却比几十人起舞更见妙处,有诗云:

    弦鼓一声双袖举,回雪飘飖转蓬舞。左旋右转不知疲,千匝万周无已时。

    然而任她万种风情,千般姿态,做尽毕生妖娆之举,这对面的看客却始终面无表情,女乐起初还纵情舞蹈,颇为自得其乐,不料渐渐地半个时辰已过,每当她欲上前撩拨之时,那无情之人却只道:“继续,不许停。”重又逼得她后退。

    渐渐地,浑身的力气都已经耗尽,虽然是冬夜,又且衣裳单薄,赤脚随地,身上却已经汗淋淋地,最终女乐到底支撑不住,脑中昏昏沉沉,身子摇摇晃晃,后退两步,便跌在地上,只顾低着头,娇喘不已。

    汗已经迷了眼睛,女乐目光一动,却见眼底那抹衣角晃了晃,却是小唐走到跟前来。

    女乐手抚着胸口,又是怨念又是委屈,抬头看向小唐,却见碧海青天,皎月如许,而那人背月而立,双眸却似朗朗寒星,对着她道:“你可能听懂我说的话?”

    女乐摇了摇头,又抚胸咳嗽了声。

    小唐凝视着她,缓声说道:“你可想回沙罗?”

    女乐仍是呆呆地,听不懂他到底说些什么。小唐停了停,便改用沙罗国语道:“你丝毫中国话也不会?”

    女乐这才摇了摇头。仍是楚楚可怜地看着他,小唐又问:“那你可能听得懂?”

    女乐仍是摇头,小唐盯了她半晌,点了点头,转头看了一遭儿院子,道:“这个地方倒是清静。”

    此刻他又用中国话说,女乐便不明白,只是仍跌坐在地上,眼睛望着他。

    小唐走到墙边那棵桂花树下,抬头看了看,冬夜冷寂,又不是开花的时候,他定睛看着,却似能看到千万朵金花儿绽放,而树丛之中,随时都可能有个人探头出来,冲着他惊呼道:“唐叔叔?”

    他甚至觉得她随时都可能自树丛中坠落下来,那背在身后的双手,忍不住想要去接。

    真真是疯了。

    小唐定了定神,回头看那女乐仍坐在地上,便才冷笑着说道:“今儿……我很不高兴。”

    女乐听不懂他说什么,却也看出他的神情不对,就只歪着头好奇的看。

    小唐望着她的眼睛,却觉得她仿佛听得懂似的,便又说道:“不,大概不止是今儿……是好些日子了。却并没有人知道,我这心事。”

    女乐本想起身,然而听着他声音里那股惆怅叹息之意,一时竟动不了,只是呆呆地看着。

    小唐想了片刻,说道:“说来也是古怪……我平生,从未对任何人上心过,只是最近忽然有了这种念头,然而……她的心中却丝毫也没有我。”

    小唐回头看一眼女乐,见她仍痴痴盯着自己,懵懵懂懂之态。

    小唐点点头,便道:“其实我自个儿也知道,不该有那种念头,毕竟她还那样小,我镇日胡思乱想,岂不是如禽兽一般了……然而,虽然明知如此,却仍是无法自制,你说怪不怪?”

    此刻他用的都是中国话,女乐歪了歪头,自然不懂,越发好奇地看他。

    小唐轻笑了声,道:“果然是怪极了是么?何况……她心中大概已经有了喜欢的人,我却仍然有那些下流念想……”

    小唐欲言又止,幽幽地抬头看天,道:“我竟不知该如何是好了,或许,以后两不相见,才算是正经的。”

    女乐张了张口,却又不知说什么,只是眨了眨眼,眼中透出几分伤怀之色。

    小唐出了会儿神,又转头看向她,见她仍是眼巴巴看着自己,便又笑道:“我素来不屑儿女之情,却想不到竟有此劫,虽然知道放下才是正解,但一想到若再不能相见,或者她最终落了别人手中,心里竟无端难过……”何止难过而已,如今只是说一说,一颗心就仿佛被人揪着,撕来扯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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